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以前是,现在也是
甜酉禾认知自己所在的世界认知了三天多,因为七境全书一旦打开,你所要的知识便一股脑地灌着,停不下来……
要是甜酉禾会长胡子,那他的胡子现在怕是比头发还长,愁绪万千。
他大致理解了这个世界的存在,这里的人,这里的规矩。
他适应得很快,接受得很快,【和谐和谐和谐】,在新世界学做人对他就更简单了……
他停在树上,看着公园里每日来往的学生,记住了某个学生哥的模样,想着也许用得上。
依靠三魂想要现形,不是附在人身上就是变成看过的人的模样。
而靠变幻来达成现形,现行的时间不过一个小时。
甜酉禾此番前来,并不为了现形见人,主要的目的是靠着自己的三魂接近余临溪留存在这个世界的魂魄,念上几句返魂咒,以自己原身的几十年寿命为代价,以魂魄吸引魂魄,带其返世入躯重生。
甜酉禾继续嗅着气味,余临溪的存在实在若隐若现。
许是换了空间的缘故,他不太敢确定自己的嗅觉判断是否准确无误,因此不敢直接用三魂勾魂……
将近一周的找寻,他其实有在怀疑他在这个世界见到的一个人,他在那人的身上闻到了余临溪灵魂的气味,只是他实在不敢确定……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是穿着件黑色的大衣,虽然里头穿着短袖,却仿佛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处于两个季节。
少年时常在中午骑着个小摩托来到公园,然后坐在长椅上啃面包……
他会脱掉大衣,披在肩上。
他的手很白,但是胳膊上有伤疤,谈不上多,旧但显眼……
甜酉禾一开始是找灵魂,以为灵魂就是飘着,很容易就可以勾回去,但经过好几天的确认,他意识到余临溪的灵魂跑到别人身上去了,不然他怎么就总在那一个男孩身上闻到气息呢……
甜酉禾叹了口气:这魂可怎么勾呀……
他得去接近那个孩子,毕竟余临溪的魂魄在那人身上,怕是已经融为一体、以那孩子的身份活了下去,要想余临溪的灵魂永远的回到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只能将那少年的灵魂连同余临溪的一块勾走,这拿一半留一半也不是个事,更是不可能……
他只能再认真确认一下,如果余临溪的灵魂已经跟那人完全融合,那他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何苦害人将魂带走归躯,受那家破人亡的苦呢……
那时的他真的该放弃了,不再执着于让人复活,该让那躺在镜光笼里好几年的余临溪入土为安了……
他说接近就去接近,目标明确。
这时他刚开始记住的学生哥模样就派上用场了。
“溪儿?”少年准时出现,在公园长椅那坐着吃面包,他站在那少年的身旁,问着,“你是余临溪吗?”
瞧呀,多死板且错漏百出的搭话方法。
林慕义微微抬起眸来瞥了那盯着自己说话的人,一个看上去与他一般大的男孩。
他没搭理人,转过头去继续啃着面包。
“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叫余临溪吗?”甜酉禾继续问。
林慕义挪了挪屁股,离人远了点,还是没回话。
甜酉禾干脆坐在他旁边接着道:“小孩,我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林慕义忍不住抬起头来,冷冰冰道:“认错人了,不是。”
他将面包塞回包装袋里,迅速起身穿好衣服开着自己的摩托就走。
“哎,你等等……”
甜酉禾来不及拦人,林慕义就开着摩托一溜烟不见踪迹……
甜酉禾头一次那么吃瘪,彼时的他问人话要是对方这种态度他二话不说便动手了,这样想要知道的东西一下子就知了,简单粗暴。
可现在呢,他可是一改常态,手足无措……
甜酉禾想着那人的样貌,虽然跟余临溪一点不像,但也不能说是普通,即使带着个大眼镜,脸色有点泛黄,脸颊有痘印,但五官和身姿,虽没细看,可光是一撇也知底子是不错的……
余临溪给了他名字,他们俩已经有了不可断的联系,甜酉禾闻不到死人的味道但却能闻到死了的余临溪的味找到这里来,可对方死去的魂魄已经融合他人的样子了,甜酉禾早不能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了人……
他感慨着,想着自己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确认对方在这里安好,生活愉快,毕竟哪怕他真的果断将这大活人的灵魂一块勾走,也不一定能让二者的魂魄回到余临溪的身体里,实现复活……
这就是他一开始顾虑的,每一步都是不确定,找魂是不确定的,现在就是,他跑到了一个实在陌生的世界里,同样的,勾魂也是不确定的,眼下魂魄已经与他人融合,再害死一人性命,实在过分,再者,回魂也是不确定,余临溪虽然身体被他和青圭照顾很好,但如今到底是个荒废了的躯壳,难保于魂魄排异,到时候只怕身体腐烂,魂魄消散。
不确定,所有一切都是不确定,甜酉禾不过闭眼如履薄冰,走一步是一步罢,看自己的前进自己的努力能到达何种境地,达到何种效果。
现如今,确定在这个世界的余临溪生活美满是他最后的期许,何必用那许多不确定去毁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人生呢?
他真该放下,安心离开的……
因此,为了确定,他锲而不舍,每天准时出现在那长椅,坐着跟人说话,想要知道对方的幸福,然后给予祝福,这是他放下执念时唯一能做的了。
“抱歉,上次吓到你了,你跟我一个……好久……好久以前的朋友长的有点像,所以我认错人了,你别介意。”甜酉禾编着瞎话与人套近乎。
林慕义依旧语气不好,十分冷漠:“我长得谁都不像,我像我自己。”
说完话,又像昨天那样,将面包装回袋子里收拾东西就要走。
“哎,你先别走,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林慕义可不管人说什么,开车就跑。
接连几日,两人一直是你说一句话,他就回一句,然后跑没影。
“我叫……我叫酉禾,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认识你。”甜酉禾在第三天时问。
“我不想认识你。”林慕义回话,然后就是离开。
“你很喜欢吃这个面包吗?我看你经常吃。”甜酉禾在第四天时问。
“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林慕义回话,然后又是离开。
“你每天都来这公园呢,你家在这附近吗?你生活的还好吗?”甜酉禾在第五天时问。
“不会每天了,”林慕义站起身,边收东西边回答道,“你让我觉得烦,你在我不会来。”
“什……什么?”甜酉禾看着林慕义再次骑上小摩托,扬长而去。
他说我烦……
甜酉禾愣着神,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余临溪,不,应该说该怎么接近那个人。
那人真是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满脸厌恶,他也不能来强的,拉着人就问东问西,怕是那样人逃得更快了……
他又隐在那公园的大树上暗自感慨自己的无能。
青圭听了他在这头的事,多次劝他道:“何苦来,既然小溪的魂魄已经有了去处,何苦还要再去确认好不好,回来罢,去的够久的了,你若是念着人的美色,我可就要让师傅来了……”
“美色?有美色倒还好了,那人气色不好,脸色都不给我,还说什么美色……”甜酉禾通过“草灰”愤愤传着讯息,“我再试试吧,你要是真把我强行召回我回去就要把你的田毁了。”
青圭冷眼哀叹着:“多大仇呀没心肝的家伙……我暂且不去喊师傅来好了吧……”
甜酉禾继续蹲点,只是林慕义当真说不来就不来,甜酉禾等了五天,那人真就没再来过公园……
他忍不了,也急死了,脑海里都是那人出事的画面。
他要巡着气味去找人了,可是那气息依旧是在公园里有些若隐若现罢,出了公园更死,根本没有,怎么找人……
“真的是奇了怪了,到底是为什么……”
甜酉禾在公园门口跳进跳出,味道也是一会有,一会全无。
他跳了快十分钟,过往的人以为他是傻子,都远着点他走……
“哎?这会出了来怎么味道就有了……”
甜酉禾站在公园外,低着头感慨,还没等他开心多久想要迈大步伐出去找人,就抬起头看见林慕义骑着摩托歪歪扭扭,从他左侧进了公园,没瞅见他。
可他可看着了,那人膝盖上都是泥土……
甜酉禾急忙跟在林慕义车后头追着,只见人在一个洗手池边停下,缓慢又略带艰难地下了车。
那人右边胯上也都是泥,手掌有血。
狼狈得很。
林慕义从挂在车上的大衣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包纸巾,又从那一包纸巾里抽出一张来擦去身上的泥。
可是泥太多,纸黄了也擦不完……
他开始抖搂着纸张,拧开水笼头开始用手接水,然后直接拿水洗去身上的泥泞。
甜酉禾看见那人的食指指甲盖半掀开来,血止不住的流……
甜酉禾急忙掏着自己那假兜,也想拿纸出来给人擦泥擦血,然后因为是变幻的身子,衣服是假,兜也是假,什么也拿不出来,表情还有身体,尴尬又局促。
他只得冲上前,学着那人用手接水给人洗泥。
林慕义疑惑地盯着那帮自己洗泥巴的人,莫名其妙的同时心头又有一丝感谢,同时又想到自己从前对人态度并不是很好,多少还带点愧疚尴尬。
“太多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甜酉禾一边低头拍着那有些顽固的泥块,一边询问着,“你有其他衣服吗?你家呢?怎么不回家换衣服?”
林慕义也低着头清理,左眼眼镜片竟掉了下地。
“哐啷”一声。
两人都看向那滚地的眼睛片。
“什么东西?”
甜酉禾眼疾手快,追上地上滚着的眼睛片来就拿给林慕义:“你掉的?”
“嗯,”林慕义烦躁地拿下自己戴着的眼镜来,又抖着手上的水,接过对方手里的镜片,想要把东西安回镜框。
“坏掉了……”他的语气很是委屈。
眼前人的眼睛如今没了那黑色玩意的遮挡,也不跟前几天那样低着头瞟他,不给正眼,如今甜酉禾能细瞧对方的脸看。
但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林慕义的睫毛很长,桃花眼形,眼珠子黝黑,清水泛秋波……
“溪儿……”甜酉禾果断笃定,他看着人的眼睛,仿佛从中窥视道这身躯的灵魂,“你还好吗?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林慕义摇摇头:“你认错人了,但谢谢你了。”
他将自己抖搂后放在一旁的脏纸巾拿起,用没什么泥的那一面擦着手。
他看在自己那半掀的指甲,毅然决然的伸手将其拔掉。
“哎!”甜酉禾阻止不来,林慕义动作太快。
“没事,”林慕义说着,将水龙头再次打开,将流血的手伸过去用水冲洗着。
“你不疼吗?很多血……”甜酉禾眉头紧蹙,满是担忧问道。
林慕义冷静道:“半掉不掉才疼,没事,只是坏了一半,长痛不如短痛,我有经验。”
他冲洗完手,又从自己的大衣里拿出那包纸巾,又抽出一张来,只是这次将一张撕成两瓣,拿了那半张纸又撕成半张。
四分之一张来止血,四分之一张拿来擦眼镜,二分之一张递给甜酉禾擦手。
“你被我弄脏了,洗完手擦擦吧。”林慕义对甜酉禾道。
甜酉禾愣了楞,缓缓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
“你明明有一整包的,为什么不用一整张而是要撕来撕去的?”甜酉禾问。
林慕义小声道:“用了就没有了,那些纸是店里客人不要的,最近没什么客……”
话说一半,他便闭了嘴,将自己的那一整包纸拿了出来,抽出一张完整的来。
“你既然要完整的,给你吧,我没什么好谢你的。”
说完话,他收拾好自己,收拾好洗手池,就往自己的摩托车那慢慢走去。
“别走!”甜酉禾见人又要跑了,立马冲到那人面前拦住对方,将纸递过去,“你跟我待一会,跟我说一下你的事吧,这就是谢了,纸还你……你别走……”
林慕义看着眼前人那突如其来的真挚模样,无奈又觉好笑。
“我不是走,我只是要去修车。”林慕义说着话,走到甜酉禾身边,用干净的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让一让,我不走,我会待一会,当是谢你的。”
甜酉禾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只得让出道来让林慕义过去,同时跟着人一块走到那绿色的小摩托那,还是怕人跑……
摩托车的头是歪的,所以开起来走不了直线歪七扭八。
林慕义走到车头前,双腿夹着车轮,双手握住把手,掰着车头,将其掰正。
“还好能掰正…”
他很快就弄好了车,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两腿间的土,然后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你要我怎么谢你,跟你说什么?”
甜酉禾皱眉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都是泥?”
林慕义老实回答道:“被车撞了,摔的时候倒霉又不倒霉,摔到土堆里,刚好下了小雨,所以沾了好多泥,但也多亏泥,我没怎么伤到,只伤了个手指盖……”
“被车撞了?”甜酉禾瞪大双眼,“谁撞的你?他怎么撞的你?”
他走上前去想要给人检查身体,但对方摆摆手,往后退了退,婉拒了。
林慕义又继续道:“他追尾了我,我从车上摔下去了,还好车没事,我被撞懵了,拍拍屁股就起来了,绿灯了,大家都要走的,我懵得没有计较什么,只觉得没什么大事……”
“你都流血了还没事吗?”甜酉禾困惑又忧心,“我们去看大夫吧,就是医生,我们去看医生吧,让他给你检查检查,怎么会没事?你的手流血了,我刚刚看你下车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我们看医生吧。”
“我们?”林慕义轻笑道,“你未免太关心我了,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他又继续道:“我的身体我清楚的,我没事,你放心吧,你还想问其他的什么?问吧。”
“你真的没事?”甜酉禾问。
“真的没事。”林慕义答道。
“那你怎么一瘸一拐的?”甜酉禾问。
林慕义摇摇头,只道:“你跟我来吧……”
他用干净的手拉了拉对方的衣袖,然后又推着自己的小摩托,让甜酉禾跟他一块往他俩经常坐着的长椅那去。
“没有一瘸一拐了吧。”林慕义说。
甜酉禾这才反应过来林慕义让他跟着走的目的,点了点头。
确实,他看人推车走了一段路,的确没有一瘸一拐。
“没事的,我的身体我知道,刚开始是有点疼,但一会的功夫就好了,没事。”林慕义将车停好,半靠在自己的小车旁。
“你怎么不过来坐?不想跟我坐着吗?”甜酉禾问。
林慕义摇头道:“刚开始不想,现在是不能。”
“不能?”
林慕义点点头说:“我身上脏,裤子上还有泥巴,坐椅子上会给人椅子弄脏了,别人还要坐的,这样不好,所以站着。”
甜酉禾听了眼前人的一番话后竟觉得心酸,又问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了?”
“现在?”林慕义歪了歪头,回答道,“以前叫林慕义,现在还叫林慕义呢,不是你口中的溪儿。”
“那……”甜酉禾继续问,“那你的小名呢?叫什么?是不是叫……”
“不是,”林慕义打断他道,“我小名叫义义,我妈跟我哥就是这样叫的,跟你的溪儿没半点关系。”
林慕义挑了挑眉,难得透露出自己的好奇心,好奇甜酉禾口中的人,于是问:
“你说你那个很久以前的朋友叫溪儿?还是什么溪来着?他是女生?你那么惦念她?可是不应该呀,你不应该把我认成她,长成我这样的女生……我不敢想……”
“不是,”甜酉禾说,“他是男的,他……他长得很好看……”
“那也不应该了,”林慕义自嘲道,“我可一点都不好看,你是见到个男的就问吗?怎么会认错人?”
“你……”甜酉禾不想自己的失礼注视再吓跑林慕义,于是只得低眉瞥了瞥林慕义的样貌,极小声道,“你挺好的……”
林慕义到底还是听到,捂嘴轻笑着:“你不用勉强,只是挺好而不是很好,罢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他又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要走了。”
甜酉禾急得站起身来道:“你就那么急着走不想跟我待一块?我没有恶意,真的。”
“我知道,”林慕义说,“你帮我拍土,你是好人,不是‘乐山大佛’但也是个好人,我不是不想跟你待一块,只是我要去上班了,我到点了,被车撞了耽误太多时间了,清洗又耽误太多时间了……我要走了。”
“你要上班?”甜酉禾问,“你为什么要上班?”
“你这话说的……”林慕义无奈道,“因为要挣钱呀,你这话问的就跟问我为什么要吃饭一样,因为饿呀……”
“那你还会来吗?”甜酉禾问。
林慕义点点头:“我现在没那么讨厌你了,不用躲着你,所以我会来的,就像以前一样,中午饭点来,如果你要见我,就在那个点等我吧,你办得到的不是吗?就跟你以前那样。”
林慕义说着话,跨上自己的小摩托。
“那你不回家换个衣服吗?你这样上班不会难受吗?”甜酉禾走上前又问。
林慕义戴上头盔,发动自己的摩托车,说着:“我在店里有换洗衣服,只是下班了他关店了,我现在回去差不多就开门了,那里可以洗澡,我不难受。”
“那……”甜酉禾还是挽留,林慕义打断他道,“那就明天见了,我走了。”
“阿……那”林慕义挥了挥手,开车就走了,独留甜酉禾有话未说,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