第36章 血十字
水点贯串作丝，丝丝缕缕、漫无边际，天地在此刻难以分界。
主仆身上的衣物早被雨水浸透了。朽白平日里身穿的衣物有一定的隔水力，不过此时淋湿了的颜色已深了两个度；而陈单凌的里衣已经半透，能隐约看到他肌肉之间的起伏。
实在狼狈极了。
尤其是陈单凌，他蝠化时的长发如水流充沛的瀑布般浓密，雨水浸湿、重量增加了数倍；水流冲刷，将他翅膀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他很累了。
他必须趁着视线还没完全模糊，去找出把害人之事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的家伙……那些可恨的“弑鬼人”。
对“弑鬼人”来说，四翼吸血鬼在这局面下无异于是砧板上的肉。暴雨之下，吸血鬼对人类的感知力实在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是刻意隐藏了气息的弑鬼人。
陈单凌的呼吸已逐渐难以稳定，在这长时间的水流浇灌下，他的喘息已变得异常困难。
他实在不想在这么多无关人类中间张开那么不应属于人世的结界。
可是眼下再不施展，弑鬼者要偷袭他，那全然是瓮中捉鳖。
在下一支银箭到来前，他朝着银箭射出的方向一指，结界以那个方位为中心点张开，一下划出一块无雨的空间，也隔绝了人世的那些噪音。
陈单凌这才得以缓一口气。
他朝着那个方向心念一动，就到了结界内他所判断到的其中一个弑鬼者的位置，他要先把这个朝学生宿舍里射箭的家伙处理掉。
『四翼有这能力？』这是射箭的弑鬼者脑内所想。
“别的我不知道。”陈单凌说着，瞬移到这人身后、将指甲抵在她的脖子上，故意笑得阴险至极，“但是我么，可能有吧。”
“——『失心』。”
陈单凌低声念毕松了手，就旁观着弑鬼者自己陷入癫狂之中。极端的人们心理防线其实脆弱得要死，这也是朽白向他提到过的。
才没一会儿，这人已是完全神志不清、泪水也流遍了全脸，眼球已发红了。
“吸血鬼……都该死！……就是你们害死了我爸妈！”语句断断续续，勉强地组成了这段话。
陈单凌手中的亡息已经汇聚成利箭的外形，正要趁弑鬼者陷入混乱将其刺杀时听到这番话，一下又犹豫了。
她是想报父母双亡的仇啊。
朽白已先一步扼杀了眼前这弑鬼者的精神，再以他黑蓝色的亡息让她极速腐朽、直至躯体完全化为白骨、风化成沙。这一过程，陈单凌来不及阻止。
“主人，任何苦衷都不能成为草菅人命的借口。”
陈单凌还没缓过劲来，朽白的这番话他刚才并没有想到。但也确实，即便是吸血鬼杀害了弑鬼者的家人，但那个吸血鬼不是他，杀害那些人的更不是那几个无辜的学生。
如果她这次真的害死了无辜的人，那只有平添悲剧、什么都解决不了。
“处决敌人，您没有时间多愁善感。”
“……嗯。”
漫天的雨被结界隔绝、雨声回荡在四周，悲凉、孤寂，此间的时光有如静止了一般，就像那吸血鬼和恶魔凝固了的生命。
但这寂寥的空间中突然冒出一缕强烈的红色光芒，陈单凌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朽白的脸色已一下难看了。
“那边怎么了？”
“……回主人，红光的来源恐怕是『凯恩』一族，弑鬼者中最麻烦的家族。”
陈单凌正当困惑，头忽然猛地疼痛起来。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十字架。
冒着血光、极其不祥的十字架。
朽白忘了这一点，他该提醒陈单凌别往那道光看的——那就是凯恩家族的“血十字”，凡是见到那道光的吸血鬼，与触碰纯银十字架的效果是一样的、甚至更加严重，会以极快的速度发狂。
血色十字架会先由完整的图像一点一点破碎，待完全粉碎后，中招的吸血鬼也就要死去了。
因为血十字架的力量来源正是恶魔。
“哈啊——”
陈单凌的目光已充满了兽性，獠牙咧到牙龈露出，狰狞至极。
“主人……”无奈之下，朽白先挡住了陈单凌的视线，那红光、吸血鬼是不能盯太久的。
盯得太久只会加速失控。
会使用这种手段，“弑鬼者”如果是奔着让四翼死亡的目的来开展的行动，那他们应当是真不知道陈单凌其实并非纯粹的四翼。
也就是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死去。
可也不能再任由“血十字”的效果侵噬陈单凌的理智。
但朽白的能力太具辨识度，且魔界的敌方势力其实并没有放弃追杀他、他现下没有能够同时应对那么多恶魔的能力，也就只能在刚才的情况下稍微施展。
他现在不敢贸然出手，毕竟先前陈单凌的亡息是占了大部分的、他的气息也就能够很好地藏匿其中。
主仆的力量特征还是极像的——吞噬、腐朽，无论是哪一个，最终都不会留下尸骨。
可现在，陈单凌失控、处理凯恩只能由恶魔出面，无奈朽白这唯一的恶魔，却不敢在当下就抛头露面。
“血十字”如此棘手，任由那东西继续这样散发力量的话，非但吸血鬼会发狂致死、人类也极有可能受到波及。倒不是被血十字波及，是承受发狂的吸血鬼猛烈增长的亡息对人类而言，本身就是极大的消耗。
作为陈单凌的下属蝠灵，朽白能够感知到目前“血十字”所处的阶段——比预计的缓慢，这说明陈单凌的身体与噬殷能力的排异反应已小了很多。
让陈单凌的异变进入下一阶段，这是目前为止最佳的选择。
可是陈单凌并不想这么快就成为恶魔、朽白也不太忍心。
结界也在崩溃。
那就没办法了。
朽白只能硬着头皮去对付凯恩一族的弑鬼者，但他飞到时，却发现那儿仅仅站着一位。
那是一个外表显然已经在往吸血鬼变化的弑鬼者，其特征就像薛奕辰和封修洛那样，没有太长的尖耳、指甲也只是刚刚变黑。这就是过度使用由恶魔所赐的“血十字”的副作用，凯恩一族最终都要成为吸血鬼后由族人赐死。
不过，目前仅仅是这程度的变化，“血十字”对他自身的影响就已经不容小觑了。
“『荆棘禁棺』，闭。”
黑蓝色的荆棘瞬间从凯恩站立的地面生长、沿着他的双腿攀爬而上，刺出的鲜血继续供养着荆棘，随着血液愈发充沛、荆棘更加茁壮、完全缠紧了他。
“朽白，终于露面了啊。”
荆棘一下乖巧地露出一处洞口，“血十字”的红光不再，从洞口中出现的又是一个白翼恶魔。
那恶魔目光就如已经处在过冷状态的清水，冰冷至极。
“绳月……”
眼前的恶魔颇有一分阴柔之气，月白色的长发还未被雨水打湿，看着顺滑柔软、显然护理得很好。
“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准备再自我介绍一次呢。”绳月将刚才的荆棘操控着，又攀附到朽白的脚踝，“你夺我力量的仇，我是不是能报了？”
“看你的本事。”
朽白不动声色，将那些长势惊人的粗壮荆棘侵蚀，再施加更多的腐朽力反击绳月。
但朽白的体力消耗比绳月多了不少，渐渐地、他已先落了下风。
黑红色的箭刺穿绳月的胸膛，竟是将绳月那一处的肉身尽数侵噬出了一个空洞。
“你找回了噬殷？”
血色的结界还残存着，陈单凌的神智还没完全崩溃。
“你不必知晓。”
“呵……消耗战啊。”
好在陈单凌这时还来不了，他只在刚才清醒了一瞬间，就尽了全力帮朽白解了一次围。
那就让眼前的绳月认为噬殷确实还在吧。
“‘血十字’是谁给凯恩的？”朽白严肃问道。
“无可奉告。”
这百年时间，凯恩为什么会获得“血十字”、是由哪个恶魔赋予的“血十字”，朽白完全没有查到头绪。
他们隐藏得太好。
“那我与你，无话可说。”
绳月胸膛前熊熊黑火更加迅猛地吞噬他的躯体，他的躯体也完全无法恢复。
陈单凌力量中恶魔能力的浓度越来越高，甚至可以说是激增。
这就意味着“血十字”已强化了他作为恶魔的那一部分。
那么，若是“血十字”完全破碎，陈单凌可能非但不会死去，反而会因此从四翼吸血鬼的阶段脱离。
绳月此时并非真身，陈单凌的亡息蚕食的就是那使用“血十字”的凯恩而已。
很快，绳月的分身散去、混乱的凯恩消散，唯留着暗暗送了一口气的朽白，和还在癫狂边缘的“王”。
陈单凌的意志力比朽白所预计的还要顽强得多。上次肃清行动时的失控，已让他将恐惧自身发狂一事刻进了本能。
那高涨的亡息已让距离陈单凌最近的那些包括弑鬼者在内的人类陷入昏迷，随着结界进一步碎裂，亡息已经能够影响到外界了。
道路上的警笛声不绝于耳，穿梭在雨丝之间。
朽白飞起，锁定了剩余5个弑鬼者的位置，向他们一指：
“『笼中傀』，聚。”
这失去意识的弑鬼者就是最理想的操控对象，他们一下聚集到陈单凌面前，朽白再施以“魂散”之法，现在只待陈单凌喝下他们的血液，此次“血十字”的折磨就可以停止了。
朽白丝丝缕缕的亡息呈横向在他们的脖子上割裂出一道道血口，消磨着陈单凌的理智。
横向亡息与那天地纵向的丝线排列如同经纬，织成一张巨网……将这场雨中的人类、吸血鬼、恶魔，尽数囊括其中。
“主人，您不必再忍。”
陈单凌也说过的，他不想再放任“弑鬼者”作乱，尤其是将无辜的人类也卷进其中，他本来就对这帮人厌恶了。
因此朽白的话一出口，陈单凌也不再坚持，在最近的“弑鬼者”脖子上撕咬出一个颇大的血淋淋的伤口，被撕咬到如此地步、“弑鬼者”自然是当场毙命。
魔角的影子隐隐约约地以光斑的形式出现，朽白知道，这魔化的进程，他这次真的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