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梅关古道
南方有五岭,名为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而五岭之南便谓之岭南。
翻越大庾岭后便来到盛名古今的梅关古道。
梅关古道始于秦汉,是南北交通要塞,史称“南北咽喉、京华屏障。”从江南道前往岭南道必经梅关古道,是以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处。
岭南气候温热湿润,虽已入冬,但不觉寒冷,相比古道之北的气候却有明显差异,因此造就了历史上著名的南枝先开,北枝后放的“庾岭寒梅”奇景。
庾岭寒梅白多红少,放眼看去山间遍野好似白茫茫一片雪里透红。
梅关古道落梅满地,一片落梅如雪,两侧白衣亦如雪。
藏剑阁天字辈的弟子们皆身穿白衣,头系红丝早已在梅关古道等候多时。
他们早已接到消息说守在大庾岭前线的各帮派成员几乎毫无反抗的一退再退,这让藏剑阁的人嗤之以鼻。
“大多数帮派都是杂鱼,好手极少,守不住前线也怪不得他们。这梅关古道如卧龙盘踞,地势险要,我等只需守在要道,任凭对方千军万马也休想踏进关内一步!”
一个领头的弟子立在风中淡淡说道,他声音虽不大散出去却让方圆十多里的五百名弟子听的清清楚楚。
又不知等了多久,领头的弟子感觉到脚下土地微震,眉头一皱道:“来了!众师兄弟摆阵!”
一时间出鞘声层层叠叠,身形腾挪先后有序,树梢、枝头、峰岭、古道皆已就位。主阵呈半圆状,如一弯新月,弧形朝外,好似张开的口袋一般。辅阵如群星点缀,三人一组或立树梢、或立峰岭护持外围,名为众星拱月阵。
众星拱月,顾名思义,剑阵以月字阵为主,创阵者正是月玲珑。
月玲珑精研阵法,藏剑阁平日里的剑阵演习都由她来指导,此番天字辈弟子根据山川地势自然而然的想起以此阵退敌却也没想太多接下来的事儿。
几名弟子见大阵已成,胸有成竹的道:“咱这阵一摆,对方若是识趣就该早些退走。”
“主阵由三百名接近剑宗实力的师兄做成,侧翼又有我们护持,除非他们从两侧翻过去,否则想破阵而入真的很难。”
“哈哈,咱就怕他们不破阵,改走弯道打侧翼那就麻烦了。他们若敢中军直入,月字阵立刻变成日字阵兜圆儿围杀,咱们转长虹贯日阵,定杀他们个猝不及防屁滚尿流。”
几名弟子正低声讨论着突然远远看见一幕立刻瞠目结舌,眼珠瞪的滚圆,好似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事儿。
不仅是他们,所有藏剑阁弟子看见这一幕无不怒火中烧,寒毛倒竖!
只见两军阵前突出一辆木车,车上载着一人多高的十字桩,十字桩前后正五花大绑着月玲珑和姚小桃!
藏剑阁弟子见状心里真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的滋味。
姚小桃见状叹气道:“完了,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月玲珑绑在十字桩上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武策君对厉青锋道:“想当年前燕名将慕容恪攻打高句丽时,出奇兵火烧丸都城打了当时的国君高钊一个措手不及,不料撤军的路上正遇到回防的高钊大军。当时高句丽大军数倍于慕容恪,在两军对峙下慕容恪出奇制胜,竟把老王后绑在两军阵前生生的迫着高钊大军让开一条道。呵呵,我自认克敌制胜一向不择手段,可相比之下,还是善良太多了啊!此番经曲先生点拨,效法慕容恪倒真是省了咱们不少事儿啊!”
厉青锋闻言不置可否,他并不认可用这种方式来打击藏剑阁,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尤其是同样剑客的身份,可他却不能否认这的确能避免绝大多数的流血冲突,更快的达成目的。
高傲如月玲珑在身处如此境地时,直感觉众人的目光扫在身上犹如千刀万剐一般,虽然藏剑阁弟子的眼光并无他意只是确认,可月玲珑在学生们面前又如何能忍受如此羞辱?
藏剑阁弟子们见状心下百般滋味不说,又是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高昌人马虽是以江湖散人的身份入了江南道,实际绝大多数乃军旅出身,训练有素。见藏剑阁弟子似乎不为所动,推着月玲珑二人齐声喝道:“退!退!退!”
一步一踏,震的山野耸动,威势凛然。
武策君冷笑道:“藏剑阁弟子若真是不顾师恩铁了心死守梅关古道,我便扒光月玲珑看他们如何处置!”
厉青锋闻言皱眉道:“不必,他们一定会退。”
领头的藏剑阁弟子在进退两难之际终于一跺脚,怒喝一声“收剑!”
这声“收剑”好似有魔力一般,纵然众弟子百般不愿在得到收剑令后仍是令行禁止,干净果断。
五百名弟子五百把剑,只“刷”的一下响了一声便同时入鞘。高昌大军看着这整齐划一的动作无不心中骇然,五百个人好似一个人似的,比之最精锐的军队还要规整。
五百名弟子长剑一入鞘,皆心中愤然,目若喷火,月玲珑始终闭目,不发一言。
领头弟子躬身道:“月老师勿忧!学生定将您救出重围!”
五百名弟子执剑行了见师礼后,齐齐躬身让路!
南海,藏剑阁。
许清待天、长、云、清四字辈弟子都走了以后,又安排了诸多事宜,各剑师皆有分工,又让雪无痕领一队人于三天后到达一处,风逍遥则带领余下弟子镇守藏剑阁。
事情安排完毕许清对着书案上的一封信默然半晌道:“希望你是对的……”
藏剑阁余下的弟子属“海”字辈弟子入门最早,比之前四字辈的弟子亦有很多佼佼者,这些师兄走后,他们则承担起藏剑阁剑术学习的护持工作,主动作纠错,抓偷懒分神。他们正在山腰各剑场巡视,忽见一道白光冲出伴天崖,转瞬落在眼前,众弟子猛然一惊见是许清,皆上前跪拜道:“弟子见过许阁主!”
许清带着幕篱遮着脸庞,看着这剩下的“海”字辈的弟子,也不知什么表情听声音只是淡淡道:“诸君,我要走了……”
他没说诸弟子,而是说诸君,显然是以一颗平等心来对话。
众弟子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不知他要去哪里,一时只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接话。
许清淡淡道:“海琛,你的剑一向练的不错,今后你要多带带师弟们。”
海琛道:“弟子明白!”
许清点了点头又道:“海兰,你虽为女子,可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加以时日定有大成!”
海兰道:“多谢阁主!”
许清看了看最后边一个弟子道:“海光,这八代弟子里,属你剑术天分最高,只是少了些专注,今后若能专注于剑,十年后比肩你师父风逍遥也不无可能。”
海光低头道:“多谢阁主,我知道了……”
许清并指如剑,手指一勾众弟子长剑出鞘立于地上,缓缓道:“你们还记得为何练剑吗?”
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一会儿齐声道:“弟子记得,习剑为的是名扬千古,行侠仗义!”
许清摇了摇头:“错了!若为名扬千古行侠仗义练什么都可以,又何必练剑?长枪大刀可用于千军撞阵,学成后可投身军旅,戎马一生当能博个封妻荫子千古流名。斧钺钩鞭更是威力极大,学剑十年不出门,斧钺三年便可杀人,若为行侠仗义何必练剑?”
众弟子闻言默不作声,许清拾起一把剑失望的叹了口气道:“剑直且正,习剑之人非为名为利,而是在于中正二字。每日对剑当三省吾身,心不逾轨,身不逾矩,一剑在手当心存圣人之道,养天地浩然之气。”
说到这里叫海光的弟子猛然悟道:“我明白了,学剑学剑,学的从来都不是剑法,而是剑的本身!”
说完抬头看时,只待许清评价这个答案。许清却只是背转过身不发一言,看着不远处的黑白剑童微一点头,三人微一抬脚身形瞬间消失不见,顿时众人只感觉整个藏剑阁都好似震了震。
梅山古道。
藏剑阁众弟子已收剑放路,高昌大军正推着月玲珑二人徐徐前进,突然一道冲天的剑气陡然落下,众人只感觉好似一道巨剑从九天砸落直扎进地里。高昌大军稍有不济者被震的人仰马翻,功力稍高的定睛看时却只见一个头戴幕篱的白衣人负手而立,脚下被震出好似锐气切割般的深深一条裂缝,左右十余丈,好似一条界线般横贯两侧山峰。不等众人反应,白衣人身后两道身影突然窜出绕着月玲珑二人转了一圈,绳索木架顿时四分五裂,黑白剑童一人一个,提着月玲珑姚小桃闪到白衣人身后。
月玲珑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身穿白衣的许清回过身道:“小月……委屈你了……”
许清见月玲珑双眼暗红,神情冷漠无奈叹了口气,接着手指一敲她额头,一道剑气灌入月玲珑体内,瞬间走遍涌泉、太冲、期门、中脘、章门等穴位,月玲珑久积于肝的郁结之气随着剑气导引最后化作淤血从口中流出。
月玲珑面色由苍白逐渐有了点血色,身体经剑气一荡四肢无力,往后便倒,姚小桃赶紧扶住,黑衣剑童接过手探查了下月玲珑脉搏道:“只是久积怨气,并无大碍,走吧!”
从黑白剑童救下月玲珑二人,到退入藏剑阁阵中不过一息之间。在场唯一有机会出手的只有厉青锋一人,只是他却冷眼旁观,眼看着藏剑阁出手救人却不阻拦。武策君回过神来,看着站在十丈开外的白衣身影,拍马向前道:“你就是藏剑阁的许清?”
许清道:“是我。”
众人有些眼力好的早已心中猜出了七八分,可看他虽是男子装扮,身段却好似蛇一般妖异非常,又不敢确定这就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只是毫无疑问的是,许清虽然细瘦,可那笔挺的身骨立在古道中央好似天神下凡,给人的压力恍如巍巍高山横档眼前不可逾越!
武策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皱了皱眉道:“曲先生算你必然前来梅关古道,你总算没有让我们失望!”
许清淡淡道:“也希望你们真如曲玄素所算,值得我亲自出手……”
武策君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向着令旗处打个手势,顿时众军排满山谷,只见人头攒动,铁器如林,少数得有数千人,只是这梅关古道狭窄非常,只容得百余人并排而过。许清转头对领头的大弟子说道:“天行,带弟子退往两侧高峰,今日实修内容为单剑守关,此战过后要求所有弟子撰写五千字心得体会,七日后由你统一收集交给萧老师!”
那名为天行的弟子躬身领命,带着藏剑阁众弟子退开,顿时梅关古道腾出了很大一部分空间。许清接着对黑衣剑童道:“你和小桃带着月玲珑回藏剑阁疗养,不必等我回来了。”
黑衣剑童闻言全身一震,不由得双眼一红。白衣剑童催促道:“不要婆婆妈妈,快点走了。”
黑衣剑童强忍悲痛抱起月玲珑退出战场。
残阳如血,梅关古道只剩下许清和白衣剑童。
高昌大军阵型攒动,以步兵百人一组,骑兵五十人一队,先以步兵首发,持长铁前移排排推进。
这俨然是高昌国的正规军打法。
事实上,高昌国绝大多数江湖帮派都是隶属于高昌军部,将军队下方至江湖散帮很大程度是为了麻痹中原的当朝权贵,造成国力薄弱的假象。
外族人马入了省道后购买的铁器规格是有严格限制的。这数千人高昌人马能人手一杆铁器,可见南武林没了四大帮派的管制后混乱到了何种地步。
长铁略一打磨便是长枪。
厚铁稍加翻制便是重甲。
莫说南武林江湖崩盘导致如此乱象,那守在江南道的节度使能放任这近乎成建制的数千军马不管,可见亦是别有用心。
武策君和厉青锋登高而望,长生殿两位圣君立在下属,其中一位浑身黑如牛皮,青筋满布全身的人看着场中的许清道:“听说藏剑阁的许清早年是云海神宫的人,只是一直未有人证实,如今观他这副怪模样只怕传言是真的。”
武策君道:“传说他单剑破神宫时手持名剑蒹葭,斩断无数魔剑,之后百余年一直有人寻找此剑可始终下落不明。如今他没了蒹葭神剑,想在这梅关古道再次单剑翻天怕是难了。”
长生殿另一位圣君体态臃肿上下身子一般粗的女人看着下方的白衣剑童一改往日作妖的口吻,沉重的说道:“蒹葭神剑只怕一直就在他身边,只是你们看不见而已……”
许清看着始终原地闭目的白衣剑童道:“清儿,你跟了我这许久,一直以来苦了你了……”
白衣剑童虽未开口,可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环绕场中道:“若非遇见你,我只怕早已葬身天池,永不见天日。这一百年能跟在你身边,听你弹琴说话,我已感觉很幸福……”
许清道:“你喜欢清幽,我便一直喊你做清儿,当年你助我杀出神宫后我便将你藏在身边,这百年来倒也免了不少俗世纷争。如今岭南剑林有难,我作为藏剑阁师长不得不挺身而出,清儿你愿意与我一同退敌吗?”
白衣剑童叹了口气道:“只要是你的决定,赴汤蹈火我也愿意,我本就属于你,你又何必多次一问……”
许清叹道:“只怕此战过后再无相见之日……”
白衣剑童道:“此话更不必多说……宁折不屈……”
众人听着这宛如天音般的对答,心中说不出的惴惴不安,宛如芒刺在背,毛骨悚然。
对于白衣剑童的身份藏剑阁弟子自然私下早有猜测,此刻听闻对话好似证实了某些传言,身上立如扎了千万根刺,个个双眼圆睁难以置信。
许清看着前方排排推进的高昌大军,闭目凝神片刻,右手轻轻按向白衣剑童头顶,叹了口气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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