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不归宿
在邀请杨初成赴约之前,苏御在难民安置所内接到了宁西王谢长泽的密信。
宁西王谢长泽常驻宁西郡,为当今圣上亲侄,自幼养在君上身侧,束发之年封王,善集四方情报。
连营将谢长泽的密信交到苏御手上时,苏御有些意外,他委托谢长泽调查杨初成,没想到他的回复来得这般快。
谢长泽一早窥破了他的心思,在信中言明苏御所托之事,他不敢怠慢。
苏御笑了笑,往下看去,事无巨细都是关于杨初成的信息,从交友范围,到饮食起居,大多是些不甚要紧的繁琐之事。内中也有杨初成德行有亏的一些过往,倒也并未十分出格。只读到杨初成直接或间接残害数条人命的记录时,苏御倍感厌恶。
在此件到达之前,苏御已对杨初成的身份存疑,一览谢长泽的书信后,他愈觉明朗。
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杨初成,恐非丞相之女。
他知杨初成素憎秋千,与其论及此物,她却面露喜色。且自杨初成进府以来,从未听闻她有过苛待下人之举,这与丞相千金昔日的跋扈行径大为不同。
在谢长泽的书信中,便揭露了杨初成曾因责罚下人而致其丧命的陈年旧事。
性情、仪表、穿戴……这些变化或可归因于她嫁作人妇以后有所改变,但其身处险境之时的反应实非寻常。
杨初成自小被丞相视作掌上明珠,莫说耍棍弄枪,就是拈针拿线她也从不亲力亲为。
苏御将重读一遍的密信妥善放置以后,走近床榻缓缓落座床畔,他将杨初成的手握在手里观察了一番,这双手也算娇嫩,但手心却隐隐有陈年旧茧消退后留下的痕迹。
杨初成躺在枕上,忽轻轻哼了一声,苏御赶忙放下她的手。
等了一会儿,杨初成却未曾如他所料那般睁开眼睛,而是微微蹙起眉头,嘴里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个“疼”字。
苏御看向她头顶肿起的大包,猜测她必是头疼。偃月刀的刀柄砸落在她头顶,没有头破血流已是万幸。
他想起彭羽给他的舒血活络丹,欲喂她服下,又担心饮酒之后不宜用药。
思前想后,苏御将丹药归于原处。稳妥起见,还是让彭羽明日回来替她瞧瞧再做打算。
返回床边替杨初成掖好被子以后,苏御打算至书房歇下,刚开门,便见连营过来了。
苏御眉头微动,知连营此时前来,必不为汇报园中残席收拾已毕此类闲事。
只万没想到,会事关彭羽。
方才,苏衡派人火速来报,他自安置所走后不久,有人赶来苦求彭羽施救。
登门的男人自称附近李家村的村民,因一家老小今日忽得暴病,请了几位大夫皆束手无策,他才斗胆来寻彭羽。
彭羽于心不忍,遂同他的小厮小福顺一道登上求医之人的马车而去。
小福顺原与那人一同坐在车外,临近李家村时,小福顺被他徒手敲晕推下了马车。
小福顺也不清楚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醒来以后他先是跑到了李家村,却被告知村内并无患急病者,也未曾有医者前来。小福顺借了村民的马,飞跑返回将此事禀明了苏衡和彭大人。
苏御一面往外走一面同连营说:“苏衡糊涂,怎不多派人手随他同去?”
“安置所人手不够,衡公子也一向不知人心险恶。”连营跟在苏御身后,“公子已十分自责。”
“拐弯抹角,担心我骂他不成?”苏御忽停下脚步,“去,吩咐底下人把小雅找来,她主子在我屋里。”
“小雅听闻王爷把王妃带回来,一早就来了,眼下跟丫头们一处呢。”连营转身便走,“我交代一声便来。”
连营亲引小雅至苏御卧房,替苏御取了披风以后方追了出去。
待连营走后,小雅将两手搁到晏云初的肩上一顿乱摇。
晏云初睁开眼睛后只嚷头疼,小雅凑近一看,这才看到她脑袋上肿了一个包,“怎么弄的?王爷打的吗?”
晏云初摇摇头,“不是,方才有刺客,不小心被砸到的……”
晏云初眉飞色舞地说,她随手抓了一把大刀在手,一顿乱抡把对方的武器都削断了,幸而连营及时赶到,刺客便落荒而逃了。
自顾自说完以后,晏云初注意到小雅似有些不耐烦,她试探着问:“怎么了?”
“明天……你忘了不成?”小雅冷眼瞧了她一眼,“你怎么回事?还喝醉了!”
“我酒量大着呢,不知怎么就迷糊了……”晏云初翻身坐起,赔笑道,“怪我怪我,我没忘!对了,这是哪儿啊?”
得知是苏御的卧房后,晏云初猛地跳下床,一阵旋风似地逃走了。
路上,她问小雅,余青青可应下了。
小雅点点头,说明日辰时。
回到于飞阁,途径庭院时,晏云初低声问小雅,“杨初成从前可喜欢荡秋千。”
小雅摇摇头,说她自小不喜。
且十四岁那年,她曾在在御花园一时兴起荡秋千作耍,岂料一不留神脱了手,整个人便扑了出去。本已不可挽回,却被正好经过的苏御顺手救了下来。
自此以后,杨初成便对相貌堂堂、身手不凡的苏御念念不忘了。
晏云初皱了皱眉头,苏御在喝酒时似有意提及此物,难道,是为勾出这段美丽的邂逅?
晏云初有些不安,“苏御说要给我在院里造一个秋千架,我还表现得十分欢喜,会不会露馅了?”
小雅则说未必,王爷肯费心思,她正当欢欣。且此事无甚要紧,反正明日以后便不复相见了。
晏云初点点头,只说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回屋以后,晏云初净手洗脸后,瞧了瞧小雅给她预备下的明日穿戴之物。
经晏云初提醒,小雅已留下部分方便佩戴的值钱首饰,如此,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也不至于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小雅留下了几串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项链,还有几副镯子。晏云初觉得甚为妥当,有这些东西在身上,就像出门带足了现金,心里踏实。
她嘱咐小雅自己也藏些在身上,小雅点点头,“我省得。”
晏云初本想熬坐到天亮,小雅催她睡下,说天色尚早,时辰差不多时她会提前叫醒她。
晏云初的生物钟一向不准,没有小雅,她是万万起不来的。与她相反,小雅的体内似有一只钟表,有她的叫醒服务,自己大可放心睡去。
但晏云初躺下以后,却久久不能入眠。
清朗的月光透过窗纸撒进了屋内,似在地面铺就了一层银霜。
另一端,苏御与连营披星戴月已至李家村,连营将披风递与苏御,“王爷,夜里冷,还是穿上吧!”
苏御接过后自行披上,他与连营站在李家村的村口处,依稀听到彭大人正盘问村民。
李家村村长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说李家村并无小福顺所描述之人,亦无人被带至村内。
苏御派人把小福顺叫出来,命其引路,至他当时坠车的地方转转。
苏御让连营带人细查车辙痕迹,一番查探后,发现新鲜的车辙印不少,可疑的方向共计六处。
彭大人安抚李家村村民以后迅速撤出,在苏御的排布下,着人兵分几路顺着连营判定的方向追索而去。
彭大人虽未拿旁人撒气,但其本就严肃的脸无端叫人不寒而栗。
彭大人吩咐小福顺跟着苏御的时候,小福顺松了一口气,裕北王可比他家老爷和善得多。
他跟在连营身后,求连营一定救救他家公子,若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活不成了。
“你自己被伤在先也是受害者,这事不能怪你。”连营看了看他头上裹着的纱布,又看看苏御,“是吧王爷!”
苏御点点头,让小福顺再细细回忆一下当时被击伤后推下马车的整个经过。
小福顺说,那男人样貌平平,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想了一想,他指出对方的虎口有老茧。
连营只道寻常,事稼穑者手里惯常有茧,带走彭羽的多半是个农夫。
苏御又问他的衣着,小福顺忽瞪大了眼睛,“有一点比较奇怪,他穿着的靴子大趾头那儿恐是破了,有补丁,好像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打上去的。”
“皮的?”连营陷入沉思。
“是猎户。”苏御勒紧缰绳,令当前整队十二人一分为二,一支四人,一队八人,人少的一支入就近的村落寻人,人多的一队则随他前往南寨村。
与苏御划归一队的小福顺挨近连营,“连护卫,南寨村这么远,公子怎会……”
“王爷自有道理。”
临近一带的村庄地势皆开阔平坦,未曾听闻有人擅长行猎,而动物皮毛市价不低,能用兽皮补鞋的人,定视皮毛为寻常。若有猎户,十之八九是出自背靠深山的南寨村。
而他先前预推的方向里,正有一处可指向南寨村。
“连护卫……”内中一名侍卫上前,“若非南寨村,此去一远,可就耽误时辰了。”
“就算错了,还有彭大人和其他人呢!”连营策马上前,“王爷,等等我。”
东方熹微的时候,苏御和连营一马当先,最先看到了坐落在郁郁青山脚下的南寨村。
跟在苏御身后的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皆知南寨村内必不寻常。
整个村子不知何故灯火通明,更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自山脚传来,惊飞了无数隐于山林的宿鸟。
“姑娘,姑娘……”
朦胧睁眼时,晏云初听得庭院内晨鸟啁啾不已。
她揉了揉眼睛,披衣靸鞋推开轩窗,但见碧空如洗。
晏云初回头朝小雅粲然一笑,“天朗气清,正宜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