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坦白
又过五日，长假已开始了。
这天，陈单凌也顺利应付过了校园生活。
车身一沉，陈单凌坐进薛奕辰的车后座。
他总算能缓一缓了，维持人类的作息实在让他疲惫不堪。
“您已累了吧？”
“……有点。”
陈单凌揉了揉太阳穴，
“还好接下来能歇一星期。”
该说是“脱离人类生活”的一星期。
“公演会在后天进行，您…作何打算？”
“时间安排正常。
“对了，方便载我去你义演的场地看一下吗？我对那一带不太熟悉。”
“乐意效劳。”
场馆并未距离太远，而薛奕辰今天也正好要来彩排，对现场设备再作调试。
到达以后，薛奕辰领着陈单凌走入馆内。
这座体育馆是他们这个镇上最大的一座，大概可以容纳六千人。
舞台已搭好了，上方有着一大片露天的区域，却在场地的最中间。
陈单凌环顾四周，目光在舞台面对的众多座椅间停留，这密集的座位看得他头皮发麻。
“根据座位预约来看，也许会坐满。”
对肃清双翼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我要在这里处置双翼吗？”
朽白原本是建议他不必畏首畏尾，直接将这次肃清行动与薛奕辰的表演结合，让观众误以为是节目。
不过这种节目……真的合适吗？
“若是昨日的手段，在人类面前展现恐怕对您也不利吧。”
“很吓人对吧。”
陈单凌自嘲地笑了笑，叹道，
“…我担心连累你。”
薛奕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一时惊异，直愣愣地望着地面的某处发呆。
“我想想别的办法吧。你帮了我不少忙，我总不能影响你的工作。”
“名气毕竟是双刃剑，我碍于这种东西，已经许久没能在人群中自如地露面了。”
薛奕辰笑叹，
“演出的事情，我会为您安排好的，也会准备合适的服饰。”
舞台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唤，陈单凌微笑道，
“该彩排了啊…你去吧。”
薛奕辰又向他鞠了一躬以示敬意，陈单凌淡然一笑：
“你放松就好。”
只见薛奕辰到了台前，身手矫健地翻上舞台就接过话筒开始试音。
看来他是热爱这份事业的。陈单凌就近坐进观众席，思考着肃清的安排。
场馆内的灯光暗下，舞台亮起。
聚光灯此起彼伏、柔和地闪烁，舞台上波光粼粼。
薛奕辰站立其中，台风稳健。
歌声响起。
薛奕辰闭着眼，蓝色灯光与他那午夜蓝的发丝乳水交融，这应是最适合他的颜色。
他唱着的是一首慢节奏的、颇带哀愁的歌。
薛奕辰唱得动情，到副歌时，那双红眸略微睁开。
灯光交相辉映，睫毛下魍魉交叠，衬得薛奕辰的眼眸更像是对璀璨的红宝石。
『还是别干扰演出吧…』
陈单凌已无需通过对视来读心，他注视着薛奕辰演出的时候，已经了解了薛奕辰的心意：那都是对这个舞台的不舍。
他不禁怅然：难道自己要进行肃清活动，就需要牺牲的薛奕辰的人生吗？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曲终，薛奕辰又对着陈单凌礼貌一笑，将话筒递给工作人员就快步跑了回来。
“您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没有别的事情。”
见陈单凌悒悒不乐的样子，薛奕辰很是担心：
“您还好吗？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
“其实你……不用总是这样说话。”
陈单凌注视着他，
“我问你，你觉得…『四翼』可怕吗？”
薛奕辰愣住，他并没有料到“王”会问他这种问题。
“我还是只在场外肃清吧。”
陈单凌似是自嘲，
“别让普通人看到太多吧，你的义演本来就是为了安抚群众举办的。”
“……恕我冒昧，您昨夜的果断更能体现‘王’的威严。”
“我知道，但你们昨晚在警惕我。”
陈单凌微微蹙眉，凝望着薛奕辰的双眼，“…我是把你们当人看的。”
那个表情，陈单凌真的不敢再看。
那跟陈鹿那时的表情真是一样的。
“您不必多虑，我们理解您那么做的意图，被它们意识到我们相熟，对您恐怕更是弊大于利。”
见陈单凌眉目间的阴沉仍未散去，薛奕辰犹豫道，
“您是在意令妹的反应吗？”
提到陈鹿，陈单凌的目光清澈了些，但忧愁很快又大过了宠溺。
“其实，对于信任您的人来说，您的隐瞒反倒是在消磨信任，是否考虑坦白呢？”
“……我不知道。”
陈单凌还清楚地记得陈鹿当时的惊恐，他从未见过她那种表情。
他不敢再次面对、也不敢再去回忆，这对他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他明白下次再见，就意味着他要向那两个朝夕相处的家人说明这一切。
而他并不希望她们知道。
“由陈忆楷先生陪同……会好些吗？”
陈单凌紧抿着双唇，显然是在纠结。
薛奕辰又小心道：
“或者……我也同去？”
“嗡…”“嗡…”
陈单凌的手机也像是应了他们的交谈内容而振动。
屏幕上亮着“陈恒”二字，陈单凌犹豫更甚了：这是唯一知道他异变的家人，也不知这“血影”的失控会不会让他的父亲不再信任他。
“…您认为这样好吗？”
“我真的不知道……”
一改昨夜杀伐时的凛冽，陈单凌的反应无一不在意味着——他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薛奕辰不免揪心。
他从未想过，一直被双翼所忌惮的“王”，害怕的竟会是最亲近的人类。
振动声停止，陈单凌刚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却又弹出一通来电显示。
“哈啊……”
陈单凌修长的手指在座位的扶手上敲击着，眉宇间的阴霾更甚。
“……坦白应该更能告知他们现下处境的严峻吧，您的家人应该至今不了解吸血鬼的危险。”
“这我明白……”
“那…恕我越界了。”
“等等！”
薛奕辰按下了陈单凌手机上的接听键，陈单凌试图阻止，却因内心纠结而没能来得及。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阵，陈恒才开口：
“儿子，放假了，要老爸去接你吗？”
“我……该回去吗？”
陈恒哽住。
“陈鹿她……怎么样了？”
“……安抚得差不多了，你们兄妹俩不能就此断联吧。”
“她呢，还怕我吗？”
“已经好多了，你们俩单独谈谈吧。”
陈单凌没应声。
“回来吧，陈鹿还是想你的。”
“我送您回去吧，令堂的心理工作我应当可以帮衬一些。”
陈单凌也终于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既然肃清行动他已有心赴死，那这就当作最后一面也好，也算不留遗憾。
轿车驶了一路，陈单凌在车上沉默了一路。
薛奕辰稳稳地驾车，天色渐暗，他望着天边的红，想起陈单凌蝠化时的眼瞳。
“这次谈话恐怕耗时不短，您是否考虑先进食呢？”
“到我家附近再说吧…这边人太多了，我怕翅膀藏不住。”
“好的。”
轿车驶至陈单凌家的院门前，陈恒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一见他们，便按下了院门的开启键。
跟随着下楼来指路的陈恒，薛奕辰将轿车停到后院，拉下手刹后，便与陈单凌一同下了车。
“欢迎欢迎，你就是单凌说的朋友吧？”
陈恒热情地伸出右手，薛奕辰也笑着与他握了手。
陈恒朝着陈单凌看过来，陈单凌仍是不敢对接视线。
“走吧，陈鹿还在等你。”
“我会协助令郎的。”
“单凌这阵子受你照顾了。”
“不会，是我受令郎照顾颇多。”
“哟呵，您俩都来了？”
陈忆楷落到地面，向着陈恒陪笑道，
“叔叔好啊～”
“嚯，是你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嘿嘿，刚才～”
陈忆楷挠了挠头，又对一脸困惑的陈单凌耳语道，
“我这不是担心您‘血影’又失控嘛，就跟过来瞧瞧。”
“……谢了。”
“都来了就一块儿进去吧！”
陈恒拍了拍陈忆楷的肩，就走在前引路，转过身的时候，他暗暗叹了口气。
“陈忆楷。”
“哎～您有啥指示？”
“我妹妹……你跟我一起见吧。”
“呦，这多巧，正愁怎么跟您开口呢。”
“不然我也不会问的。”陈单凌淡然一笑。
薛奕辰还愁着如何解决陈单凌的进食问题，现下也难以开口。
“没事，我可以多忍一会儿。”
“可以吗？”
“嗯，没事的。”
简单招呼过后，陈恒领着他们到了卧室门口，他缓慢地推开房门，鼓励地拍了拍陈单凌的背。
母女俩正依偎着坐在床沿，察觉门被打开，她们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又很快被揪心取代。
恒示意喻涟出来，喻涟在陈鹿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便随陈恒出了房间。
薛奕辰跟上他们，也带上了房门。
现在，只剩下两个身为兄长的“人”与陈鹿共处一室。
陈鹿的手臂微微颤抖，却不敢朝陈单凌多看一眼。
同样地，陈单凌也不敢看她。
“都不说话，那我可开头了啊。”
陈忆楷漫不经心地说着，陈单凌这才意识到不对，回过神时，陈忆楷已经全然放出了翅膀，铺了半个房间。
“你干什么……”
陈单凌并未感觉到陈忆楷的敌意。
虽是放心，但他难免困惑。
“开门见山呗，您不如趁早说清楚。”
陈忆楷一挑眉，凑到陈鹿眼前歪头逗道，
“嗨，孩子，回回神。”
“哇——！”
吸血鬼蝠化时的脸让陈鹿吓了一大跳，她刚反应过来，陈忆楷先笑了起来。
“够了别吓她……”
陈单凌正要来制止，陈鹿反倒因为他的靠近又多了一分恐惧。
他停住脚步，眼中满是犹豫，他想逃，陈忆楷又喊住了他：
“哎您上哪儿去啊，不是专门回来说这事儿的吗？”
“我还没想好…”
“回来回来回来，我这不是帮您铺垫过了嘛。”
陈忆楷起身将陈单凌拖回来，郑重地把他按坐在陈鹿面前。
或许是从没见过陈单凌这么局促，陈鹿突然“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但她很快又尴尬地捂住了嘴。
一番沉默后，陈单凌还是发问了：
“你……还是有那个猜想吗。”
陈鹿点点头，又快速地摇摇头：
“你看起来没变……但是这个哥哥是…？”
她朝着一旁捧着脸的陈忆楷看去，紧张道，
“……源原姐说的吸血鬼，就是他吗？”
“我不确定，来得太多了。”
在陈鹿眼里，陈单凌还是人类的模样，这番短暂的交谈后，兄妹俩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您还打算瞒着啊？那咱回来可没意义了。”
陈单凌不满地瞪了陈忆楷一眼，转而又柔和道：“陈鹿。”
“嗯，怎么啦？”
“你可以……相信我吗？”
陈鹿只觉不解，眨了眨那对翠绿的大眼睛：
“我当然相信你啊。”
“……那好。”
陈单凌平复心情后，就这么以蹲姿进行了蝠化，也刻意抑制了亡息会带来的压迫感。
两对黑翼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地面，陈鹿诧异地看向四周，惊呼道：“这是什么啊……”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陈单凌暗红色长发下那对特殊的眼眸认真地对上陈鹿的目光。
陈鹿原是闪过慌乱之色，但惊慌之余，她终于认真注视起陈单凌的脸。
——惨白脸庞上的那对眼眸，只有翠绿的虹膜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可其中的竖瞳让她不由得一阵害怕，血般的眼白也充分说明着陈单凌不再是人类。
陈单凌透着黑的嘴唇挂着一丝复杂的笑意：
“你怕我吗？”
面对陈单凌的善意，陈鹿不知所措。
她便嗔怪道：
“所以呢，你骗我多久了？”
“嗯……一个月吧。”
陈单凌指着一旁的陈忆楷，
“看到这家伙没？就他害的。”
“哈？！您就这么坑我啊？”
“又不是我骗你来，你自己想来啊。”
“我这不是跟过来帮忙的嘛？”
“你要是没干出那件事现在的局面也就跟你没关系！”
“啥啊我以为您原谅我了——啊疼疼疼疼——”
陈忆楷的耳朵被陈单凌揪着提了起来。
看陈忆楷滑稽的样子，陈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单凌的神情间登时有了宽慰，也就放开了陈忆楷——放他捂着被拽得生疼的耳朵躲到天台去了。
陈单凌关闭了阳台的门，又“唰”地拉上窗帘，走到近前拥住了陈鹿。
“哥哥……”
“我在。”
“那个要杀我的东西……跟你好像。”
陈单凌的怀抱一僵。
他看着陈鹿后颈处那淡淡的“血影”印记，怀抱更紧了些：
“…不会再有下次了。”
“所以那是什么啊？”
“本来是用来保护你的东西。”
陈单凌的怀抱松开，一脸严肃地注视着陈鹿的眼睛，
“陈鹿，我回来也是告诉你现在吸血鬼的情况的。”
“……外面很危险吧。”
陈单凌愣了一下，又释然道：
“新闻应该也说了吧。”
冰冷的指关节轻抚上陈鹿的脸颊。
他稍稍拨开陈鹿的侧发，朝着陈鹿的脸庞轻轻一吻，便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这就走了吗？”
“嗯，你和老爸老妈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那你呢？要去哪里……”
陈单凌安慰似的看着她：
“去解决这件事啊，你还得上学、老爸还得开课呢。”
“……那你还会回来吗？”
陈单凌眸中黯然。
陈鹿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这等无助。
她搂住陈单凌的腰间，柔声安慰着他：
“你一定要回来，我们家就在这呢。”
“啊。”
陈单凌无力地笑笑，他瞳中的光已很亮了，
“等我两天，我就有时间带你出去转转了。”
陈鹿喜笑颜开，站到床上蹭蹭陈单凌还带着面纹的脸颊，放松地笑着：
“你确实没变。”
“当然。”
至少对你们不会。
陈单凌抑制了蝠化，意味深长地多望了陈鹿一眼，便轻轻推开她跳到楼下去了。
陈鹿追了出来，在陈单凌坐进薛奕辰的车之前又拉着长音喊了他一声。
陈单凌回望着她，耐心地等着她接着说话，明亮的红色光芒下尽是宠溺的目光。
“我不怕你！”
陈单凌如释重负：面对陈鹿灿烂的笑容，他突然又有了生活的理由。
“那你们要乖乖等我回来。”
“知道啦。”
车身一沉，陈单凌进车里关好了门。
“是吧？都讲开了是不是好受了？”
陈忆楷打趣着陈单凌，
“哎哟……倒是拉我下了水。”
陈单凌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也懒得去噎陈忆楷的话了。
“您的家……现下会有双翼窥觑吗？”
“上次的事之后，我大概明白‘血影’的用法了，有意外我能赶回来。”
看来，“王”又可靠了不少。
就是告别了演艺事业……以后该做什么去呢？
薛奕辰想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