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御前会议后（巴恩）
御前会议在政治共识的风平浪静中过去了。
太后、宫相、阿特尔的代表以及其他官员没有人打算在财政问题和元帅葬礼相关事宜上对其他人发难。
在诡谲的政治默契中，解决帝国财政问题的机会又被拖到了下一个财年。
在经过御前会议的初步讨论与政策规划后，帝国腐烂的经济根基将继续在“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财政方案中继续衰败下去。
这不是因为御前会议的参与者愚蠢，恰恰是因为他们聪明。毕竟在他们看来，帝国本身能否存续到下一年都尚未可知，谁又能把精力投注到解决帝国财政上呢？
当此风云突变之时，刀剑胜于钱币，更胜于纸笔。
每一个派系，每一股政治力量都将大多数精力投入到争取军队支持的序列中，七部的任何问题都得等到问鼎权力宝座的人诞生后才能得到解决。
巴恩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突然觉得：倘若财政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纵使太后或者宫相真正执掌了孤岩城，他也不再能够掌握帝国的茫茫疆土了。
于是他在没有和任何人协调的情况下，本着一时冲动的情绪，在御前会议上“直言不讳”地指出了帝国财政的丝毫弊病，并且诱发了玄蛇公国代表的激动反应。
这一时冲动没有收获任何效果，唯一的成果只是他在御前会议后收到了来自宫相府的请柬——请他去喝下午茶。
圣历568年12月4日下午，帝都孤岩城，宫相府
金日高悬于南方，阳光穿过柱廊与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如琉璃般映照着巴恩身前的茶杯。
在茶杯里，两朵金白相间的小花静静飘荡在水面上。
巴恩小心地捧起瓷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如涓涓细流，淌过他的味蕾，留下一刻甘甜，转瞬化为苦涩。
这是他记忆中的味道，在他的故乡，阿特尔准王国的半花城，春天低矮的山坡上遍地都是金白相间的小花。
当地的居民将这种花称为金玉花。
相传，曾经有一位圣精灵领袖在这里受难而死。在他死去的瞬间，亮金色的鲜血交织着从天而降的纯白圣光在这片土地上流淌，其所浇灌之处，金白相间的花朵如雨后春笋般绽放而出。
金玉花可以被用来泡茶，其所泡成的茶水先有三分甘甜，后有七分苦涩，在被发现后很快就名扬天下。又由于金玉花只在半花城地区开放，十分稀有，因此金玉花的价格也年年涨高，成为了难有的珍品。
宫相大人安静地坐在巴恩对面，看着瓷杯中飘荡的花朵。
“和你记忆中的味道相比如何？”
他问道。
巴恩将茶杯放下，笑着说：“老师，您有心了。这金玉花茶的味道比我在家乡品味到的花茶一样醇厚丰富，想来应该耗费了您不少精力。”
“是啊，”宫相大人感慨似的点点头，“这些金玉花还是我委托别人在半花城的市场上一朵一朵遴选出来的——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特地没有请你父亲帮忙。”
巴恩的全名是亨利·半花·巴恩，半花城正是其家门的封地所在。他的父亲一手垄断了金玉花的对外贸易，将金玉花从生产到销售的全部过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没有告知巴恩父亲的情况下，宫相的人却买到了最好的金玉花茶，这的确让巴恩感到分外“惊喜”。
“老师，”巴恩苦着脸，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的花生米，又尴尬地缩到了身侧。
他决定开门见山：“您是不是怪罪我在御前会议上乱说话。”
帝国宫相坦诚地点点头，说：“这的确很令我惊讶——有这么一瞬间，我以为你和塞妮丝重拾了友谊。”
巴恩急忙回应，表明自己的“忠心”：“但是太后陛下同样很惊讶——您也知道，太后陛下性情刚硬、嫉恶如仇，绝对不会喜欢我这个背叛了友情的人。”
说着，他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为自己与太后友情的破裂而惋惜。
宫相捧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帝国财政部长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老师，认真的说：“因为帝国财政再不做出改变，就将土崩瓦解，我是帝国财政部长，如果帝国财政有疾病，我不能沉默不语。更何况，我的手底下还有那么几位理想主义者，想着他们熠熠生光的眼睛，我很难保持沉默。”
宫相方向茶杯，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两人仿佛回到了在帝国大学期间只问学问的岁月。
“你说得没有任何错误，帝国财政确实已经身患弊病，而且此病并非癣疥之疾，而是深入骨髓之患。所以，如果由你来担任这个医生，你会如何解决帝国财政的难题呢？”
巴恩突然沉默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茶杯中金白相间的茶叶，没有说话。
宫相看着他笑了笑，接着说道：
“削减地方军费，就需要重整军区制，动全帝国军团长的奶酪；
减轻中央军费，就需要向中央直属军队的上层开刀，而这一刀会传递到军队的下层；
重整吏治、减轻腐败、加强监察就需要压服整个官僚群体；
减轻漕运开支、增加田税，就需要再度度定田亩，重新分配土地，整个地主群体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倘若重新厘定等位税，那么你就会面对实地贵族、商业贵族、士绅、官僚的庞大联盟；
向诸侯们拿钱的前提则是帝国的军团可以让他们放弃抵抗的幻想。”
接着，他像在帝国大学上课时一样总结道：“任何能从根本上拯救帝国财政的措施，都需要一个完全掌握帝国的人才能实行，两者孰先孰后，无需多言。”
“老师您说得是，是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巴恩恍然地点着头，向自己的老师笑着，“我会尽全力让那个能完全掌握帝国的人尽快产生。”
宫相对他回报以微笑，没有说话。
巴恩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将话题重新拉回自己手中，“老师，其实我在御前会议上如此冲动，还有另一个原因。”
“哦？”宫相将刚刚拿起的茶杯轻轻放下，带着一丝好奇看着巴恩。
巴恩眯起眼睛，同样注视着自己的老师，“在开会前，施密特大人让我不要乱说话——不知道这是否出于您的授意。”
这一次，轮到宫相沉默下来了。
他同样看着自己茶杯中花朵，一言不发地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流淌出一丝奇诡的兴致。
“老师，”巴恩露出了自己来到宫相府之后第一个完全真心的笑容，“所谓鹰犬——狗咬人咬多了就会变成狼，鹰啄人啄多了就会变成龙——若肆无忌惮，则反噬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