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干净的梦
甜酉禾讲了个故事,开头便是讲一道士住破庙遇女妖,两人竟因打斗一来二去暗生情愫献,他原不是要讲这个的,但转眼想想拿别人的悲事当故事讲,被义义知道了他会不高兴,因此便立马换了个从话本里看来的事。
林慕义裹着被子闷声说道:“这故事话本里有好多,我猜这道士最后会抛弃这妖女继续修道甚至得道成仙去。”
甜酉禾诧异道:“义义是怎么猜到的?是从什么话本里看来的?”
林慕义看着甜酉禾缓缓道:“你既然要跟我讲故事,那故事情节必是跌宕起伏颇有戏剧性的,凡是戏剧性,男女不是克服重重艰险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要么就是从一开始的一见钟情情意绵绵到后面的相看两厌,或利用或抛弃,落得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何须我猜呢?定是这男的负了女的,自古以来男人薄情寡义,用头发丝都能猜到的故事结局。”
甜酉禾一时语塞,愣了许久才恍惚地问林慕义:“义义觉得男人自古以来薄情寡义,是否会认为我也是那样的,所以才不愿接受我对你的爱?”
林慕义浅笑着摇摇头,回答:“不,你别忘了,我也是男人,我只是不信我自己,人不能相提并论,个体的过错不能归结于群体,即使这个体过错有些海量,也要为那仅剩下的正常人说话,我不过清楚知道自己的德行,所以我不敢答应你,你很好,无须妄自菲薄,我只是觉得我自己恶心罢了……”
“什么?”甜酉禾连连往林慕义那挪近,眼底满是心疼,“你又怎么会恶心?无须妄自菲薄的是你自己,你才是很好的呢,我们不说这个故事了,是我的错,说什么薄情寡义郎,又让你多心多虑,我的错,你别想那些了,别想了。”
林慕义“嗯”了一声,脸倒有些红了:“我不想那些了,咱们说点别的忘掉那薄情寡义郎吧,有情有义的你还要跟我说什么呢?只是在那之前你要担心别着凉。”
甜酉禾挨着林慕义,对这莫名的话发出疑问:“着凉?什么着凉?”
林慕义的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只单眼瞥了瞥甜甜,又问道:“你热吗?”
甜酉禾有问必答,即使对方有些无厘头,也道:“不,我是天烛,既不怕冷也不怕热。”
林慕义这会儿又将脸完全埋进被子里,低声闷响:“那你把衣服穿好吧。”
“衣服?”甜酉禾看了看自己的领口,这才知道自己刚刚的连连靠近动作真巧把衣口扯大,健硕的身躯几近赤裸,往时他性情大发又或是变成猫儿什么的多是衣不蔽体倒也习惯,因此现如今赤裸胸膛也是毫无在意,反倒惹得林慕义不敢看他,他虽兴喜自己的义义这是害臊了,可爱得紧,但也不忍对方一直蒙脸不敢看他,憋坏了可不得了,因此便将衣领拉好,又将子拉了上去,跟林慕义一样,裹得严实。
只是他心里还是有意图,总是不自觉的,一点一点往林慕义那方向挤去,想与人紧贴。
“我衣服穿好了,义义还想聊什么?你说,我都跟你讲的。”
林慕义摇摇头,被子抖呀抖。
“你听过‘人间即地狱’这句话吗?”林慕义的声音幽幽从被子里传出。
“怎么说?”
林慕义探出头来缓缓道:“天上的神仙犯了事,最大的惩罚就是贬他们下凡成为凡人,可知这人间就是惩罚,就是炼狱,比真的地狱还要可怕,不然那些神仙怎么不是被贬去地狱?”
“既然人间比地狱还要可怕,那位于人间的我们所经历的所发生的事就是鬼故事了,或者说比鬼故事还要命,讲我们的事不过是在互相倒苦水,我们不讲这些,只会让我心烦罢了,咱们说点别的,能让我们都开心的事,比如,讲讲那潇洒快活的神仙的故事。”
“神仙的故事?”甜酉禾笑笑道,“义义想听什么神仙的故事?”
林慕义来趣了,看着甜酉禾满是好奇:“天上真的有玉帝王母吗?”
甜酉禾回答道:“天上有天帝天母。”
“有雷公吗?”
“有雷公。”
“有七仙女?”
“七仙女?仙女我不认识,但我知道天上有仙娥,花花绿绿的。”
林慕义被甜酉禾的形容词逗乐,又笑道:“神仙是不是都不吃饭的?”
“他们其实不吃人间的饭,吃的是供奉物的‘灵’,而‘灵’又被统称为人间的香火,天上有专门做饭的食神,是将人间的香火作出类似于人类食物的东西,色香味与人间实在的食物一样,也可以说他们还是会吃‘饭’这种东西,但并非必须,有些神的存在不为香火也无须香火。”
“好绕,”林慕义听不太懂甜酉禾说的什么灵呀,需要不需要的,因此换了个问题问道,“他们都很忙吗?”
“忙?我不了解。”
“他们真的会救人吗?”
“义义为什么那么问?”
林慕义浅笑着,又将脸埋进枕头里,满是不屑地说了句:“尸位素餐。”
“义义你很不喜欢神仙,是吗?”甜酉禾问。
林慕义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甜酉禾:“你上过天打过他们,他们强还是你强?”
甜酉禾信心满满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不然我也不会说出你想上天上玩我能带你去的话,那里我来去自如。”
林慕义咯咯笑:“那你能上去拉下天帝天母,成为天界第一吗?”
“你想吗?”甜酉禾说,“如果你想我成仙,想我成为天界第一,我可以去。”
“不要。”
林慕义果断道:“你要是成了神仙我就不喜欢你了。”
甜酉禾听得“喜欢”二字就激动地掀起被子往林慕义身上盖,整个人都贴着对方开心道:“义义的意思是说现在你是喜欢我的喽?”
林慕义推搡着人,“哎呀”着:“不要挨着我,热死了。”
“那你说嘛,是不是承认喜欢我了?”
林慕义不言语,自己又钻进被子里。
“义义,你回答我呀,是不是?嗯?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林慕义在被窝里蛄蛹着,动得甜酉禾心痒。
“义义,你别这样蒙着头,透不过气的,出来好吗?”
林慕义拒绝道:“你不要压着我,你离我远一些,我就出来。”
甜酉禾呵呵发笑:“我又不是老虎,怎么要我远些你才出来呢?”
“你不是老虎,你是老虎的师傅,你是猫,我不出来。”
“伶牙利嘴,”甜酉禾只得将被子收回自己裹着,但依旧挨人挨得紧,“我没有压着你,是被子盖着你重了些,我不怎么着你,你出来吧,别闷坏了,出来吧阿。”
甜酉禾好说歹说,最后还是让步离得林慕义一人距离远了,对方才肯探出头来呼吸。
林慕义头发钻得稀乱,皮肤泛红,双眼迷离着,看得甜酉禾神魂颠倒。
“义义,我能抱抱你吗?我不会怎么着你的,真的。”甜酉又再次一点一点地往林慕义那挪。
林慕义笑笑道:“你多大了?怎么睡觉还要抱?”
甜酉禾狡辩道:“二百来岁了,但在这里还是很小的,再者,多大人睡觉都可以要抱的,不是吗?”
“no,no,no,”林慕义放起小洋屁,“你的年龄是不确定的,我今年二十,你就不一定了。”
“怎么就不一定?”甜酉禾好奇道,“你且说说,怎么就不一定了?”
林慕义憋着笑:“现在是晚上,你是晚上的时候几百岁,早上的时候哭嘁嘁只有两岁,倒不知中午做餐饭的你几岁,可有比我大?”
“好呀,你笑话我呢?”甜酉禾听林慕义打趣他表白时的哭泣,于是翻身而起,伸手便拉过林慕义的被子,两只手直往人腰间伸去骚痒。
林慕义哈哈笑,又是讨饶又是气:“甜酉禾,你别动我,你住手,别,哈哈哈……别……”
甜酉禾可不停手,与人滚作一团玩笑:“我既不能亲你堵你嘴,那自然是搔你让你不好说笑我了。”
林慕义笑得满头大汗又是嚷嚷:“你不讲理!再不停手我不理你!真不理了!”
甜酉禾见人快要笑得厥过去,只得收了手央求着:“好了好了,我的错,不动你了,你尽管打趣我吧,我不动你了。”
林慕义趴在床上连连喘气,两眼直瞅着人,又“哼”了一声:“老无赖,以前你可不这样。”
甜酉禾跟着一块趴在,两人脸对着脸:“以前你是主动拉我进怀里的,现在可是一个劲往外推,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自然没有不是的时候,当是你的不是。”林慕义翻过身,拉过那被两人滚乱的被子盖。
甜酉禾帮着忙,给人铺整齐了,又笑:“以往从未有人在我嘴上讨过好,如今我败了,我是不能在你这嘴上得利了的。”
林慕义合上眼,嘴角带笑:“我要睡觉了,不跟你说了,你也不准乱来。”
“即是你说的,我当然不敢乱来,睡吧。”甜酉禾只得无奈叹气躺好,时不时要转过头看人的睡颜。
林慕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直言:“你不累的吗?别看了,你这样我睡不着了。”
“好啦,我不看。”甜酉禾只能听话安分躺好,现在的他完全不需要睡觉,可又因不能看人养眼,于是只能盯着床顶遐想。
想着想着,自己倒给自己找罪受,不好再躺下去。
他蹑手蹑脚下床,旁边的林慕义已经熟睡,他给人再盖了层被子,自己倒出了门,半晌未回。
“好孩子,到这来。”
不知是谁在林慕义耳边说话,带着些许勾引,带着些许笑意。
林慕义从黑暗中睁眼,来到一片纯白。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林慕义一眼就认出对方不是人……
不,应该说……
神。
林慕义瞅着那神的身姿气派,只觉得自己是女娲甩出来的泥点子,带着酸里酸气。
“好孩子,怎么不过来说话?”那神笑道。
林慕义像是被蛊惑一般,人家让他过去,他倒真就走过去。
路途的两边都是水,水倒映着林慕义的模样,让他突然吓了一跳。
水里倒映着的人是他。
这不是一句废话。
水里倒映着的人的模样是他。
是他林慕义,而不是余临溪。
是他穿着一身古装,是他带着甜甜做的头饰,是他,就是他……
他不是哪吒,但他是林慕义。
哪吒三头六臂,他是一头二臂。
林慕义觉得自己确实很二逼,居然只意识到叫自己的人是神,却认不出对方是什么神,还是迷迷糊糊走近人家才认地的。
这不是那上玄吗!
他在心里惊呼着:妈耶,居然见到甜甜的师傅了!
上玄满脸笑意,围在林慕义转了一圈,他身上的配饰“叮铃哐啷”响着,轻灵悠扬。
“不错不错。”他哈哈笑道。
“不错什么?”林慕义竟一点不怕生,直言道,“你怎么在这?”
上玄拍拍手,回答道:“我说你这孩子长得不错,我很满意。”
“?”
“别疑惑嘛,”上玄再次站在林慕义跟前,“我呀是有话跟你说,所以才将你拉到我的梦境里的。”
“你的梦境里?”林慕义左看看右看,“你脑袋空空吗?梦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呀?”
上玄捂着嘴哈哈笑:“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一般也不会做梦,除非自己让自己去做梦,就像我这样,但梦也梦不到什么,因此梦境里什么都没有。”
“你梦里还有水。”林慕义很想补充一句:你脑子进水……
“那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上玄说。
“给我?”林慕义指了指自己,“干嘛给我?你又为什么要将我拉到梦里?不能直接来见我吗?”
上玄摇摇头:“我要是直接找你可不能将你看得这样仔细,接下来我要说给你听的话你也不能听了,酉禾不会同意的,怕是他要拿石头把我打走。”
“那你们还真是‘父慈子孝’……”林慕义自知自己没资格说别人,但思索半晌还是觉得上玄拉他进梦境没好事,因此嘴上并不饶人,“你要跟我说什么?不是什么好事吧,不然你也不会怕甜甜赶你走。”
上玄笑得殷勤:“你很喜欢我徒儿。是吗?”
林慕义没有回答。
“他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上玄说。
林慕义无奈道:“你们俩师徒真挺像的,张口闭口就是喜欢喜欢的。”
“你不喜欢吗?”上玄皱起眉头略带伤感,“哎呀,这可如何是好,那孩子定是哭了吧。”
“?”林慕义一脸诧异,操起地方方言,“你啷个晓得?”
上玄说:“我是他师傅呀,知子莫若父,师傅也是父呀。你别看他本领高超无所不能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两百来岁,那么小呢,在我看来跟襁褓婴儿差不多。”
林慕义听得好笑:“那您老多大了?两百岁对您来说居然还是襁褓?”
上玄笑着捋着自己左侧的发须,摇头晃脑道:“我呀,四千八百六十四天零七个时辰了。”
“嚯,有零有整。”林慕义笑笑说,“那您确实可以把甜甜当襁褓,想来我在您眼里怕是一个受精卵。”
“什么卵?”上玄不明道,“你说的是什么?”
林慕义说:“没有,反倒是你,你要跟我说什么呢?为什么我的模样……”
“是你自己?”上玄打断林慕义,“你也好,溪儿也好,都是一个人,长什么其实无所谓,但我觉得你更习惯自己在原来的世界的样子。”
“原来的世界……”林慕义盯着上玄,像是被人揭了老底一般困窘,“你知道我?”
上玄浅笑道:“我若不知道你又怎么有方法告诉酉禾让他把你的魂从另一个世界勾到这里来续命呢?”
“果然是你帮的他。”
“自然是了,”上玄缓缓道,“我要是不帮他,怕是不知道他又要惹什么乱子了,本想着不让人知道我们师徒关系的,倒也不行,只得大大方方承认,大大方方帮他了。”
林慕义好奇道:“你是甜甜的师傅,比他还厉害是吗?”
“不不不,”上玄回答,“说来惭愧,我以前的法力是比他厉害,现在不过是知道的事情比他多罢了,厉害的话,不行喽。”
“你比他大那么多,居然没他厉害?你们真的没人能比他厉害吗?”林慕义问。
上玄又是摇头:“倒也不是,有一个。”
“谁?”
“我的另一个徒弟。”上玄笑得自豪,“他师兄比他厉害些,应该。”
“什么叫应该?”
“他们两个没交过手,我不知道胜负如何,所以说应该。”
“你说的那个人也是天烛对吧。”
“当然。”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林慕义像上学课堂的小学生一般举手示意,“你为什么两个徒弟都是天烛,或者说你为什么喜欢收天烛做徒弟?”
上玄“噗呲”一声哈哈大笑,然后便说:“这我不好跟你讲,可谓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知道了,”林慕义双手叉腰,表情无语,“你们当神仙的不想回答人的问题就说天机不可泄露。”
“哎呀,别那么说嘛,”上玄走近林慕义,盯着他的眼睛一脸神秘,“我还有要事要告知你,不如我们换个问题?不要再说天烛了,嗯?”
“是你起的头,你要是不想说那你自己结束这个话题吧,我无所谓。”林慕义双手抱臂,认真道。
“好,”上玄仙尊也正经起来,站得笔直,“那我们来说说你吧。”
“要说我什么?”
上玄仙尊一改刚刚玩笑轻快的语调,严肃深沉起来:“你想回家吗?”
“什么?”
“我问你,你想回你原来的那个家吗?那个有你哥哥,有你母亲的家。”
林慕义瞪大双眼,谨慎又期许:“我还能回去吗?”
“看来你想回去。”上玄说。
林慕义立刻点点头:“我想他们了。”
“那酉禾呢?”上玄问。
“什么?”
“甜酉禾,你打算怎么样他?他喜欢你,你若回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林慕义呆愣住。
对呀,他要是回去就见不到甜甜了,这里的一切怕是跟他没有关系了。
“你舍得他去吗?”上玄问。
林慕义摇摇头,他现在不想考虑甜甜,只想知道自己能否再见到自己的家人:“你说的不聊天烛的,你怎么还问我这个?”
上玄浅笑道:“不说天烛,但他是我的徒弟,徒弟的终身大事,我好歹要问清楚呀,无关什么天烛不天烛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林慕义说。
“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是吗?”
林慕义撇过脸,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上玄一声哀叹:“他对你那样好了,要是有人像他对你那样的对我,我怕是提着嫁妆就嫁了。”
林慕义觉得好笑:“你是神仙,神仙不是不讲私情的吗?说什么嫁不嫁的?”
上玄眯眯眼,一脸惋惜:“是呀,所以我只是假设,假设有人对我这样。”
林慕义也跟着叹气:“我不想说这个了,你问我想不想家,我回答你,我想,可是我想了你就能让我回去吗?我在那不是死了吗?魂魄不是被你们勾到这来了吗?怕是那边的尸首已经火化了,连人带盒三斤多。”
上玄说:“你说的没错,你确实已经死了,回不去了,但是我可以帮你再见一见你的家人。”
林慕义用着怀疑的小眼神看着上玄:“真的吗?你不是骗我?为什么?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我有事求你。”
“有事求我?”
林慕义一脸鄙夷。
果然,没好事……
“你有什么事求我?”
上玄仙尊低头浅笑,手里突然拿出一把拐杖“叩叩叩”杵地。
他不慌不忙不回答,反而问:“你知道你在这里的父母双亲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