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魔恶种
距离越来越近, 祁纵明显地感觉到,瀑布中的“太阳”对他有着奇怪的吸引力。他来到瀑布近前, 隔水望着那轮红日,竟然像飞蛾扑火般伸出了手。
是被魔息感染的手!
祁纵浑身一激灵, 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前天在他体内播种的魔息,现在好似回到了故土,迫不及待地拉着他靠近、沦陷, 献祭给源头。
祁纵挽起袖口, 魔纹已经爬满了小臂。
就在他看向魔纹的这一霎,仿佛四周的空气都诡异地波动了一下。
祁纵手部肌肤苍白, 墨青色的魔纹如藤蔓荆棘, 在他的指间缭绕游走。一时之间, 祁纵的视野里好像只剩下了这些魔纹。万钧水瀑消失了、血红烈日消失了, 藤蔓和荆棘却迅速地疯长起来,密密麻麻、窸窸窣窣,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纷乱庞杂的线条里,只剩下前方那团火红炽烈的东西, 原来不是什么发光的太阳,而是一片血海炼狱!
紫黑的魔血翻涌不止,被乌泱泱的魔息聚成一团。成千上万的魔魂禁锢在一起, 数百年的恶念与怨气集结成暴怒,令他们杀戮不休。
其中的尖叫与嘶吼声此起彼伏,如海啸般扑向四面八方。扭曲的肢体、弯折的断臂,还有无数双向外伸出的手, 间隙中偶尔露出一只暴突的眼球、或是一张长舌血口,仿佛芸芸众生在无间炼狱中挣扎,难分难解、难解难分!
祁纵的眼底光亮渐弱,逐渐只剩一片漆黑。在空洞幽深的漆黑里,映出了一点血红的残影。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藤蔓和荆棘缚住手足,动弹不得。此时唯有右手没被禁锢,缓缓地伸向了那片血海。
亡魔魂狺狺尖笑,如棺中人窃窃私语。
它们也慢慢靠近了祁纵,涌出一阵阵的波涛,在这一人万魔之间,眼看就要触碰到一起——
半空之中,“腾”地睁开一双巨目!
直径数丈的眼睛里,围绕着一圈圈灿烂炫异的纹路,当中竖着细长的兽瞳,仿佛亮起了两盏天灯。
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震彻天地:“小子——碰不得!”
祁纵神魂一荡。
这就是他曾听见的呼救,从万丈深的海底而来,穿过漩涡、传到他的梦中。祁纵的灵台猛然清醒,驱散丛生的业障,他发现自己原本纯粹洁净的内丹里,竟生出了一丝炽红的心魔!
墨青色的魔纹爬满右臂,就快逼近心脏。一瞬间,血海魔魂全部疯狂地涌向祁纵,直接把他裹进了当中!
千万缕狂魔的魂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茧。茧中却不是丑陋的蛹,而是即将凋零的蝶。
“你是天降灾星!”
“你有遍体煞气!”
“你克死了你娘,如果不是你要见祁裂,你娘就不会死!”
“世人厌你惧你、谤你恨你!迟早一天,都要杀你!”
群魔大肆嘲笑、尖声指摘。埋藏最深的伤口被狠狠挖开,瞬间血淋淋地暴露出来。
祁纵如遭重击,浑身颤抖,努力双手抱头、蜷缩起来,不去听这些针扎般的恶语。他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句痛苦到呜咽的低音:“闭嘴——”
“你就是灾星!你就有煞气!”
“你克死了你娘,你也不得好死!”
“闭嘴!!!”
终于,空中爆发出一道极明亮的白光!祁纵难以自制地嘶吼,猛然间夺回了对右手的控制,拔刀全力一抡!
他双手紧握刀柄,瞬间劈开血海。紫黑的魔血在玉刀上滋滋作响,魔物亡魂们尖叫着逃逸。那些藤蔓和荆棘本来碰一下便钻心的疼,可就在刚才那一霎,全部被震成了青烟。
可是黑衣少年提刀而立,眼底再无清光。
祁纵眼神空洞,毫无表情。片刻后,他缓缓地抬起刀来,双手握柄,如同魔怔了一般,就要捅进自己的丹田。
魔物向来如此。得不到、就毁掉,没能夺到这具新鲜的躯壳,便给他埋下了自厌的种子。
就在这瞬间,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祁纵的刀锋!
“哗啦啦”一声巨响,瀑布的水声骤然回归,惊破了祁纵脑海里的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就见水瀑还在、血日还在,玉刀的刀尖已经挨上了自己的腰封,离贯穿腹部只差毫厘。
只是被眼前人截住了。
金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入无边暗海,如漫天飞舞的萤火,向那无人知处去。
金纹雪衣的剑修从天而降,确似天人一般,飞展的白衣上金线错落,而他面容清峻,双眼微凝。
卿笑寒握着玉刀的刀锋不放,声线轻颤,极力温柔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
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漫天大雪,纷然而落。
祁纵的眼里血海滔天,忽然渗出一滴泪水。
“哥哥,别哭。”
卿笑寒用完好的手去拭他眼下泪珠,轻声说道。眼泪却越擦越多,一滴一滴地滚落,和他的血混在一起坠下。卿笑寒将万千情绪都深埋进了眼底,因而面上是笑的,且笑意清浅,和往常书案后、宿阁中,晚风里、花影下,并无不同。
“我叫你哥哥啊,怎么能让我哄你。”
他声线清沉,温雅自若。祁纵死死地盯着他,整片视野混乱到不堪忍受,只有这一抹清净舒心的白,好似一片摸不到、碰不着的月色。
可这是他的解药,他想强取豪夺。
卿笑寒微微笑道:“哥哥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祁纵立刻面无表情地走出一步,突然扣住他的后颈、亲上了他的唇。
卿笑寒:“……”
卿笑寒眨了一下眼,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一点也没挣扎,甚至眸中浮起了零星笑意,就这样垂下长睫,任由祁纵发落了。
祁纵性格冷清,唇色却鲜红热烈,饱满且柔软。他就像个旅途渴水的游人,骤然间觅得一口清泉,立刻不管不顾地掬水来喝。
他毫无章法,只知尽力加深这个吻。因一时过度入迷,直接弃了玉刀,双手都缠上身前人的颈项,全心全意地勾着他与自己纠缠。
平日里内敛克制的少年一旦放肆,便直接纵火燎原。偏偏他要烧的这人似水,凡事顺他心意,只暗暗揽住了他的腰身,让他踮脚不必太累。同时作出些许引导,轻轻扶住他的后脑,让这个吻更加刻骨、更加缠绵。
祁纵迷糊之间,心思渐渐飘飞。
他觉得卿笑寒很甜。
这形容不对,但他就是要这样说——卿笑寒的唇齿间,莫名有种甘冽的味道,这解药越用越上瘾,无意间已给他下了另一种毒。
可他心甘情愿,饮鸩止渴。
神元通过口泽的交融,一点点沁入了祁纵的身躯,淡化了他感染的魔息。周身痛苦渐消,祁纵不由得沉溺在这种温软闲适的情愫里,逐渐放松。
不过他没忘记,还有个必须弄死的东西。于是他阖着双目,沉入了自己的灵识之海。
所谓“灵识之海”,俗称“心境”,每个修士都有,也都不一样。在祁纵这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苍穹高澈,天气晴好,他独自行走其中。
但是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天边,正有隐隐的波涛声传来——渐渐的,水声越来越近,逐渐掀起了一泻千里之势,仿佛要吞没整个世界!
是一片熔浆血海!
祁纵站在鲜花和芳草上,看见彼方的尽头开始燃烧。那边的天空透出可怖血色,乌云压顶、雷电轰鸣,逐渐向这头侵袭。
汹涌的洪水踏破边界,就快到他眼前。祁纵清楚地看见,另一个“他”站在潮头,踏着起伏的血水和熔岩,乘风破浪而来。
那个“他”,双眼都是惊心动魄的猩红。
祁纵不动,感受温暖的微风拂过发梢,好似逼近的滔天血浪、滚滚熔浆都不存在,他一人独立于天地之间,心如止水。
“终于见面了——祁纵!”
另一个“他”却转眼已到近前,冷冷笑道。血海堪堪停住,原本风和日丽、开阔明媚的花海不堪一击,此时只剩下祁纵脚下的方寸地了。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无间炼狱,白骨浮沉、污血遍野,乌云掩盖着一道又一道天裂。
祁纵浅浅地出了口气,抬眸正视着眼前的“自己”,道:“你就是我的心魔?”
“不,我就是你!”
双目猩红的“祁纵”踏上地面,留下一枚枚火烧火燎的脚印。那些娇嫩鲜妍的山花一被碰到,便顷刻枯萎了。
一时之间,仿佛镜像,两个祁纵相对而立,正视对方。
心魔像施咒一般,道:“刚才说你灾星,说你煞气,惹你生气了?不好意思我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就是真正的你啊!
“难道你没想过吗?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混在凡尘俗世里随波逐流的。不如将一切都交付给我,你放心,我绝不会违逆你的心意,只会为你荡平一切障碍!
“拦你路者我杀尽,阻你事者我灭绝!你是灵魔兼修第一人,又有灵力、又有魔息,是你打开了禁忌之门、是你走上了通天之路!在你面前是修真界千百年来、最杀伐肆意的道!”
心魔双手捧住祁纵的脸,几乎和他额心相抵,眼里猩红的血色,直直地倒映进祁纵的眼中。
心魔低低地笑了起来,觉得侵蚀即将得逞。血海的暗涌一点点上涨,就要蚕食掉祁纵的心境中、最后一块净土。
祁纵却道:“刀来!”
刹那之间,雪白的刀光从天尽头落下,直奔少年之手!他一把握住刀柄,将眼前的自我从肩至腰、直接斩断!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