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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群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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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全镇居民的目送下, 祁纵和卿笑寒离开了镇长家。一出门,祁纵便忍不住道:“那东西跑哪去了!”

    “还在胭脂镇里, 但无法确定位置,因为一直在移动。”

    卿笑寒沉默片刻, 又道:“如果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术法,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祁纵道:“什么可能?”

    “从我们来到胭脂镇开始,魔物就寄生在某个人体内。它用人皮, 掩盖了魔息。”

    祁纵一愣, 望着他呆呆道:“人、人皮?”

    “嗯。我见过千百种掩盖魔息的方法,能如此高明的, 唯有寄居人体。”

    祁纵不说话了。此时所有镇民都在参加婚宴, 而胭脂镇外, 方圆百里内荒无人烟。

    那魔物寄居的是谁?

    没有参加婚宴、又刚从胭脂镇离开的, 不就只有……徐木吗?

    祁纵的脑海里轰然一声。

    他猛然想到了一个遗漏之处——他第一次见徐木时,徐府才办完徐老爷的丧事不久。徐木作为嫡长子,按规矩要摔盆哭丧,肯定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

    可是祁纵和他交谈时, 他毫无哀恸的迹象。

    祁纵缓缓抱住了脑袋,只觉浑身发冷。原来在那个时候,魔物就感染了徐木吗?并且藏身在他的皮囊里, 让祁纵无从追索?的确,当时徐木一靠近,人面黑影就消失了。

    换任何一个人去,恐怕都会觉得徐木有异, 偏偏当时去的是祁纵——

    他和祁裂的关系太过差劲,完全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阿纵,你先别激动。”卿笑寒看出他的情绪起伏,低声说道:“魔物跟徐木远离胭脂镇,证明徐木是它的目标,而它的任务是造魔,不是吃人,所以徐木就算成魔,也一定没死。只要徐木没死,我们就还有机会。”

    “但我们一直没法确定魔物的位置,也就是说它一直披着人皮……”祁纵喃喃道,“它就算没吃掉徐木,也还是吃了别人!”

    卿笑寒道:“先不说这个,有人来了。”

    祁纵感到身后有异,余光一扫,看见几个青壮年鬼鬼祟祟地靠近,其中包括那几个送亲的,手里都拿着棍棒。

    祁纵缓缓咬牙,道:“看来我猜对了……杀死徐老爷的真凶,就是镇民!”

    他忍无可忍,拔刀往地上一插,刹那间大地开裂、强悍的刀意注入地表,向四面八方扩散。无数灵力凝成的刀锋突刺而出,将这些镇民困在当中。

    镇民们大大低估了这两个年轻的异乡人,打斗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现在的他们只要一动,就会重伤,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声张。

    制住了来灭口的镇民们,祁纵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收刀而立,发觉线索尽断。

    徐木去了南方,可是路有千万条,根本不知道他走了哪个方向。魔物之前就寄生在某个人的身体里,而到现在为止,镇上并没有谁暴毙。

    下一刻,镇长家突然传出了尖叫!

    一股强烈的死气升腾而起,祁纵立刻踹开大门,和卿笑寒闪身而入。

    此时距他们出门才不到一刻钟,地上却多了无数翻滚惨叫的人影。本来好端端的镇民们像疯了一般,乱作一团,细看之下,原来是大厅内七个地位较高、和镇长一同接受徐家秘方的家主,正死死捂着自己的双眼,滚地哭嚎。

    他们的妻儿想扶住他们,却被大力甩开。粘稠的鲜血从他们的指缝中涌出,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瞎了。

    一片混乱中,族长已经七窍流血而亡,歪在右侧的高位上。左侧的新娘则缓缓站起,立于台边,揭下了自己的盖头。

    隔着满屋纷杂,祁纵与她正面相对。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徐草那句话的真正含义:“还有些债,没有还清。”

    她说的债,一直都不是她欠别人的,而是别人欠她的。

    时至今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她终于要亲手来算了!

    纯黑的绸布滑落在地,露出徐草的容颜。今天大喜,她专门勾勒了妆容,竟然惊艳至极,肤如白雪、唇似丹朱,一头秀发衬着黛青的柳叶眉,明媚袭人。

    她用了徐记胭脂。

    有个家主夫人反应过来,指着她撕心裂肺地叫道:“是你!是你下的毒,你这个恶棍——你竟敢在胭脂里下毒!大家别碰她带来的胭脂,她说给我们鉴赏成色,其实碰了就会中毒啊!”

    那八个瓷罐立刻被扫落在地,像一蓬蓬鲜血炸开。

    徐草的眼中泪光微闪,明亮得可怕。她望着下方镇民,道:“恶棍?你说我吗?最恶毒的人,难道不是你们?”

    “我、我们?好啊你个姓徐的——没天理啦!”

    又一个家主亲眷骂道:“你下毒害人,居然还反咬一口?咱们做胭脂的,一辈子都靠这双眼睛调色看色,现在全被你毁啦!”

    徐草极力克制着情绪,道:“对,我就是要毁了你们的眼睛!你们这八个人,镇长和七个家主——你们活该!你们杀了我爹,我就要你们每个人的眼睛来偿命!”

    整座大厅都安静了一瞬。外面的镇民全挤了进来,听见她这么说,有人立刻呸道:“你说家主们杀了你爹?天哪,少血口喷人了,明明是你要徐老爷走商的,是你害死了你爹!”

    “没错,十多个人都看见了,是你要徐老爷去大赚一笔的——”

    几个家主站了起来,将颤抖的手移开,露出两个腥脓的血窟窿。他们跌跌撞撞地上前,指着徐草痛斥道:

    “你这个毒妇!好狠的心哪——毒瞎我们的眼,还污蔑我们杀人!”

    “你说我们杀了徐老爷,证据呢?你没有证据,就在这里骗父老乡亲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徐老爷若有在天之灵,定要显形把你拖进无间炼狱,你这恶鬼!”

    他们一声接一声,丝毫不给人插嘴的机会。镇民们也群情激愤,几百人都往厅里涌,看家主们的惨状如此可怖,不由得感同身受,振臂高呼道:

    “贱人!毒妇!狗娘养的!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声浪震耳欲聋,一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祁纵凝神一看,就见缭绕不散的魔息受到感应,也在向厅中聚拢。凡人的肉眼看不到,他却瞧得一清二楚——近日来凝滞的魔息全部收缩,几乎形成了一场黑色的风暴!

    魔息是没有意识的,却会受心神激荡的活物吸引。人的决定就在一念间,魔息越聚越多,便能将他们推进失控的深渊。此时此刻,镇民们显然失控了!

    祁纵想挤到前面阻拦,却被困在人群中。镇民们的眼里心里都只剩徐草借胭脂下毒,害得镇长惨死、七大家主失明,必须把她拖出去严惩。

    祁纵心中暗骇。

    他已经双脚离地了,却还在向前。因为他前后左右都是举手呐喊的镇民,他们不断地挤压着他,仿佛一片浪潮、一处漩涡,拖着他随波逐流。

    家主们跟无头苍蝇似的,向徐草扑去。好在有个人站了出来,手持棍棒,将他们全部痛揍打开。

    镇民们嚇得后退,声音消下去不少。家主们怒问是谁,阿媛尖叫起来:“云郎!你在做什么?你快把棍子放下!”

    陈云桥却坚守在徐草身前,看也没看她。

    镇民们被这一打岔,议论纷纷:“怎、怎么回事,陈云桥不是入赘了镇长家吗,怎么帮那恶妇?”

    “你忘记他和徐贱婢是老相好了?”

    “难怪听说,他和阿媛成亲那晚去睡了书房,原来还念着旧情,根本瞧不上阿媛哪……”

    阿媛听见身边的窃窃私语,整个人都僵硬了。她的脸色比已经成了尸体的镇长还可怕,猛然哭闹起来:“陈云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已经娶我了,你已经是我的夫君了,你怎么还帮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她捶胸顿足,冲上去抓徐草的脸。陈云桥却用木棍抵住了她,一字一顿地道:“我心悦的,一直是徐草。若不是你和你爹拿她的性命要挟,我根本不会答应和你的婚事。”

    阿媛呆住了,披头散发,表情凄惶。她摸索着抓紧了那根木棍,哀声道:“你不爱我……你、你不爱我?那你为什么上门提亲,说要娶我?”

    陈云桥漠然道:“你们不是要镇长和家主杀害徐老爷的证据吗?我娶你,就是为了证据。”

    阿媛道:“……你说什么?”

    在陈云桥身后,徐草对所有人开口了:“大家都知道,跟着我爹干事的全是左邻右舍、父老乡亲。我们家花钱雇人,从未亏待过你们。我爹这次走商,护卫便来自镇长和七大家,而我竟……竟接到了他的死讯。”

    她顿了顿,眼神空洞地说:“我给我爹收了尸。然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想了很久,想出了答案,却不敢信。”

    大厅里慢慢安静下来,听得她轻声问:“为什么在镇外不远处遇到劫匪,只有被护卫的我爹死了,而护卫他的那些人……全部好好地回来了?”

    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了。徐草强笑了一下,颤声道:“是他们护卫不力吗?可是面对凶残的匪徒,他们都全身而退了,怎么就我爹被乱刃分尸?还是说他们见到匪徒便跑,直接扔下了我爹,甚至可以换个说法……其实他们根本没护卫我爹,因为他们和匪徒是一伙的!”

    刹那间,所有人都骚动起来。家主们缓步后退,习惯性地面面相觑,只有一个站出来道:“这、这也证明不了什么!你爹今年有六十了吧?想护卫一个糟老头子,哪有那么容易,匪徒来了大家都在跑,他跑得最慢,自然会被追上砍死!”

    “狡辩!”陈云桥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畜生,会这样乱吠。所以我入赘镇长家,拿到了他们的账本,证明杀死徐老爷的就是你们——我仔细核对了账本,发现有一大批多出来的货物,刚好在徐老爷死后出现。夜里我偷偷去查,发现这些货物,正是徐老爷那批!”

    “不可能!”阿媛失声道,“绝对不可能,没、没有这种事!”

    “你说没有,那这是什么?”

    陈云桥果真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账册,亮给众人看。阿媛目光闪烁,呼吸急促,突然大叫道:“这……这不是我们家的账本,你是骗人的!叔叔婶婶们,你们相信我,这账本是陈云桥伪造的!”

    那几个家主也反应了过来,立刻指着徐草和陈云桥骂道:“快把这毒妇和恶贼,拖出去沉塘!他们勾结起来假造镇长家的账本,想诬赖我们杀害徐老爷,我们冤哪——我们冤哪!你们这对十恶不赦的狗男女,不仅坏我们的名声,还毒瞎我们的双眼,你们会毁了整个胭脂镇!!”

    陈云桥脸色铁青,举着账本大声强调,这就是镇长家的。阿媛却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夺下账本喊着“让我来辨真伪”,然后扯下几页就撕了个粉碎,厉声尖叫全都是假账。

    镇民们这些天听了不少关于徐草的传言,一开始就认定了她有鬼。现在听阿媛这么说,更是偏心了八分。再加上他们自己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巴不得这胭脂镇第一大户彻底倒掉,反正秘方已经到手,不如就让徐家彻底消失。徐草作为仅剩的族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对,是假账,徐草害死亲爹,肯定要编个证据来开脱!”

    “徐家完了,日后可是七位家主顶天啊,徐草在这种时候毒瞎他们,莫不是看别人顶替了自家的位置、就心生嫉恨吧?”

    有家主的亲属煽动镇民,提醒他们在胭脂镇上,将来是谁做主。镇民们被这样敲打,就算有几个认为此事存疑的,也不敢出来表态了,全部站到了他们那边。

    徐草站在台上,发现事情开始失控。

    她早在见到父亲尸体的那一瞬,便冥冥中猜到了谁是凶手,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朝夕相对的街坊邻居里,竟就有害死父亲的人。更别提往日里轮流登门、见到她和徐木都赞不绝口的七大家主,还有对她笑容和蔼,一直说要给她和陈云桥做媒的镇长。

    但是对凶手的猜想变成了噩梦,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于是在葬礼那天,徐草密会陈云桥,忍不住告知了他自己的猜想。十天之后,陈云桥拿到了镇长家的账本,徐草打开一看,便全都明白了。

    是那些人、就是那些人!

    徐草神思恍惚,从小被教诲的守信、和善,全都在一瞬间如沙般崩解了。她行尸走肉地度过了几天,然后先是送走徐木、解除所有后患;再是找出了家藏的剧毒。听说这种毒是第一代祖宗留下来的,可令触者失明,整整一百多年后,最终被她启封。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就等今天面对镇民们,为父亲申冤报仇。

    可是出乎徐草意料,在她看来的铁证账、竟然没有人信!

    凶手混淆是非,镇民颠倒黑白。没有对错,没有正误,没有真假,没有善恶。

    徐草这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

    从徐老爷死时,就隐隐在镇上传开的流言。

    流言里的她利欲熏心,威逼亲父。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杀人于无形。

    那时她还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现在徐草才明白,她的身正不正,根本不重要。

    镇民们对完全脱离真相的流言深信不疑,还一点点地添油加醋、将她说得越发不堪,是因为他们早就想让徐家倒台、恨不得这棵大树被雷电劈倒,又怎会容得下她!

    所谓胭脂镇的第一大户,不过是他们眼里压顶的山岳、他们夜里压床的梦魇罢了。兽王在时,蝼蚁安分,可是当兽王病危,蚁群便一拥而上、争相分食。

    ——徐家毁,是众望所归。

    徐草忽然道:“云桥,你走吧。你快走。”

    “你在说什么傻话?!”陈云桥豁然回头。

    “趁早走,你还能活。”台上的姑娘看向他,缓缓笑了起来:“……我们输了。我输了。”

    陈云桥满面惊愕,还想说点什么,耳边却只剩镇民们愤懑的喊叫:

    “徐草贪财,逼徐老爷走商遇害,这和弑父有何区别?”

    “她还叫陈云桥假娶阿媛,诬赖镇长,真不是个东西!”

    “小小年纪,手段就如此毒辣……”

    “可怜镇长惨死,还有七位家主的眼睛哪——”

    无数碎片般的话语卷成浪潮,一股脑向他们冲去。到最后,镇民们的气焰越来越盛,他们又齐声呐喊起来,振臂高呼:“贱人!毒妇!狗娘养的!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徐草喃喃道:“我没有。”

    她茫然地重复道:“我……我没有啊。”

    徐草后退半步,镇民们立刻挤上来数尺,像是饿极了的疯狗,要将她撕扯殆尽。长达十多天的魔息笼罩、阴云不散,终于在此时达到了顶端,将所有人推进恶欲的洪流。

    为什么徐家可以一家独大?

    凭什么徐记胭脂卖得最好?

    徐家只是仗着秘方罢了,如果秘方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一样可以赚得盆满钵盈、一样可以将胭脂远销中原。

    那他们怎么没有秘方呢?

    ——徐老爷该死、徐家该死!

    镇民们满脸怒火,却藏不住眼底的兴奋和快意。徐草等今日讨还公道、忍了许久,殊不知他们等某一天名正言顺地扳倒徐家,忍了更久。

    徐草捂住脸,喃喃地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

    可是无数诅咒环绕在她耳边,还有更多的谩骂和攻讦,都因自诩正义,格外气势如虹。每人捧一把土,就足够活埋她;每人吐一口唾沫,便能把她淹死。

    徐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陈云桥奋力抵挡涌上来的镇民,却被无数人围殴。

    祁纵想分开疯狂的人群,但是这一刻,他竟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十七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民意”!

    修士铁律,不可对手无寸铁的凡人出手。祁纵扬起玉刀,喊着再不让开他就动手了,可是就连他注入了灵力的喊声——都被彻底吞没了!

    高台之上,徐草已经被逼到墙根。她慢慢地坐下去,试图缩成一团,来抵抗眼前的一切。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陈云桥倒下了,顿时被无数双脚践踏而过,最后一堵墙失守。

    徐草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她看见无数双手伸向她,有因长年累月、捶洗衣物而破皮的妇人之手,有因下地耕作、打理农活而长茧的男人之手,在这一霎,好像都变成了扭曲糜烂的丛林,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响起。说来奇怪,这样细微的响动却十分清晰。

    有什么乌黑细长的东西,悄然漫过了人们的脚背。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黑发冲天而起!山洪般的发丝在地面涌动着,爆发高涨,全部游向了徐草,聚到她身后竖立。

    七丈长、四丈高的宽阔墙面,一概被黑发铺满了。在这些头发间,撑开一张张惨白的人面,本没有五官,却渐渐变得清晰,正是镇民们的嘴脸。

    这每一张面孔,都高高在上。他们鄙夷、刁钻、刻薄、尖酸,其中有镇长,有阿媛,有每一个家主,甚至有说书的李老伯。

    他们俯瞰下方的镇民们,作出奋力唾弃的姿态,用面孔主人的嗓音,齐声对他们骂道:

    “贱人!”

    “毒妇!”

    “狗娘养的!”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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