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急转直下
总算要出宫了，苏一楠一早便来向太后辞行。李晞备下了厚礼：“你娘想你想得紧了，背地里要抱怨我占着她闺女不还了。”
苏一楠确实没有离开母亲这么长的时间，心里也挂念得很，嘴上却说：“能伺候太妃娘娘是小女的福分，我娘欢喜得很。”
李晞吩咐苏一楠道：“还是去和皇上请个安，皇上虽忙得脚不沾地，见你一面的时间应是有的。你做两样糕点，送去辞行。”
清香茶饼、桃红丸子、杂豆晶果和奶酥元宝，苏一楠和厨娘忙了一上午，午后在张公公带领下觐见了皇上。
颜义颉捻起一块精致的碧绿茶饼尝了尝：“用的龙井？”
“是。”
“你可喜欢这宫中？”
苏一楠踌躇了一下道：“入宫来探望太后娘娘臣女是欢喜的。”
“若是从此不再出宫呢，你可愿意？”
苏一楠没料到皇上问得如此直接，心跳突然猛烈起来，磕巴道：“……臣女……臣女……不……敢久居。”
颜义颉没想到她竟磕磕巴巴说出个“不”字，原以为她和太后是一样的心思，都急巴巴等着呢。欲擒故纵吗？
“为何”
苏一楠定了定心神道：“臣女是一介民女，如何能久居宫中。”这宫中有什么好的，每个人每日皆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迈一步脚，今日不知明日事，一点都不自在。
颜义颉轻轻冷笑了一声，原来是要位份，这心思，女人啊，都一个样！颜义颉款款道：“这又何难，朕即刻便下诏，你也别仗着太后想着一步登天，嗯，待朕想想……”
在宫里有些时日了，苏一楠慢慢学会了揣度他人心意，她听明白了，皇上误会了。红晕慢慢浮现：“皇上是九五之尊，愿与不愿都得唯皇命是从。”
颜义颉投来玩味的眼神，峰回路转道：“现下没有皇上，也没有民女，只有你和我。你若不愿，我亦不会难为了你。”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一楠的手微微发抖，头上的发簪也别得发疼，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却撞见颜义颉毫不闪躲的眼神。
“你愿意就留下，你不愿我也不勉强。你若有想嫁之人，告诉朕，朕给你赐婚，让你风光大嫁。”颜义颉看着苏一楠，想戏弄戏弄她。
果然皇帝的心思都异于常人，苏一楠有点搞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也从没有和男人这般讲过话，心头杂乱如麻。进宫前母亲没有明说，自己隐约是猜到母亲的心意的，入宫后在康宁宫的一天天，也是明了太后的心意的。自己倒像是随波逐流，想着入宫是自己唯一的一条路，也就从不去操心。这突然，皇上让自己可以选择，倒手足无措了。
哪里去找其他人选，皇上在上，能再开口说不愿意吗，娘亲千叮万嘱，万不可不顺从皇帝，若触怒了皇帝，不仅自身不保，还会殃及家人。一时间苏一楠脑子一片混乱，逐字逐词道：“多谢皇上恩典，臣女……愿意入宫。”
颜义颉却冷笑一声道：“果然这泼天的富贵没有人能抗拒，你步步为营，为的就是这一天吧。”
又是这样，和那次跪在冰冷的地上何其相似，这个皇上喜怒无常，让人实在亲近不起来。他是瞧不起自己吗？苏一楠被这皇帝一再轻贱，心中气愤不已，心一横，不顾一切道：“苏一楠愿入宫为尚人，一辈子服侍太后娘娘。”
颜义颉刚才的话脱口而出，正暗暗有点后悔，听得苏一楠所言，几乎全身血液都要逆流，怒气填胸。
何为尚人？尚人为宫中女官，一旦行尚人礼成为尚人后就终身不得婚嫁，即使离宫也不能结婚。
“尚人！你愿为尚人!”
“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好，好得很。”颜义颉打断道，正要言语，却见苏一楠眼里泪光闪现，身子抖个不停，心中不由一声叹息，怎么会说岔到这个地步！
我原想着你与旁人不同，颜义颉心中暗道。皇后是先皇指婚，名门望族，父亲是吏部尚书，姑母是当今太后，在朝廷中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黄淑妃是被她父亲送入府中的，那些年皇子间暗潮涌动，她父亲投于门下，现已为太史令。
胡淑仪是在建王府所遇，乃一舞姬，舞姿艳美，酒后所幸，便收入府中。
这姜才人，是夷族一头领的庶出妹妹。
而苏一楠，原也认为与她们一样，怀着不同的目的被不同的人送到眼前而已。一开始自己也不以为然，不过是这宫中多了名女子。但这些日子下来，却也不同。既未见她持宠而娇，也无巧献媚色，在这后宫中平静得如一滴水。几次交谈中，不卑不亢，既不像皇后工于心计，亦不像黄淑妃步步为营，没有胡淑仪的惺惺作态，也不同与姜才人的刁蛮任性。
是怎样的呢？恍若炎炎夏日的一股清流，又像冰山雪莲般独茎亭亭，看似与世无争，却又宁静致远。与她在一起，全身的盔甲不知不觉就卸下了。这样的女子，倒是平生第一次遇见，慢慢入心。
若说她也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自己倒宁愿相信她是冰雪聪明，讷言敏行。
“回家去吧，这皇宫不适合你。” 颜义颉咬着牙说道。是的，兰质蕙心的女子在这宫中久了，也会污浊不堪。如此便好，如一道清茶，于回味中温暖，莫被流年伤了美好。
苏一楠正后悔一时的冲动，万幸万幸…她心有余悸地行了大礼，起身前稍稍抬眼瞄了颜义颉一眼，颜义颉深邃的眼神正紧紧盯着自己，恍若闪亮的音符拨乱了苏一楠的心，这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时而冷若冰霜，时而温润如玉，时而狂风骤雨，时而风和日丽。
自己确实过分了，如何能在皇上面前率性而为，幸得皇上未当真，若不然，自己不得在这宫中孤独终老。
想至此，苏一楠由衷道：“皇上皇恩浩荡，臣女感念圣恩，必当日日替皇上念佛祈福。”自己这个性子确实不适合待在皇宫中，这么些天就没有真正开心快乐过。
苏一楠申时由顾嬷嬷等人护送着，待要出房门，就望见门外人影匆匆：“快快。”。
苏一楠心想，好了，这下可回家了，这宫里的纷纷扰扰再与我无关了。每踏出一步，心头就雀跃一下，脸上是不好露出窃喜的表情的，只能深呼吸深呼吸。
顾嬷嬷却是在想，这苏姑娘不多久又要入宫了，这一回可是要当这宫中正经的主子，光耀门庭了。愿她赶紧为皇上开枝散叶……
行到皇后宫外，却被告之皇后离宫去了皇上处。苏一楠留下礼物便告辞了。
走过了明德门，苏一楠刚要开口和顾嬷嬷话别，忽听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几名太监匆匆而来：“苏姑娘请留步。传程太后懿旨，现时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苏一楠见那太监声色俱厉，不由看了眼顾嬷嬷。顾嬷嬷面色如常道：“谨遵皇太后懿旨。姑娘请随奴婢回康宁宫吧。”暗暗地给随行一宫女行了个眼色。
这几个太监却将苏一楠一行带向了程太后处，苏一楠狐疑地看向顾嬷嬷。顾嬷嬷说道：“吾等未得李太后懿旨，不敢擅闯建祥宫。”
那太监应道：“皇太后吩咐将尔等带到，不必多言。”
顾嬷嬷见那太监语气不善，便不再开口。
宫里的警卫明显加强了，甚至见到了带刀的侍卫匆匆而过。待到建祥宫，却见气氛凝重，个个宫人屏气凝神，皆一脸肃穆。必是出了大事。苏一楠心想。
终于见到了谋过数面的程太后。太后一身宫装，面色阴郁端坐其上。
苏一楠一行跪下行礼。程太后细细打量了苏一楠好一番，冷笑了下：“大胆贱人，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罪行！”
苏一楠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程太后所言何意。
“太后问话，还不快答！”
苏一楠只得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不知娘娘所言何事。”
“嘴硬得很，掌嘴！”
顾嬷嬷慌忙磕头道：“娘娘恕罪，不知苏姑娘因何事惹恼了娘娘，请娘娘看在李太后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程太后毫不理睬，立刻有宫女上前，拉起苏一楠噼噼啪啪就打起了巴掌。
苏一楠如何遇到过这种场面，又羞又恼，脸上片刻便火辣辣起来，晕头转向。
“怎么，还要本宫提醒你不成？”
苏一楠嘴角的血缓缓流下，心中一片惶恐：“请太后娘娘明言。”
程太后一个眼神，宫女又打起了巴掌。
正在这时，听得门外一声：“李太后娘娘驾到！”闻得此言，宫女才停了下来。
李晞疾步而入，程太后起身急切地问道：“皇上如何了”
李晞看了眼跪地的苏一楠，脸已高高肿起，鲜血缓缓从嘴角流下。苏一楠看到李晞，这才嘤嘤地哭了起来。
李晞对程太后道：“姐姐放心，皇上自知中的是雾萝之毒，昏迷之前命人到药园取得解药。此毒发作极快，若不是皇上通晓药理，等得太医赶到，只怕就迟了。”
“雾萝？这是何毒？”
“听吴太医言，此毒为回纥所独有。恰姜才人曾请过她族里的巫医来王府做客，吴太医有幸与皇上一同听巫医论道，所以才晓得此毒。此毒初服并无征兆，待一个多两个时辰后才发作，发作时来势汹汹，先是全身发麻，而后眩晕昏迷，若不及时服食解药，便七窍流血而亡。”
程太后不由地念了几句佛，转身对苏一楠呵斥道：“好狠的心。李太后如何待你，你如何能恩将仇报？居然寻来如此阴毒的药来谋害皇上，这可是株连九族之罪！”
李太后脸上微变，上前扶住程太后：“姐姐勿急，皇上虽未醒，但已无大碍。毒虽从苏一楠所送糕点中验得，但经手此物者不止她一人，待审明白了再从重发落也不迟。”
程太后道：“这丫头是妹妹的外甥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妹妹也莫要为难，哀家自会查明此事。”
李晞连忙行礼：“谢姐姐体恤。妹妹还请姐姐原谅，方才妹妹一时慌乱，急于抓住真凶，已命大理寺卿入宫。”
“噢……也是，内宫不得干预朝政，此等大事理应由大理寺处置。”
一转眼，苏一楠便从金碧辉煌的皇宫落到了冰冷阴暗的牢房中，从皇族贵女到阶下之囚，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原来人生的境遇竟能有如此大的落差。
一个人坐在牢房中，生死已交到别人的手中，苏一楠反而定下心来，横竖已由不得自己，倒是要将事情的始末回想个明明白白，莫做了冤死之鬼。
御点的原料是太后小厨房提供的……可是从这时就已遭人算计……那日小厨房里有自己、宫女、三位厨娘。自己动手的不多，基本是在一旁指导，动手的是其他人。宫女是太后所派，理应放心。那三个……只是她们是从何处得到毒药……御点送到皇上处时，先是太后宫中的两名宫女捧着，到皇上处由皇上宫中的宫女接手，这几人有无下手的可能……这么多人，为什么程太后就一把认定是自己下的毒……
脑子里纷纷扰扰，苏一楠一个晚上不能入眠，又怕又累又晕又冷，愈想愈恐惧，愈想愈委屈。
出了这等大事，李晞也没睡安稳。还是大意了，临王颜义勋已然造反，程太后等人必里应外合，这些天不见她的动静，拿捏不到话柄，动作略慢了些就让她占了先机，竟从自己宫中牵出这等阴谋，嫁祸给苏一楠，倒让自己陷于被动。一楠没有理由也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幸得上天护佑，皇儿识得此毒且配有解药，若不然，这天就该变了。
血债血还，程水玉，你好好等着。苏一楠自是不能落到她的手中，到大理寺更妥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