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蒹葭苍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此时虽非白露时节，然而在场所有人看到眼前一幕无不心中骇然，遍体生寒！
只见一道剑气从白衣童子头顶直落到脚下，倏的一下身体左右分开，一条说不出是脊椎还是白骨的长条形东西连带着血肉窜向高空，又好似有灵识一般在空中观望了片刻后发现了许清，身形一扭自行飞进许清手中。
“蒹葭……”
饶是藏剑阁天字辈弟子见状仍忍不住一阵作呕，那排排推进的高昌大军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下，竟也被眼前情景震得愣在了当地。
那长生殿体态臃肿的女圣君见状反而掩饰不住的兴奋道：“怎么样？烨华，我没说错吧！早年云海神宫就是做过这种试验，以人体为媒介给剑器通灵。当年虽说受到黑白两道的一致反对，看来他们仍在私下秘密施行，而且确有成功的例子……”
武策君闻言忍不住胃里泛酸道：“人体是血肉之躯，剑器乃铜铁之物，以血肉为媒介如何能与铁器相通？”
那浑身如牛皮的圣君烨华冷冷道：“这你就不必问了，过程令人发指。”
武策君闻言一惊便不再细问，连见惯了魑魅魍魉的圣君都说过程令人发指，那说明这个实验确实毫无人性可言。
烨华看了看武策君，阴恻恻笑道：“倘若您实在好奇，待会儿让朵莲雅擒了这蒹葭剑回去，让她帮您研究研究。”
那上下一般粗的长生殿圣君朵莲雅闻言骂了一声道：“放屁！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烨华道：“你一直想研究共生之术，许清的体质不是正符合你的研究对象？”
朵莲雅闻听这话却着实说到了自己心里，冷笑道：“我只怕你来掺和！”
厉青锋却是一言不发仔细观察着场中许清的一举一动，他心里明白这场战斗只怕最终仍是他和许清对阵，此刻只希望能尽早的看清许清的剑路。
武策君见步兵阵型滞缓，手一挥，三军擂鼓大阵，号角齐鸣，响震山谷。排头步兵心神被这擂鼓声威震荡，皆呐喊一声挺着长枪成百成百的冲向许清。
一时间山林震荡，冲杀声响彻天际，藏剑阁大弟子天行见许清蓄势待发，高声道：“众人再退远点，小心山崩。”
那名为蒹葭的神剑破体而出后，血液落尽显出真身，只见通体圆润如玉无锋无把，好似一个细长形的圆锥子。唯一能分清把手位置的是离握点三分之一处有道缝隙，看上去好似脊椎的骨节一般。
许清对着冲过来的千军万马视若无睹，反而转对着藏剑阁弟子说道：“剑术最精准的要义，便在于一个‘点’字，若想将剑术练的精准，剑的点法一定要吃透。好似仕女绣花，穿扎之间落点最难，只有掌握好每一针的落点才能将功力发挥出来，介时就算千里江山亦能信手拈来。只如今多少剑道高手疏忽于此，打法成了横劈竖砍之流，完全违背了剑术要义，很多剑法已经不像剑了……”
许清说完后，高昌大军已冲到十步之内，呐喊声虽重，可依然掩不住他对剑法的侃侃而谈。在场的数千人对他的剑术观点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宛如林中溪流，让人听得入心入肺。此刻练剑和不练剑的都魔怔了一下，好似一瞬间都成了他的学生般都在仔细想着他话中之意，那一鼓作气的十分杀意顿时被这一席话给扫走了大半。
许清看着堪堪近身的铁枪，身形突然原地消失，顿时一阵透体冷风吹进大军阵中，冷风吹过处伴随着“哗啦啦，呛啷啷”响声不绝，吹落了兵器，吹落了甲胄，吹落了梅花。
这阵风吹过处无人能招架一招半式，直吹到武策君等人百步之前方才停止显露身形。
许清一手横剑而立，头上的幕篱连晃也没晃稳稳的冲过这千人大阵。
身后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千多人，仔细看时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有一个红点，好似被蛇咬了似的一个个捂着手腕疼的死去活来！
原本杀声震天的大军，此刻是哀声遍野躺了满地。
他从出手到结束，点掉这一千精兵的武器和甲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千多精锐真好似原地站着不动似的让他挨个点杀。
厉青锋见到他竟能将最基本的剑法用到如此出神，暗衬自己要杀这一千多人以自己的龙战八荒剑法一盏茶的时间足够，但要做到如此精准的点而不杀，自己只怕再练十年也是万万做不到，不由得心生寒意。不过转念一想，剑法本就千变万化，有的细腻小巧，有的磅礴大气虽有不同，但不能就此而判分高下。
许清将这一千多人点而不杀自有用意，这梅关古道本就狭长不适合战马冲锋，此刻古道内又躺满了敌方的人，原本做好冲锋的骑兵，顿时勒马待命。
武策君见状紧急变阵，又一排百人步兵挡住许清，只不过这次头阵步兵却将长枪换成铁牌。百十面圆形铁牌立在身前，后排百十名步兵长枪穿插其中，做到了攻防一体，再次推进。
许清待得推进到自己十步之内再次点过，只不过这次动作却慢了很多。他点在铁牌上，拿铁牌的士兵顿时感觉一股针尖一般的力从铁牌传入身体直钻入心，半边身子发麻。他点在铁枪上，士兵直感觉铁枪好似突然生了刺般，扎的手心发麻，麻劲不一会传遍全身。这种情况就好似许清拿的不是剑，而是个电棒般，蒹葭剑点落之处众士兵皆被麻翻在地，哀嚎不起。
许清淡淡道：“剑的‘点’法虽看似只着于一点，实则需力贯全身使劲力通达绵延不绝。待到此等境界时，无论点在何处只要与对方身体相连皆能达到点伤的效果。”说着又示范了几下，顿时又多了一片哀嚎声。
远在高峰上的藏剑阁众弟子皆凝神静听，又有持笔弟子一字不落的全程记录。
忽然擂鼓大作，骑兵开始冲锋。步兵在这种出神入化的剑技面前几乎只起到阻隔作用，许清甚至连喘都没喘，若要如预想的通关而过几乎难如登天！
梅关古道虽然已躺满了伤兵，但后方骑兵依然开始领命冲锋。
许清对这种敌我无差别的冲锋并不惊奇，对步兵点而不杀本就是防止骑兵冲锋做的后招，此刻他们选择无视本就在意料之中。看着前方冲杀而来的重甲骑兵，许清道：“剑术的‘刺’法亦有境界，若要刺穿重甲铁胄，剑与力一定要直。”说罢，许清已立在冲锋而来的马头上，一剑刺穿了一名全身重甲的骑兵。
其他骑兵正在冲锋中，突见许清立在一旁战友的马头上，战马好似没有察觉敌人已站在头上依然保持着冲锋，而背上的骑兵双目圆整难以置信的看着贯穿自身的一剑。
百夫长见状急勒令回马迎敌，战马人立的瞬间，只听“叮叮叮叮……”一连串好似雨落珠盘的声音最前方五十多骑兵顿时被破甲而死栽落马下。后方一百夫长一枪标前，配合战马冲锋堪堪冲至许清身前，许清不躲反顶着枪尖刺去，只见剑尖破开枪尖好似钻头般直把这铁枪宛如劈柴似的破成两半接着又是“叮”的一剑刺死了满脸震惊的百夫长。
许清看着被破开两段的铁枪道：“剑与劲若能整合如一，则山石不能挡。”
藏剑阁天字辈的弟子皆是剑林精锐，见许清不用剑气仅凭技法便破开铁枪皆震惊当场。剑与劲的整合如一他们从入山门时便已听过了不知几千万遍，这是人人皆懂的道理。可此刻见许清展示的境界才知道这个道理说时容易，能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做到却是极难。就好比让普通人走一条直线，倘若只是以肉眼为评断只要有参照物几乎人人皆可完成。可若拿一根钢丝横于万丈深渊之上，让全身所有力量筋骨重心都落在直线上走过，少有偏移则万劫不复，只怕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便是感知上的“直”和真正意义上的“直”。
藏剑阁众弟子自然知道那枪身乃精铁所造，能破开这把铁枪绝不是靠着剑尖的锋利，而是对劲力无上的巧妙掌握。若不能保证劲力送达与剑的笔直如一，剑身则定会弯曲，弯曲便有折断的风险，这便是为什么普通的剑客一遇上重装的正规军剑术就完全失效的原因。说到底，仍是剑术的不够精妙。许清的剑法已达天人之境，他对劲力的变化感知常人已难以想象。厉青锋看到此处脸色已愈发沉重，以点窥面，单是许清的剑技便已达到如此境界，倘若剑气迸发定是气动山河。不由得暗衬道：“此人剑道境界只怕还要高于千流云，不知到了什么境界……”
接着擂鼓声再起，又一排排骑兵呐喊着冲杀而来，许清看着漫天尘烟淡淡道：“当你能将劲力变化的万般巧妙皆掌握之后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皆可发劲。剑道通达之后，人剑合一，劲由剑发。待明悟气血周天之后，剑劲合于一处可与周身随处调动，剑由劲发，此时人便是剑。”
许清说完气一沉，那漫天烟尘好似也随着他沉气倏然沉到地面，紧接着方圆百丈的地面以肉眼可见般的波动了一下，不待众骑兵惊疑，数百道剑气突然冲出地面，那排排骑兵一遇着剑气便发现这些剑气好生诡异，如恶灵般一碰便入体，入体便炸，数百骑兵顿时五脏六腑粉碎，七窍出血，连带着战马撕号倒成一片。
高昌众人见状纷纷大惊道：“藏剑术！”
许清淡淡道：“人者乃万物之灵，能参天地造化，悟宇宙虚极，所以天地人三才者，以人道为最。人道者上合天理，下合万物，中和万象。以剑道喻之，则为道藏于天，术藏于地，理藏于人。剑道若想登峰造极，一为究极天理运行，掌握时空；二要明察大地万物生灭，了悟生死；三是以天道地术晓之于身，是以明了宇宙诸天便在己身，届时这天地万物一丝一毫便如身之毛发；风如气、水如血，气血运转则风水相随，彼时一息一念便能令天地动荡。再者，所谓藏剑阁，‘藏剑’二字非是指入鞘不发藏兵于无形，而是天地至理皆‘藏’于无形，剑道法天象地所以真正的剑法便藏于这天地中，剑法藏于天地，宇宙藏于人身，这才是剑道的至高境界，天人合一！”
许清身体本已到大限之时，一口气说完脸色竟苍白异常，明显是方才发动大规模的藏剑术导致的气力不继。他这番说辞大多数人难以理解，只有极少数剑术大成的人方才觉得拨云见日。
许清说罢深吸一口气，方圆百丈的草木众生好似受到感应般枝节挺直做吸气状。许清再呼一口气，草木众生皆敛花收叶做松弛状。许清反复几个深呼吸后，明里的花、草、树、叶，暗里的根、须、木、虫皆随着他的呼吸而律动。几个呼吸过后，周边的景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明亮起来，好似刚经过一场春雨洗刷，焕然一新。而满山梅花亦变的更加娇艳，白的如玉，红的欲滴。甚至许多枯树竟也孕发生机吐枝生芽，这一切皆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化着，方圆百丈的一切景物好似都开始充满了无限生机盎然勃发。
梅关古道已是深秋时节，纵然此地气候温润也绝不至出现返春的异像，更何况周边万物以这种惊人的速度生长。不多时整个梅关古道皆已被新出的青草埋没，怪树嶙峋挤破两山夹缝，飞鸟停枝不走，虫群严阵待发。
厉青锋见状如临大敌，背后长剑铮铮作响。武策君见他额头出汗，面色紧张奇道：“厉老师，您怎么了？”
厉青锋道：“他出剑了……”
武策君等人只顾盯紧许清却没注意周边环境异常。闻言好奇，待看许清时，只见许清双手负后，蒹葭神剑仍在手中，不由得好生纳闷厉青锋是不是紧张过度。还未及思考，只见许清左手伸出并指如剑，一道明显的气流从许清身前横穿梅关古道，在许清正前方百丈之内的人全被这道气流贯穿。这个速度已不能用贯穿来形容，“贯”字亦有速度和方向的成分，而这道线性气流就好似凭空生出一般，只要是这条线上的人都感觉到心脏骤紧血液翻腾，好似被外力牵引般血液呈贯穿状破体喷出！旁观者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好似许清会妖法一般，抬手一指倒下一片，尽皆哗然！
十个百夫长受命骑马冲出，虽不知他使的什么招法，但见整一条线上的人全被气流贯穿，因此冲出阵型分前后左右绝不在一条线上。
许清手指一绕，十个百夫长心脏部位先是发痒，接着皮肤开裂，有的下意识伸手去捂心脏，于是手背上的皮肉向外隆起被慢慢刺穿。
这种诡异的模样就好似他们体内生出了一把剑，从内向外刺穿了他们。
厉青锋好似明白了什么大叫一声“快退！”带着武策君急速退开百丈开外。
这是个百夫长的死法绝不在一条直线上，但却正如许清手指比划的角度一般，呈不规则的形状四散倒地。
高昌大军一时间如临执掌生死的真神般双腿发软再前进不得。
武策君见状惊道：“这是如何？”
烨华眼光锐利见许清的脸色和气息逐渐恢复甚至有愈发年轻的状态，知道这是至强者将真气长久运遍全身所致，虽然过后损耗极重，可短时间内的战斗力必是极强。当下大喝道：“别让他蓄气！快打断他！”
武策君闻言急令抢攻，那停滞不前的骑兵在声声鼓催下再次扬刀猛冲！
久落干净的尘烟再次纷纷扬扬，许清负剑于后，并出双指点、抹、勾、扯只在方寸之间，那身前千百骑兵无论从四面八方哪个方位冲杀，始终在离他百步之外毫无征兆般纷纷中剑落马。初时许清尚还出手比划，及至大军攻势如潮一波一波越来越紧许清干脆双手负后闭目凝思，而那场中却仍是剑影纷纷好似无数幽灵持剑绞杀。不多时便尸横满野，充塞古道。后发骑兵见前方已是尸堆如丘再难落脚，更对许清那神鬼莫测的杀人剑术胆颤心惊，于是众军再次停滞不前。
武策君见状亦是心惊道：“我戎马生涯亦有二十余载从未见过此等诡异之事！他如何能不动声色便能斩杀我大军于百步开外？！难道他有神鬼之能？！”
厉青锋摇头道：“他方才已说过‘风如气、水如血，气血运转则风水相随，彼时一息一念便能令天地动荡’。他已将剑意气息以粒子级充斥这方圆百丈，是以周遭万物受到他剑息给养迸发无上生机。而在百丈之内万物皆受他气息影响，随时随地便会生出剑气。通俗来讲，便是他已将剑气藏于这方圆百丈的每一寸空间中，他心念一动便会横出剑气！所以我才在第一时间带你离开百丈之外！”
烨华喃喃道：“剑灵，许清！我终于知道为何剑林中人对他的剑术评定独开一档了！”
厉青锋见满山梅花越开越大，愈发娇艳姿态怪异，好似朵朵捏着剑招俏立枝头。那青草郁郁葱葱，愈发浓密锃亮，好似出鞘利剑般昂首立地。沉声道：“诸位，兵马已无用。许清剑势不断拔高，不消半个时辰，就算剑圣亲来也未必是他对手！”
朵莲雅道：“那你还不出手？”
厉青锋道：“我出手若要破他剑势也仅有一线生机，只是这一线生机需诸位替我稳住！”
烨华道：“如何稳住？”
厉青锋道：“他如今剑势仅在百丈空间，我们尚可规避，等他剑势攀升之千丈时则今番过关无望！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不惜一切去拦住他！”
烨华和朵莲雅这次听得真切了，这是让长生殿出命！
武策君道：“两位圣君，成败在次一线，若是不能过梅关古道枉费百年大计！”
眼看那锃亮如剑的青草蔓延过来，烨华和朵莲雅再不迟疑用西域言语招呼了一声埋在暗处的长生殿人道：“动手！”
四面山上不知哪里顿时冒出数百黑袍，一时各施魔攻。先是毒水毒雾大片喷洒，只是那毒水刚进百丈剑阵便被绞成碎末，雾也被分解无形。再施毒物，谁知那群毒物一进阵中全身一哆嗦，随即绷直成剑倒射而回，反应慢的黑袍当场被灌了剑气的毒物射杀。最后众黑袍无物可施只得唱着圣歌扑入阵中，一时间那曲调似戏非戏的诡异圣歌满山，黑袍兵相继扑阵而死。
烨华见厉青锋闭目养神，叹了口气道：“朵莲雅，该我们了！”
朵莲雅见黑袍兵死绝，却也真拖住了许清的剑势攀升。想也正是，就算他要杀一只苍蝇也要起心动念才行，只要起心动念便会泄露精气。许清终究是人，只要是人精力便有限，尤其是他这副残躯。
想通此点，朵莲雅再不迟疑，沉声道：“我们上吧！”
不等许清回气，二人分左右攻来。烨华全身皮肤由红转紫，身体骨骼咯咯作响节节拔高，一息之间暴涨至一丈多高，宛如西域魔神降临。朵莲雅臃肿的身躯此刻如泄了气的球般从眼耳口鼻中窜出阵阵香气不一会儿水桶般的身躯竟变成个苗条少女，那香雾凝练似万条彩带般缠向居中不动的许清。
许清仍是耳不闻，眼不看，养精蓄意，但这方圆百丈之内任一气流波动却全在他感知之内。
烨华一往无前的撞过去，双手握拳巨臂砸出，好似千斤巨棒挥下，看这速度和力道就算真有把剑挡住也能给砸弯了！
烨华心中却自打算道：就算你藏剑术再出神入化只要我双拳砸出，就算你能及时绞杀我，可我这一劈一撞之势虽死不减，也定要你受伤。
许清皱眉，手指如五芒星般划出，顿时烨华好似撞在了无形剑网上，身体四分五裂得冲散到许清脚下，没了任何气息。
朵莲雅忽见烨华惨死，顿时心生惧意，那彩带般的香雾毒气不由得一滞，顿时被无数剑气绞散。突感体内血液流动异常真气散乱，立刻盘腿坐下收拢气息，只感体内部分血液逆流心脏如针扎剑戳无论如何也压不住，怪叫一声一口血喷出，心脏已被体内剑气洞穿。
此刻百丈开外一声龙吟响彻九霄天际，厉青锋没了身形。许清终于睁眼相看，抬头望天。
只见万丈高空风起云涌，大片云气好似受到召唤般聚集到许清正上空，几声闷雷在高空滚过却始终不见厉青锋身影。
与此同时，数百试剑山庄弟子伴随着闷雷滚滚从高崖持剑跃下如红豆般飘洒下来。
一时间剑阵内数百道气流波动剑气纵横，惨叫不断，而许清始终抬头望天紧盯遮天巨云。
只见高空的云丛好似巨龙探抓般探出一剑，接着万丈高空中的云气往剑上不住聚集剑意暴涨。
许清凝神提势剑意狂升，与此同时，试剑山庄弟子前仆后继，进攻更是舍生忘死，看的高昌大军不住汗颜！
剑阵中剑影纷纷始终进不得许清十步以内，与此同时上空压力猛增，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巨云遮天蔽日，整个梅关古道都暗了下来。
万物回暖，春雷乍始。
云丛中那把剑被云气环绕变的更加庞大，随着一声炸雷，好似巨龙吟哮，一个云气环绕似真似幻的身影从高空猛然冲落！
如果说许清的剑意渲染的整个梅关古道春意盎然，那么这一剑便使梅关古道锦上添花。
许清不由得叹道：“好一招惊蛰！”
惊蛰过后，万物才开始真正耸动生长。
这一招完美融合了许清的剑道意境。
“能及时察觉我的剑意变化并准确作出判断，而不是以力相抗真不愧是北武林剑帝级别的高手！”
厉青锋从高空极速冲下破开云层时才完整窥得许清剑势。只见许清百丈范围内的天地气息全无，只集中在许清身上，而周边万物虽如获新生可却如行尸走肉般并无生息仅有充塞的剑气支撑。
在厉青锋眼里看来，此刻许清是天，万物为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剑之境……”厉青锋虽已是剑帝修为，对天人之道亦有自己独特的感悟，可此刻见了许清的天剑之境竟好似初窥大道般一颗剑心顿生迷惘！
试剑山庄弟子潮水般的攻势终于退却，原本充塞古道的尸体又垒上了层层红衣。
此刻厉青锋的剑势压下距许清已不及千丈。
突见梅关古道万物耸动，全体梅花好似个个捏着剑招或俯身状、或侧身状、或凝神状、或横剑状，顿时如亿万小人般全部跳离枝头冲向那高空携风驰雷云气缭绕的身影。与此同时，那锃亮的青草全部收身做直刺状破土而出，如亿万刚针扎向那落雷般的厉青锋。
厉青锋早已了悟许清的剑意，若非那一招惊蛰只怕厉青锋连云层都下不来就要被亿万如草如花的剑横空绞杀。
有句话说的是，想消灭对方最根本的办法便是加入对方。
厉青锋这一招惊蛰便是加入了许清的剑意，所以那一声春雷唤醒了万物自身原本的生息从而导致与许清灌入的剑气产生冲突。是以这亿万花剑草剑才能任由他直下到千丈以内才醒来反击。
许清要重新控制周边天地气息回流自然也要消耗不少精力，所以许清才对这招如此称赞！
那密密麻麻的亿万花剑草剑临空飞击厉青锋，厉青锋此刻已得天地大势，从高空云层极速坠落与大气产生的摩擦使得一把剑火热异常。那亿万花草虽有剑意加持可终非铁物，一碰到那剑便立刻被灼烧殆尽。那高空中亿万花草剑气一路“嗤嗤”作响火花漫天飞落，纵然攻势密密麻麻如遮天飞蝗可仍抵不住那落雷之势。终于冲过这亿万花草剑意之后，厉青锋那云气环绕的层层浓烈剑气已如抽丝剥茧般被割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厉青锋周身已无任何剑气加持，整个上身衣服已被花草剑气割的四分五裂，满身鲜血乱飞，恐怖非常。再下落至百丈以内时，飞虫又携带剑意嗡嗡攻来，所过树枝亦张开枝丫乱打，厉青锋此刻已近乎强弩之末，心中暗衬怕不是过不了这最后一关。若这携带风云之威的九天一剑最后停在这里，只怕下一秒许清那充塞天地的剑气就会透入体内绞杀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埋伏一旁的试剑山庄仅剩的四个剑宗高手，趁许清全力集中对付上空的厉青锋时，突然齐齐出剑一个呼吸略过百丈距离再一个呼吸突进到许清三步之内，同时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齐齐出剑。
这埋伏许久的四大剑宗高手联手一击，任许清也是一惊。当下心念急动，脚下仅剩的数百护身梅花瞬间贴到四个剑宗高手身上。接着许清手势一拧，四人不自控的各以剑尖捅穿己方后背以极怪异的姿势围着许清圆圆整整的刺成了一个圈。
四人只感觉这些梅花就好似灵符般一贴身上，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主方向顿失，临死时四人才清醒的看到自己做了什么。看着自己的这种诡异死法，四位剑宗高手皆惊恐的睁大双眼，难以置信人间竟有如此样人！
四为剑宗这一举拼杀终于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厉青锋轻松突破了百丈高空最后一道最艰难的攻杀。从一招惊蛰起，伴随着落雷而下，这一剑携九天落雷之威终于到了许清上空十步以内。
临着这无比高压的剑风，许清此刻脸色苍白无血，头上斗笠被剑风吹的四分五裂露出满是白鳞的面孔。
众人见到许清面目的同时皆倒吸凉气，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厉青锋和许清二人眼中都不再重要，因为他们都已到了生死一刻。
到了生死的最后关头，除了生死还有什么事情重要？
许清将漫山剑意顿时收回，蒹葭剑缓缓举起，对上。
这很简单的一招，许清没有躲，厉青锋更没有避。
许清不是不可以躲，因为他没必要。他若躲开这一剑，便落了势，以他此刻的剑意和体力他将毫无胜算。而这十步的距离他已有足够的反击时间，无论如何，他二人终究是要对上，这一刻已是最好的选择。
两剑相撞，没有雷鸣没有闷哼，只是普通的一声“叮！”。
二人出剑，对剑，手臂与剑皆笔直如线，倘若这时有人拿尺子去量，二人的手臂与剑绝对在直直的一条线上。
他们在拼术，在拼力的感悟，也在拼人与剑的契合度。
这看似最原始的对剑，蕴含的道理却可以大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厉青锋从高空冲下，携带的威能非是许清简单的站在地上举剑可比。
他有九天之势的加持，许清亦有厚土着力。
两个人两把剑，只对这一下，可“叮”声却一直响彻不绝。
他们虽然没有再碰第二次剑，可体内那潮水般的剑意一波波送出，从身体传到剑上，致使“叮”声不绝。在外人看来他们只对了一剑，可从二人自身感受已不下千百剑。
忽然许清脚一沉，方圆百丈的土地忽然塌陷，厉青锋的剑稍一弯曲，忽然闷哼一声被弹飞出去，落地后半边身子已是麻木不堪，一把剑终于拿不住。
许清收手负后，缓缓闭眼，再无生息。
厉青锋挣扎不起，武策君慌忙扶住问道：“厉老师如何？”
厉青锋却不理他，拖着半边麻木的身子强自站立道：“这一剑是藏剑阁赢了！”
他说藏剑阁赢了，而不是说许清赢了，这话中别有深意。因为试剑山庄主张以剑入道，忽视末流剑技，大谈玄学法门。而藏剑阁却主张以技法为主，少有参天悟道。两派剑法主张不同，自然理念难以统一，二人这最后一剑自然已证明了一切。
许清双手负后，闭眼无声，蒹葭剑俏立身旁，众军仍颤颤巍巍良久不敢向前。
藏剑阁众弟子已看出这惊心动魄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又估了下许清的状态，心下皆已了然，如今大敌未清，众弟子强忍悲痛默不作声。
执笔弟子道：“天行师兄，接下来如何？”
天行看了看阵势道：“高昌大军已死伤惨重，众师兄弟当随我去下处守关，你将所写笔录传回藏剑阁供其他师弟研习。”
见藏剑阁众弟子皆强忍悲痛，踌躇不前，天行醒悟叹了口气道：“下课了！”
众弟子这才整装进发，对着场中许清脱剑致礼。远远的又见高昌的人将许清遗体抬走，有弟子不忿道：“师兄，为何不将老师的身体抢来？他落入那等邪人手中，尸身定然受辱！”
天行淡淡道：“师尊活着的时候自然是一等一的重要，只如今他力竭身亡他日腐烂成泥便与乡野村夫也无两样，活着的人怎能为一具死尸去拼命？”
众弟子听罢有理解的有不理解的，不过藏剑阁辈分森严大师兄发话众弟子无一人敢反驳，只是闷闷的随他前往下关。
那梅关古道上，只余一把通体润滑的蒹葭剑伫立在万千死尸当中，迎风不动不倒。
武策君想起这把剑的由来，心道：我向来只道是有血有肉才有灵识，实难相信铜石铁玉也能通灵。
当下吩咐左右道：“将那把剑与我拿来！”
一个小卒踏着满地死尸去寻那把剑，一把提起握在手中顿时手感异样脸红心跳。好似握着的不是剑，而是处子的肌肤般只感春玉满怀，忍不住细细把玩，眼放异光。
武策君见他状态不对，又喊人道：“去拽他过来！”
两个士兵得令后方近了那握剑的士兵一步，立刻便是两声惨叫身首异处。
那握剑的士兵满眼赤红，好似中了邪般控制不住的横劈乱砍，终于在一片哗然声中一剑结果了自己，那把蒹葭剑却仍是直直的立在当中再无一人敢上前去拿。
武策君拍马向前细细的观察着这把传说中的神剑，厉青锋忍者伤痛提醒道：“此剑已通灵，不可亵渎！”
武策君顿时勒马停步，却仍是半信半疑，又想起长生殿两位圣君的话道：“此剑若真有摄人魂魄之能，更当请回长生殿以做研究。”
接着竟下马亲自去提那把剑。
那把剑好似确已通灵，闻言剑身一颤突然一声剑鸣响起，接着剑身如沙粒般解体随风吹散。
“宁折不屈……”
武策君想起许清和那白衣剑童先前的对话不由得后背发凉，心道：难道世间竟真有如此诡怪之事！玉石竟会生情？
此刻已日沉西头，天光暗红，在场众人看着这把犹如活物的剑四散消失，不知为何心中皆涌上一股无尽的悲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如今伊人已逝，只留满地白霜。
武策君捧起一把化为齑粉的蒹葭剑，用手一握宛如流沙般滑出，触手处温凉如玉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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