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蓝星之光（卡安·施密特）
在黑狱的最深处，有着一间更加宽敞、更加整洁的牢房。
牢房里铺着一张软床。
软床旁摆着一张赤木打造的精巧方桌，红褐色的漆反射出油亮的闪光，方桌上还被人贴心地摆上了两本厚书。
一本淡黄色的书是圣光教会《圣典》，另一本紫色的书则是教礼部官方修订的《帝国大编年史（22版）》。
一眼看去，这仿佛是高档旅店内的珍贵小间，而不是黑狱深处的森森牢房。
在小方桌前的凳子上，坐着一位虎背熊腰的健壮女子。
在她粗壮的脖颈上，紧锁着一圈金紫色项圈。
在项圈的正中央，一颗黑褐色的小石珠被咬合在如尖牙般生长的铁齿间，灰黑色细线从石珠子的中央放射而出，断断续续地攀爬缠绕着女子，如同横生的荆棘一般扎进她的胸膛。
这个项圈是蓝塔最好的缚灵锁，它烟雾般的锁链在女子的身体与周围创造出一阵阵元素尖啸，将所有元素之力驱离。
在缚灵锁长期的影响下，女子原本如骨一般坚硬的肌肉已经逐渐萎缩，变成一片片纤薄的条状纤维。
除此之外，她的身体远比其他囚犯完好，似乎并没有遭受过什么肉体的折磨。
乱糟糟的黑发从她的额头上垂落而下，就好像枯败的柳枝，掩盖住她深蓝色眼瞳中的一缕疲惫。
她的手指纹丝不动地按着《圣典》，一颗颗凸起的骨节就好像一个个坚硬的核桃串联在她的指节上。
翻着旧皮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在向圣光祈祷。
施密特迈着机械地步伐向她走去，脚步在地面上砸出“踏”“踏”“踏”的钟表似的响声。
“施密特大人，”
女子抬起头，深蓝色瞳孔注视着这位“老朋友”，眼底闪过片刻讥讽的无奈。
施密特向她走去，在她的小桌旁坐下，一丝丝鲜血在他混沌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中如丝线般飘荡。
“独眼鸦王”的喉头摩擦出嘶哑的声音，用圣城语对蓝星骑士团的上一任大团长说道：“瓦丁大团长，几天不见，不知您休息的如何？”
瓦丁一动不动地看着施密特，回答说：“还不错，不过鸦王阁下似乎休息得不太好？”
施密特无奈地点点头，摩挲着喉咙：“我和您一样都出生旧民，名字只有两段，家族没有封地，父亲不是贵族，我们这样的人”
“别套近乎了，”瓦丁翻开圣典，专心致志地低头阅读起来，再也没有瞥施密特一眼，“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告诉你们了：我忠于皇室，整个蓝星骑士团也忠于皇室，一旦篡位发生，我们将报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与篡位者决一死战。仅此而已。”
施密特的另一只眼睛如同深邃的漩涡，仿佛要将一切的光明吞噬，冷漠地注视着蓝星骑士团的前任大团长。
“瓦丁大团长，我执掌蓝塔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人妄图篡位。倒是您，与其说是忠于皇帝陛下，不如说是忠于太后一人。而太后受奸人蒙蔽，竟然控制圣上，以黑云掩紫月，牝鸡司晨，纠集党羽，专断朝政，稍有良心之人都无法忍受帝国政局的堕落。我只想知道，像你一样听从那位蒙蔽太后的奸人的官员将领还有多少。”
“施密特先生，”蓝星骑士团前任团长无奈地说，“我从未听说过您所说的奸人，也从未忠诚于太后个人，我忠诚的对象永远只有帝国。”
接着，她有些嘲笑地抬起头，看着施密特，“倒是继任的那位新的大团长，她似乎真得是太后陛下的密友。你们总是弄巧成拙，抓起一个中立者，又把两个人推向对立面。”
“独眼鸦王”压着声音说道：“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瓦丁似乎听到了什么别样的笑话，疲惫的嘴角止不住地勾起笑容，眼眸中流淌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施密特大人，”她用关爱地眼神看着蓝塔鸦王，“自从你和主子用违反红塔军令的理由把我关进来之后，我吃的罚酒还少吗？”
“你们请来多少专家？森森监狱里的刑讯师、灰塔那些变态的魔法师、掌握十八般武艺的小乌鸦、最会炼毒的游侠、背叛良心的牧师，甚至就连废土之上黑暗精灵的技术都被你们学来了。”
“针、刀、匕、链、夹、棘、凳什么东西你们没用过？扯皮、拔甲、刮肉、兽奸、剁指、棘胸、穿血什么手段你们没使过？下属、家人、财富、封地、家国什么能拿来用的盘外招你们没用过？阴影读脑、荆棘缚身、光晕幻影、烈火灼烧、流岩毁体什么魔法你们没有使用过？”
“可是有用吗？没有用。不是因为我不想招供，而是因为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瓦丁站起身子，在牢房里走了两步，又一屁股坐到软床上，看着施密特说：“几十天前，你们就放弃对我动刑了。今天，鸦王大人您又带来了什么罚酒？我很好奇。”
施密特遥遥头，瞎眼中流淌的泱泱血丝突然逐渐消失了，只留下一大片乳白色的混沌覆盖在眼球上。
他慢慢站起身子，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子。在小瓶子里，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正在轻轻晃荡着。
他将瓶子放到小桌上，淡黄色的《圣典》贴在瓶子身边。
独眼的鸦王缓缓拔出瓶盖，看向坐在软床上的健壮女子。
“这是我今天想请你喝的酒，你是帝国大将，配得上一个全尸。”
瓦丁愣了愣，随即展现出恍然的表情。她站起身子，从桌子上攥起瓶子，随即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不语。
施密特看着瓦丁说：“有什么遗言吗？”
瓦丁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翻开最新版的《帝国大编年史》，将其翻到最后的部分。在那里，记载着蓝星骑士团数年前经历的战役。
“我应该死在七年前远征北方的战争中，而不是这里。”
蓝星骑士团前任大团长的眼神有一些黯淡。
“说完了？”独眼的鸦王并没有照顾她的情绪，“说完了就喝吧——你只能死在这里了。”
瓦丁黯淡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快意，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蓝塔鸦王，大笑着喊道：“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蠢货！”
紧接着，她将瓶子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她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施密特站起身子，迈着精确的步伐向牢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