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寻魂
“哈……”甜酉禾重重叹了口气,“你醒来怎么又乱跑?还跑到这来……”
他头上都是虚汗,林慕义又整个人冷冰冰的,他抱着人,刚好是在降虚火……
林慕义看着眼前人有两个白色毛绒猫耳朵,还有那勾着自己脚的猫尾巴。
“你是猫妖吗?”林慕义问。
甜酉禾迷惑地看着林慕义:“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应该记得你吗?我们不认识。”林慕义说。
“应不应该的随你,只是,你又忘了你自己了……啧……”
甜酉禾烦躁地扶着自己的额头,好在性热降了不少,不然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狂躁,把来人给打死……
“你好热乎,猫的体温比人高,你没穿衣服也比我热乎。”林慕义缓缓道。
“你真是没点危机意识啊……”甜酉禾松开手,自己背过身去套了件外衣,又靠在身后那自己凭空变出的大石头上继续降温。
林慕义看人闭上眼像是要休息,他便站起身来,想要继续往前走,走哪算哪。
“站住……”甜酉禾拉住林慕义的衣尾,叹气道,“你光着脚又要往哪去?别走了,待在这。”
“这里有什么好待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很无趣……”林慕义说。
“我不是东西?我……”甜酉禾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尾巴,“你不好奇?”
林慕义点了点头,他蹲在甜酉禾身边问道:“可以摸吗?”
“不行。”甜酉禾皱眉道。
“那你问我什么好奇?”林慕义说。
“等我火下去了你再摸吧……”甜酉禾将人拉着坐下,又深深叹了口气。
“你心情不好。”林慕义靠在石头上,拽着自己胸前的头发对甜酉禾说道。
“我没心情不好。”甜酉禾说。
“你发烧了吗?身体好热。”林慕义又说。
“没有,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甜酉禾闭眼说着。
“没明白。”林慕义编着自己的头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甜酉禾解释道:“我变成树,就是为了安静,为了平气,你跟风似的,轻飘飘来了,招惹了我又飘飘然要走……”
“我听明白了,”林慕义说,“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这样用的吧。”
“我想这样用……”甜酉禾睁开眼,“因为我现在烦得很,我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我又该怎么帮你……我找不到答案……”
“没听明白,我又没听明白……”林慕义摇摇头,又问人,“你是猫妖吗?”
“我是天烛。”甜酉禾说。
“天烛是什么?”林慕义问。
甜酉禾便跟他解释什么是天烛,又跟人说了自己,说起余临溪……
“你的身世很惨,”林慕义说,“你现在过得好吗?”
甜酉禾笑笑道:“我以为你下一句会说我真可怜。”
“人人都可怜,有钱没钱,过去都有可怜的时候,这没必要说了,当下好不好才是主要的……”林慕义莫名深沉道,“苦尽甘来,来之不易的甘才值得人们说。”
“你说的对,”甜酉禾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对方的这番话,同时又接着问,“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有什么是要我想起的吗?”林慕义反问道。
“你的名字叫做余临溪,”甜酉禾说,“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但你要记得你知道。”
“余临溪?帮你的那个小孩?你说他是我?”
“是,”甜酉禾说,“你是余临溪,你帮过我。”
“这样嘛……”林慕义笑笑道,“你说是便是吧。”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这……”甜酉禾一时语塞,不知跟人再说什么好。
“这地上有好多花,”林慕义开口问道,“你喜欢花吗?”
甜酉禾如实回答道:“这花是危险的警告,警告任何存在不要靠近这里,靠近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当它是指引,竟不觉得是危险的……不过也罢,也还好是你来了,这些花会因为是你而收起了锋芒……我不喜欢花,它们不过是种武器,将武器伪装成美丽最是致命……”
“致命?”林慕义半眯着眼,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随后又轻笑了笑:“原来如此,”他看着甜酉禾又柔声柔气道,“我看地上的玻璃花眼熟,以为带我去好去处,原来是警告,是我想岔了,打扰了你是吗?对不起。”
甜酉禾摇摇头:“我也没料想到,原以为你醒了跟上次一样会出门,结果在屋里逛,我失策了,你不用说对不起。”
他又道:“你醒来说的话里,最常说对不起,你没有任何对不起,不用感觉抱歉。”
林慕义习惯性地麻木浅笑,他开始累了,眼皮半耷拉着。
他突然说道:“其实我不是真心实意觉得抱歉,不过意思一下,礼貌客套,这样能终止话题,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不是真心实意?”甜酉禾的性情心热已完全下去,他往林慕义那靠了靠,附和着对方那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这话说出来没事吗?‘不是真心实意’这话可以不说的,这是你的心里话吧,说了心里话,不怕人不高兴?”
“你不高兴吗?我不是真心实意说对不起,你不高兴了?”林慕义问。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你能说你的心里话给我我是开心的,只是以后与人交流,不要轻易就说了。”甜酉禾道。
林慕义抿了抿嘴,又道:“不会跟人说的,因为是在梦里我才跟你说的……现实里不能够的事,梦里还不能够,我就太可怜了……”
“你没有在做梦呀溪儿……”甜酉禾看着林慕义那疲惫的模样,意识到他可能又要走了,“这里不是梦,你别睡,睡着了你才是在做梦呢……你先别睡……”
他伸手晃了晃林慕义的肩膀,想给人传一些“魂气”,让人再多留一会儿。
“不是的……”林慕义缓缓道,“睡着了才是醒了的,我要醒了……”
他也伸了伸手,不过没力气去摸人耳朵,尾巴也没力气去碰,只能轻轻拽了拽人的衣裳。
“你还热吗?”林慕义问。
“我不热了。”甜酉禾说。
“我可以摸你耳朵吗?”林慕义呼出一口气了,眼皮也睁不开来,“猫咪……”
他再次离开,嘴巴微张,手还拉着甜酉禾的衣裳。
“可以……可以的……”甜酉禾低声道。
他将离开了的余临溪抱在怀里。
冷极了。
实在是冷极了……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救活余临溪,或者说就是因为知道方法,而自己不能够确保实现,才会苦恼烦躁到诱发自己的性情……
如果说一个人打从一开始一无所知追求真理,那他每增长一点认知都会觉得愉悦,可当一个人手握所有知识的精华,却从中发现自己所追求的真理难以达成,甚至妄想,那他先前为获取那些知识而付出的种种仿佛泡影,毫无价值……
甜酉禾纠结着,这一次的救人不同于幼时的他救自己的母亲那样。
那个时候他帮他母亲往生,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有余临溪的帮助。
可如今呢……答案已经公布,可他看着答案便认识到,这个棘手的问题他是不能完全解决的,而作为天烛的他,生来就是倔强一根筋,总会死磕一个问题,把自己弄的几近崩溃……
他的平心静气,不过是在脑海里安慰自己,劝诫自己放弃。
只是,这次与寻常无两样,都是身静了,心难静。
甜酉禾带人再次回到房内,地上的玻璃花早被余临溪挪到了一边。
他给人盖好被子,自己穿好衣服,拿着自己抄录来的七境全书,陷入了沉思。
天黑了,他要去摘花了,又是防腐的花……他厌恶这类花,阴沉的气味,他想给余临溪用自己种的花,那样活泼的气息才适合余临溪这样大好的年纪……
他走出门,见青圭坐在他家门槛上跟土豆聊天。
“你怎么坐这?”他问。
青圭见甜酉禾出来了,给人挪了挪位,又回答道:“不是你叫我看着的吗?免得溪儿醒了跑出来。”
“你没事了?”青圭问。
“溪儿醒了,但又走了,我没事……甚至想清楚了。”甜酉禾回答着,跨过门槛,抬头望着天。
“溪儿又走了?那……”青圭原打算余临溪只要醒了来他就带人逛逛,去见见新俏,人家姑娘可是做好鞋等了一年要给他穿的……
“他会再回来的,又或者,我要找他回来了,永久的回来……”甜酉禾说着。
“什么个意思?”青圭不明所以,随口问道。
甜酉禾缓缓道:“明年谷渠日,我会去找他,如果我回不来,土豆就拜托你了,我所在这留下的一切,你都可以毁了,我母亲的骨灰,我放到天上去了,每年十一月三十是她的忌日,麻烦你给她烧两柱香,忘了也没事,毕竟她有在受某个神仙的香火……”
青圭瞪大双眼,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时搞不明白甜酉禾说的东西。
“你……你等等……你说什么呢?你……”
他站起身,将土豆往甜酉禾肩上放,忙问道:
“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你明年要去找他?什么你母亲在天上?什么跟什么?”
“老大,什么土豆就拜托给森主了?土豆要跟着老大,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土豆不需要,土豆要老大……”土豆也问着话,黑豆眼甚至雾蒙蒙起来。
甜酉禾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他跟青圭说着自己的打算,自己的计划,自己所要做的和曾经做过的事。
青圭听得目瞪口呆,不停地晃着脑袋。
“天呀……天呀……”
“你疯了吧!”他喊道,“你……你……”
甜酉禾的决定来的突然,但绝对果断毫无道理可讲。
“哎……”他与甜酉禾相处有些时日,也算是了解对方的性子,只得泄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救了我母亲,相当于救了我,”甜酉禾说,“他对我有大恩,我不能不报恩,由着他这样去死。”
“那你可以帮他报仇呀,何必要舍身去救他?到时候落个……”青圭挠挠头,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好,“落个……一尸两命?”
土豆附和着:“是呀老大,不要去不行吗?”
甜酉禾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说的对,但我想都要,既要让溪儿回来,也要帮他报仇,我不是没有方法让他活,只是危险罢了,你别忘了,我是天烛,天烛死不了,最多生不如死,我不在意……”
“你这说的什么话?”青圭听得甜酉禾后面的几句话,突然气愤地跺脚,“你是不在意你自己,你是天烛你了不起!那老神仙呢?他是你师傅,你不在意你难道那么多年的情分你还不知道他在不在意你吗?”
他又指着人肩上那可怜巴巴、皱着皮的土豆:“还有它,它即使不是人,可也算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娃,它对你也是有感情的,你不能那么自私,虽然……”
“虽然自私是你该有的,你们天烛就是那种自私的,但是……”青圭烦躁地原地打转道,“我以为你跟他们说的不一样的,我……我一直把你当我弟弟的,我以为你跟那些邪祟不一样的,你不该……哎……”
“青圭,”甜酉禾喊着人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叫青圭的名字,往时都喊人“喂”、“那个家伙”、“你,就是你”……
他表情严肃,拍了拍青圭的肩膀,难得安慰对方道:“我知道你有在关心我,但我说了,溪儿我要救,他的仇我也要帮他报,既然如此,我不会让自己太过于难堪,就像你说的,我何必呢,弄个两败俱伤反而随了歹人的心……”
他摸了摸肩上的皱皮土豆,又接着道:“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损了自己去救人,我说的我回不来,是指我要是救不活溪儿,就要问世帮他找仇人报仇,那就意味着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我的存在,你们最好离我远点,青圭你名声在外本就不好听,又惹上我了,那就更不好听,还有我师傅,他是神仙,天上的人会帮他隐瞒他徒弟是天烛的事,但地上的人可不会隐瞒,到时候疯传就不好了。你有句话说的对,我不在意我自己,但我师父在意我,我也要想想他,我不能再连累他,毕竟我娘能被那个家伙供奉也要多亏他的三寸之舌……要是再麻烦他,倒是我不独立了……”
“你……”青圭连连叹气道,“你的打算,师父知道吗?”
“我都说不想麻烦他了,又怎么会想让他知道,不过……”甜酉禾又道,“他那么厉害,第一位天烛能是他的徒弟,那我这不知道排在第几位的天烛的小心思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会自己知道。既然如此了,那从我跟你说我的打算到现在已经一刻钟了,他没有‘烟音’联系我,没任何表态,在天空中的那属于他的那颗星星没有一闪一闪的向我发出警告,那就说明我的决定,他不会干涉。”
“你确定?会不会他还不知道?”青圭半信半疑,环抱着双臂,“我得问问他才行,怎么说他把我当儿子的,你又是他徒弟,那我就是你……”
青圭不知道这“父亲的徒弟叫什么”,难道只是简简单单的“弟弟”?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怎么形容,于是摊摊手道:
“反正咱们沾亲带故的,他老人家不在,我这年长者,作为长辈得看好你这小辈。”
“你这是蹬鼻子上脸,算得上我哪门子的长辈,”甜酉禾再次露出鄙夷的神情,无所谓道,“要问你去问吧,答案跟我说的一定差不离。”
说完,甜酉禾又恢复往常那拽得要死的模样,带着土豆就往青圭的田里采花。
青圭跟上前,边小跑边说道:“你这小子不过两百来岁,还没块石头岁数大,我可不是你的长辈呀。”
“哎呀,你仔细脚下,要温柔懂吗?别把我的地踩坏了……”
田地里都是青圭的训诫声,哎呦叫唤着,同时还有土豆为它的老大还嘴反驳的声音…
花椰菜似的房子泛着亮,可比天上的月亮,照着甜酉禾他们的前路,照着给余玄清的“后路”……
这天是个大晴天。
难得得很,平时“谷渠日”天都阴沉沉的,今年却有个大太阳,晚上的天空也比平时要高,星光璀璨。
“今天的天那么好,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好运?”青圭问端坐在余临溪床边地上的甜酉禾。
甜酉禾面无表情看着一脸天真的青圭道:“闹鬼的节日有好运,你说这好运是不是撞大鬼吧。”
“什么呀,你是一点烂漫没有……”青圭撇撇嘴,怀里揣着土豆,坐在甜酉禾对面,看着对方握住床上的余临溪的手,慢慢闭上双眼。
青圭还是担心道:“你别逞强呀,要是找不到他的魂一定要放弃回来知道吗?半个时辰就要控制一次这边的身体睁一次眼知道吗?不然我真的会担心你死在那边了,还有就是记住喽,即使见到人家的魂了也别光顾着欣赏美色忘了大事丢了魂跟了去,到时候你执意不回来我可是真的真的要去叫师傅过来拿‘勾魂针’扎你的头抽你的魂,死也要把你拽回来的,那时你可别嫌丢脸,清楚吗?”
“你说过很多遍了。”甜酉禾语气虽有些抱怨,但也知对方是有心担心他。
他点点头,轻声对人道:“走了,别吵。”
他握紧余临溪的手,人是盘腿坐在地上,面前还放了许多“草灰”,这是青圭准备来了解甜酉禾去那边找魂的情况的。
“三魂离体,万境可巡。”
甜酉禾将自己的本体留在镜光笼,三魂跟着午夜回魂的“留念”进入“谷渠”。
现世中没有余临溪魂魄的任何存在,也没有“留念”,但魂魄又能够在谷渠日被暂时召回,因此甜酉禾便笃定对方的魂魄一定在“往生域”,还是在“长情桥”徘徊尚未往生的那种。
他是那么的肯定,甚至仗着拥有七境全书有了那所谓救得人回来的底气。
他因握紧余临溪的手而拥有确切的目标,又凭借着自己天然的本事有了对方明确的踪迹,以至于他在乌漆嘛黑的“谷渠”里听着鬼哭狼嚎大半晌,见到久违的光明得到暂时的宁静时依旧充满期许,期许着在“往生域”见到余临溪。
可当他睁开眼时却毛骨悚然,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了鬼哭狼嚎,也没有“长情桥”,甚至不是“往生域”。
周围一片光明,人群十分拥挤,个个薄衫短袖,十分失礼……
他悬空漂浮着,魂魄透明,没人能看到他,除非他想让人看见,可让自己现行。
可是眼下的情景,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他失算了,大大的失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这个诡异的地方,让他冷汗直冒。
他还用着他的七境全书,那东西已然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随时随地可用,也亏得还能用,他才能快速让自己冷静。
他动着他的鼻子。
气息,久封后打开的木柜子,轻薄但熟悉的气息,只是那一丝中还夹杂着点点血腥。
但味道也确实是在这里……
他半掩着眼,飘到一个公园的大树上,瞧见公园里玩耍的大多是小孩和老人,才敢放开手。
他翻着自己的七境全书,想要探究自己身处何处,这不探究还好,一探究倒让他头晕目眩。
他的腿和手半耷拉着树杈,身体躺在树干。
月亮升起了三次,他在镜光笼的身体还能在他三魂离开的半个时辰后受他控制,睁眼给青圭他们报平安。
那时他便知晓自己现在处在的地方暂时对他的魂魄无威胁。
可他还是不得不暂缓找人的打算而先翻看七境全书,细细认知这个世界确保万无一失不搭上自己的生命而以至于日升日落了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