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尘归尘，土归土
一直缄默不言的璃落终于再度开口，声音透着冰冷，“纪三公子果真是半点没变，好好的俊朗公子，偏偏长了张嘴。”
两道利刃随着她话音向着燕寝刺去，后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楚淮和云笈同时拔剑一左一右将两道利刃打落。
燕寝眼眸中蓄起血气，嘴角却弯着勾人的弧度，“哎呀，看来我的故事讲得不好，璃落姑娘定是觉得无趣了…那么，我就依言撬棺材板赔给你！”
他突然暴起，无常化作了两道炽热的光旋转着没入了脚下，倏然间地动山摇，地面寸寸开裂，露出的竟然无数黑漆漆的棺木。无常的光芒继续，那些棺木不断震动，一时百鬼哀嚎声音清晰的传入了耳际，带着铺天盖地般的窒息…
求你别杀我，家中妻儿还在等我…
叛国逆臣当死！！
我不想死啊…
我父母皆死于你刀下，我要你偿命！
你放过我，我什么都不要，求求你…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放我走吧，大人…
我要杀你为兄弟报仇！
红色的土地满目苍夷，战场之上人人皆为修罗众…
云笈捂住双耳单膝跪地，满脸的痛苦之色。一柄无常飞旋而来，在他身侧伫立，撑出了一道结界为他挡住声音，云笈的痛苦缓和了些，却沉默着依旧跪在地上。
燕寝缓缓闭上了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吾乃燕寝，修罗众的罪孽吾愿一力承担，尘归尘，土归土，众位入轮回往生罢。”
棺木内响动不断，燕寝双手结印汇聚着灵力与封锁百鬼的结界抗衡，他紧锁着眉，忍受着不断侵扰的怨气。
楚淮提着剑在他身侧，不断抵挡着四周侵扰而来的怨气和璃落不断发起的攻击，暗红的剑光映着杀意。
燕寝嘴角渗出血，楚淮一手挥剑，另一手抵在他背后，缓缓的输入灵力。
“想不到苍夷被你使得还不错。”燕寝睁开了眼，笑嘻嘻的说着。
楚淮声音如常，毫无波澜，“修炼的多了，自然就好了。”
燕寝愣怔了一下，转而叹道，“我就不行了，神裔本就无需修炼便可化神，化神后我更是成日逍遥鬼混，修炼两字早被我抛得连影都不剩。”
楚淮又一手斩断了袭来得攻击，闻言凌厉的面容有了些柔和，“你作为纪凌时这点倒是没变”
那边云笈强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幽蓝的剑光飞向了燕寝身侧，冷声道，“寄雪可净化怨气。”
燕寝握着寄雪，一股清透的寒意自指尖蔓延，他闭目继续破封印，突然璃落发出了惊声的尖叫，一柄折扇从黑暗中划过，将幻境中的黑幕割裂出一道口子。
连瑶的声音从上方幽幽传来，“云笈仙尊可还好？还有另外两位…都还在？”
“你这个语气是希望我们在还是不在呢？”燕寝一边说着，一边借势催动灵力，封锁百鬼的结界终于应声而破，黑漆漆的棺材停止了响动，所有鬼魂哀嚎的声音也都戛然而止，鬼魂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棺材中飘荡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多的是身穿甲胄的兵士，他们缓缓的从三人面前飘过，无声的看向他们，他们面容平静，脚步不停，最终消散在了空中。
幻术已经彻底的溃散，三人再度站在最初的小院落内，连瑶晃着折扇，脚边是一个让捆仙索五花大绑的女人，璃落披散着头发，虽有些狼狈，但面容清秀，身材瘦弱，单看外表决计与鬼将联系不到一起的。
燕寝收回无常，对着连瑶赞叹不已，“仙友这脚程真是快得惊人，再快一点，也就不用劳烦仙友出手了。”
“…”连瑶翻了个白眼，心道，谁成想凭你们三尊竟也能搞得如此狼狈，还有脸怪我？
璃落忽地咯咯笑起来，声音柔媚，“燕寝大人可否觉得我杀戮满身，罪无可恕？”
燕寝看向她，许是刚刚耗了不少灵力，脸色仍不佳，语气倒是和缓，“难道不是？”
璃落侧头莞尔，“燕寝大人贵人多忘事，脱了前世这层皮就连带着当年做过的好事也一并忘了。十国之乱如此惨烈其中可有一半都是您的功劳，降灾腾蛇，修罗燕寝，呵，名不虚传。”
楚淮一脚将璃落踹倒在地，他俯下身，幽深的眼眸看不到半分波澜，“你的废话太多，只需要说出来幕后之人是谁，你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奉劝你一句，本座耐心有限。”
璃落大笑，“楚淮，你为何不恨呢？要不是燕寝和云笈，你何至成了那机诡满腹、阴毒狠辣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楚淮一只手已经穿过了她的胸膛，楚淮眼神中没有半点温度，“刚刚说过，本座耐心有限。”
璃落无声的大笑，再度开口嗓音已嘶哑，“都说盛衰轮回，天命之理，可笑的是，目睹这场哗变的众生，皆为棋子之一。三位大人，小女先行告退，下次再见时，还望”
还望什么，她并未说完，璃落带着笑意的清秀面容已经一点点的干瘪枯萎，直至化为一具面目狰狞的干尸，楚淮缓缓抽手，掌心是一枚周身萦绕着黑气的拂幽石碎片。
云笈陡然拔剑指向楚淮，“鬼王出手如此迅速，未免让人生疑。”
“随你怎么想，”楚淮将拂幽石收起，一字一句道，“世人皆道修罗嗜杀，恶鬼阴毒，而神族正义高洁。可是，三界大乱之中你神族敢说从始至终都干干净净？云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清算本座？燕寝说，修罗众的罪孽他一力承当，本座亦敢承幽都三万恶鬼永世不息的仇怨，那么你神族呢，神族的罪过天帝是否敢承，九十九重天的众神是否敢认？”夜幕中只见他长身玉立，周身却有一股肃萧之势压迫而来，苍夷亦散发出浓重的血光，一时煞气冲天。
云笈、连瑶退后半步，皆神色凝肃，全身戒备。燕寝有神器两件，一是双刀无常，另一是化神时凝出的苍夷。作为本相腾蛇的战神，一身杀孽已是近魔，其神识所化的苍夷亦如主人般，危险得难以估量。云笈、连瑶都是见识过当年大战中苍夷真正威力的，心下仍有戚然，更何况此刻苍夷在幽都鬼主手中。
楚淮眸底现血色，眉间尽是阴森戾气，忽地一只苍白消瘦、骨节分明的手轻覆在他握剑的手背上，同样的冰冷，却奇异的升腾出一抹柔暖的温度，苍夷也安静了下来。
燕寝缓缓道，“三界六道何为正何为邪，谁又能定义呢？神佛说逍遥正道当六欲无情、天地无心。可倘若有机会重来，我还是会斩钉截铁的选择现在这条路。人若无心，无情，无想，无念，无欲，则是安渡过去也无甚意义。”
这番话乍听之下没头没尾，但云笈听罢只定定的看向他，良久，终是蓦然转身离去。连瑶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了句保重。
晚夜微风，清冷静谧
燕寝半倚在屋檐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抱着坛酒，身旁七零八落着数只空坛。楚淮站在院内，抬头望向他。
“鬼王也要酒吗？”燕寝笑弯了眼眸，露出白灿灿的一排牙，向下面的人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放心，这酒没有那么容易醉。”
“你醉了…”楚淮看着他，幽如深谭。
“醉？鬼王当我酒量如你吗？”燕寝大笑，他抱着坛子痛饮，“我自逍遥人间游，任他前途三两酒，哈哈，果然酒还是临安的好喝。”
忽地眼前一黑，楚淮已经飞身落在他的面前，手中的酒坛被夺了去，他皱着眉仰头灌一口，却也笑了，“入口绵柔，确实好酒，比起来，建邺的酒更醇厚浓烈。”
“算了吧，你们那地方的酒味道太冲，”拂幽自身旁又捞了一坛，开封，“对了，我想起一旧事，当年临安的花街柳巷中，有一歌姬相貌平平却极善音律，歌声妙曼如天籁，年少时我常偷溜出去听她唱小曲，喝醉了还跟齐昭争着抢着要给人家赎身。”
“纪三公子当年果真风流”楚淮在他旁边坐下，话语之中饱含着深意。
燕寝抖了抖，“那时年少轻狂哈哈哈”
楚淮挑眉，“所以你最终帮那歌姬赎了身？”
“当然没有，况且人家只卖艺不卖身…不对，这不是重点，都知鲛人善歌，想必枭鲛族的歌声也是不差的。璃落是枭鲛族，言语间对前朝旧事又十分熟悉，我想其中会不会有联系。也许从很久之前许多事情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燕寝一席如墨长发被条红色的缎带高系着，晚风拂过，丝丝飘散，楚淮伸手轻握，看着那锦缎般的发自指尖滑落。
楚淮道，“我在幽都时曾听过这样的一句话来形容你，美人皮下英雄骨，菩萨心肠修罗身。”
“我？”燕寝嗤笑，“这话可以形容纪凌，却绝不是形容燕寝的，三界六道对我的评价皆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毒辣决绝，最终也果然不负众望的成了堕神。”
“从前的纪凌，现在的燕寝，其实你从不曾改变。”楚淮饮下一口酒，他忽地贴近，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燕寝的下巴，幽深的眸子隐约有了前世两人对望的样子，“我想知道，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燕寝瞳孔微微的震动，嘴角却扯出来一贯的调笑，“楚淮，你用鬼王的身份来问，还是以前朝怀帝的身份？问的是燕寝，还是纪凌？”
他的话音刚落，窒息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楚淮倾身压过来猛的吻住了他，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撕咬更贴切，彼此的呼吸都很重，血的气味混合着酒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蔓延，他们一声不吭的互相角力，仿佛宣泄着相隔百年的爱怨、痛苦、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