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演技过人
晏云初心虚地跟在连营身后,这种感觉,就像从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临时推上了戏台。
她心神不定地跟在连营身后,暗暗尝试了几组深呼吸,自己好歹习学过表演,一定得稳住心态,万不能在苏御面前露怯。
闻得四周金桂飘香,晏云初便知目的地将近。
果然,连营没一会儿便停下了脚步,“王妃,到了。”
晏云初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木樨树下安放着一架屏风,屏风后头隐隐有一个人影,那必是苏御了。
“你不去吗?”她问连营。
连营摇了摇头,她点头应了一声“好”,低头整理一番衣裳后,微笑着朝屏风走去。
桂树之下,两盏落地灯静立案旁,苏御端端正正地坐在矮脚圈椅之上,手却不大老实,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圆腹小酒坛颈上挂着的穗子,在皎洁的月光和落地灯的柔光映照下,晏云初瞧他竟有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多半是光线恰到好处的缘故,晏云初定了定神,一面轻启朱唇唤了一声“王爷”,一面款款上前。
“来了。”苏御停下手里的动作,一下拨开了酒坛盖子,“坐!”
清冽的酒香和着木樨香飘至鼻端,晏云初暗道好香。
她欠身坐下后,迅速扫视了一下桌面,糕点果子下酒菜,还有数十坛小酒,准备得还挺充分。
可越是如此,晏云初越觉得蹊跷,苏御这般行事,必定有诈。
“王妃能饮酒了吧?”苏御抓着酒坛的手停在了她跟前描花瓷酒盅的上方,“你身上……也干净了吧?”
晏云初一下便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微微低头佯作羞怯,低声道:“回王爷,干……干净了……”
她抬眸瞧了苏御一眼,随后揽袖伸手,道:“王爷歇着,妾身给王爷斟酒。”
“王妃自己也斟上。”苏御把酒坛子递到她手里。
晏云初先为苏御满上,又忙将自己跟前的酒盅也斟满了。还别说,这酒盅看着不大,倒是挺能装。
她只管留神倒酒以免酒水洒溢,并不知苏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又是这副低眉顺眼的讨好模样,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眼下此人,与祠堂雨夜那晚眼神清冷的杨初成判若两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杨初成……
晏云初抬起头来时,苏御笑着端起了他跟前的酒盅,“王妃,请!”
晏云初赶紧放下酒坛,双手举起酒盅,“王爷,请!”
晏云初以袖子掩住下半边脸,刚啄了一口酒,眼神一下就亮了,“好酒”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她抿了一半留了一半,随后用手绢拭毕嘴角,笑向苏御道:“王爷,妾身……不擅饮酒。”
并非她故意搪塞,小雅说过,杨初成在都城时虽喜设宴、赴宴,在酒量上头却当真平常。
“初与王妃对饮,王妃还是满饮此盅吧!”
苏御说这话时竟恳切得很,晏云初微微点了点头,爽快地干掉了剩余的美酒。
她不是没想过苏御会在她的酒里下毒,但九曲回肠都让他使上了,想来他也没必要再毒自己一次。
她搁下酒盅,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王爷容禀,妾向来不胜酒力,只怕酒后无德,冲撞了王爷。”
“无妨。”苏御重启了一坛酒,伸手将她的盅子倒满,“既在府中,即便醉后失态,也无伤大雅。”
“你我之间,不必拘泥。”苏御说完,竟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晏云初搅得心烦意乱,她嘴里答应着“是”,心里只不住纳罕,苏御今晚和颜悦色至此,倒像是同自己示好一般。莫不是因为丞相府将有人来,他担心自己向娘家人细数他的不是?
若果真如此,眼下这番造作大可不必。
“妾……”晏云初深情款款地看向苏御,“妾自知并非王爷意中之人,能留在王爷身边,妾已知足,爹爹知初成与王爷斯抬斯敬,也必是宽慰的。”
苏御闻言不语,只默默将酒盅递至了唇边,晏云初不得回应有些尴尬,也顺势抬起酒盅往嘴边一送。
“本王……”苏御似乎也在酝酿什么不好开口的话,他顿了顿,“本王腿疾难愈,王妃难道真的不介意?”
苏御将晏云初刚放下的酒盅复又斟满,暗暗留心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
“王爷……”晏云初先是睁大了眼睛,后将目光坚定地投向苏御,继而嫣然一笑,“怎么会!”
晏云初尽量展露出吃惊却不至浮夸的表情,辅以眼神传达出浓浓的爱慕之意,将那种我所钟爱之人身上没有缺点的盲目和痴情演绎得入木三分。
苏御点点头,轻轻地笑了。
这一笑,晏云初知自己演技过关了。
随后,苏御发出一声轻叹,“王妃不必如此。”
叹完以后,苏御朝她举起了酒盅,晏云初无可奈何,陪着又喝了一盅。
她算是看出来,苏御多半是想把她灌醉,至于灌醉以后想干什么,那倒不得而知。
此酒虽妙,也不可贪杯,在与苏御痛饮几遭后,晏云初以手捧脸,将手肘靠于案上,略微嘟了嘟嘴,带着点嗲声问道:“王爷今晚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苏御往椅背上一靠,不肯回答便罢,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王妃如今还喜欢荡秋千么?”
晏云初一头雾水,苏御为何有此一问?什么喜不喜欢荡秋千,小雅可没说过杨初成喜欢荡秋千。她借着醉酒的幌子装傻充愣,只管瞅着苏御笑。
“本王让连营在于飞阁的庭院里给王妃搭一架可好?”
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苏御果然就是要讨好杨初成。
晏云初笑得眉眼弯弯,“谢王爷抬爱!”
“你可喜欢?”
“喜欢。”晏云初是真的喜欢。
正笑着,苏御身子歪了一下,晏云初朝苏御伸出手,“王爷!”
苏御朝她摆摆手,自扶着圈椅扶手笑道:“当年何曾醉过一遭……本王从前……”
晏云初正竖起耳朵等他追忆往昔,他忽直起身子高声喝了一声:“连营!”
好汉不提当年勇,苏御怕不是真上头了。
晏云初笑嘻嘻地看着他,在他呼叫连营时,她没忘记抖了一抖,作出被吓了一跳的反应。
其实真正吓到她的是连营,连营一下就出来了,也不知他先前躲在附近何处,她竟毫无察觉。
苏御嚷嚷着叫连营去把他的兵器搬过来,让她开开眼。
她也不好拂他的面子,遂兴致勃勃地跟着苏御一道催促连营速去速回。
连营去后不久,两名小厮抬来了兵器架子。
晏云初暗叹苏御藏品颇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
苏御将双手一展,复又靠在了椅背上,“王妃以为如何?”
“好!”晏云初决定捧场到底,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踱到兵器架子前啧啧称奇。
“可惜,神兵利刃又如何,明珠暗投,是本王之过……”身后传来苏御的叹息。
“怎么会,王爷在妾身心里,永远……”晏云初回头本想向苏御表达一番自己的景仰之意,奈何苏御双眼一合,就那么坐着,脑袋却垂下去了。
还有他的腿,一双大长腿从矮桌底下穿过,踢歪了她原先的坐具。
“王爷他……”晏云初欲叫静候一旁的两名小厮将苏御送回露均堂,不料一转头,一柄红缨枪已迫近眼前。
手握长丨枪之人是方才的其中一名小厮,而另一人已扑倒在地,身下蜿蜒流出了一滩血。
晏云初一面大喊“连营”,一面狼狈地跌在地上。
她惊慌一闪,虽躲过一击,却撞倒了兵器架子,一把长柄大刀的柄端落在她头上,砸得她两眼直冒金星。
方避开的红缨枪带着疾风兜头落下时,晏云初一手碰到了方才砸到自己的长柄,她伸手向前,抓在刀盘之下的刀柄处,一手直握刀背,在红缨枪直劈自己脑门之时,匆忙举刀作挡。
枪尖戳在刀身之上,竟擦起了几星火花,对方踉跄后退半步之时,晏云初以刀鐏拄地,一手紧握长柄,一手撑地发力起身而立。
不知是酒劲来袭还是脑袋被砸坏了,晏云初只觉视线有些模糊,胸口也有些闷闷的。
饶是如此,长丨枪直奔她的喉咙刺过来时,她还是敏捷地作出了反应。
刀头斜切向前,枪头应声落地。
她的视线清晰了一瞬,只见刺客已将残缺不全的红缨枪弃置一旁,他迅速拣了一把长剑在手,忽转身就跑。
晏云初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连营的声音模糊在她身后响起,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两名带刀的侍卫从她身边掠过以后,她回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背后仅有一步之遥的连营。
“你怎么……才来……”
晏云初说完,紧握刀柄的手蓦地松了。
高出她许多的大刀落在了连营手里,连营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掂了掂手里的偃月刀。
苏御走过来时,连营见他面色有些难看,犹豫了一下,便松开了揽着王妃的手。
苏御慌忙伸出一手垫在她的后背上,“你干什么?”
见王爷顺势抱起王妃,连营一心也想发问,“你干什么?”
“重么?”苏御用下巴指了指他手里的偃月刀。
连营点点头,寻常女子别说舞动长刀,怕是连提起这柄重器都不能。
“连营。”苏御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忽问,“她方才遇险为何先叫你的名字。”
“王妃或是认为王爷不及属下武功高强。”连营不假思索地认真答道。
苏御皱眉看向他,“怎么称起属下来了?”
“王爷动气了。”
苏御摇摇头,狠狠瞪了连营一眼。
临走前,他交代连营将此处收拾干净了再走。
待苏御远去后,连营挨近身下溢了一滩血的小厮,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起来,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