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黑天黑水
祁纵回头, 看着卿笑寒不出声。
卿笑寒叹气微笑,道:“哥哥想做的事, 我拦得住吗?”
祁纵说:“你确实拦不住。但是你可以选,跟不跟我一起。”
卿笑寒温声道:“有了这个新结界, 我们便能平安地进入饕餮腹中,正合我们本意。赤金残片上的万劫咒并未失效,找到饕餮腹中的邪物后, 我有把握重启咒文禁锢它。这样一来, 饕餮可以得救,鲲鹏族的勇士们也可以回家了。”
祁纵认真地问:“所以你去不去?”
“去, 但有个条件。我要暑期休假时, 哥哥来一趟神山。”
卿笑寒轻声说, 只让祁纵听见了。祁纵没想到他的条件只是去他家玩而已, 当场答应:“成交。”
祁纵回头看着刻石,道:“你们不用去了,我和这个白衣服的先生替你们去。饕餮以前是为人族而战的神兽,我们也不想让它死, 而且它是因为堕魔才喝了这么多海水的,我们解决让它堕魔的邪物,它就能吐出你们的爹娘了。”
他说得不多, 但是每个字都笃定清晰,不轻不重地落在人心头。
海歌最先明白过来,担忧地说:“那你们不会出事吗?要、要不要等你们的院长和同窗醒酒再决定呀……我们虽然把践行酒换成了「百川梦苦」,但是兑了很多水, 他们一个时辰后就能醒了。”
“千万别!”
祁纵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又轻咳一声,正色道:“你们之前都听见了,他们坚决要杀死饕餮,不会让我们去饕餮肚子里的。饕餮如果死了,你们爹娘还怎么回来?”
小鲛人们觉得好像有道理,面面相觑。
刻石犹豫了一下,问:“那我们能帮忙吗?哦,我们带了不少法器!像这个毁天灭地旋风刀,只要插在地上就能飞速旋转砍削,并送出强劲水流!”
空曲也说:“我带了个无敌神龟罩,可以承受元婴期修士的攻击……”
海歌举起手:“我有狂飙绝命网!张罗开之后,外面的人一旦碰到,就会被网绳里弹出的牛毛针扎中!”
祁纵听着这些名字,不禁汗颜。鲲鹏族尚武,肌体又强健,所以打造的法器也多半狂劲。他刚想回绝,却忽然想起件事,眼睛一亮。
祁纵道:“我还真有事情想拜托你们。我想请你们带法器回广场,保护那些喝醉的人。”
刻石不解,“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刺杀我。”
祁纵说,“那些人拿钱办事,又不可能跟我进饕餮的肚子,应该不会费力气对其他人动手。不过以防万一,能麻烦你们去保护大家吗?”
“好,没问题!”
新旧结界的缺口重新扩张,两边人交换了位置。刻石他们一回到旧结界里,就被角落窜出来的伙伴们团团围住了。
新结界逐渐分离,刻石从空曲的手中拿回一样东西,郑重地交到祁纵手中。
他刚稀里哗啦地哭过,现在终于感觉到丢脸了,垂着眼睛,不太好意思地说:“这……这个是我的一半逆鳞。你拿着。”
他说完觉得这样不够有气势,又大声道:“你们要是回不来,我肯定还要去找你们的!所以一定要回来,听见没有?”
祁纵低头看去,只见半枚渗血的鳞片躺在自己掌心,晶莹剔透。
触碰逆鳞,钻心之痛。
……他却直接折下了半块。
祁纵收掌握紧,说:“听见了。”
话音一落,新旧结界彻底分离。祁纵和卿笑寒同时向空中浮了一下,新结界如同一颗浑圆的琉璃珠,就这样乘着万里波涛,向漩涡眼荡去。
好像这一瞬间,又是一场勇士出征。就像鲲鹏族曾经做的那样,践行之后,请愿之人便踏上征程,寻求更美丽光辉的未来。
“卿笑寒。”
新结界里,离漩涡眼还有一段距离,祁纵已经开始了这次行动的部署。他皱眉思索片刻,认真道:“我们进到饕餮的肚子里后,要不要兵分两路?我去找刻石他们的爹娘,你去封存邪物。毕竟饕餮现在很危险,我们最好是速战速决。”
“哥哥担心饕餮控制不住,误伤我们么?”卿笑寒笑道,“不会的。神族堕魔被称为‘神堕’,可能性情受到影响,但不至于神智尽失。”
“啊?”祁纵没听说过这个,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的。”
卿笑寒笑意微凝。
祁纵瞬间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可是话已出口,闭嘴反倒尴尬,他只好继续道:“你……神堕过?”
卿笑寒垂眸一笑,转头正视着他,毫厘之距,柔声反问:“哥哥觉得,我神堕过吗?”
祁纵:“……”
祁纵被问住了。但他还是端详片刻,负责地做出判断:“我觉得你没有。”
“嗯,那我便没有。”
卿笑寒嗓音清柔,不疾不徐地道:“神堕十万中不出其一,除了感染魔息,无不是至悲至痛之日、至伤至恨之时,万念俱灰、身死魂灭,才会立地成魔。而且一神成魔,可抵十万上境魔族。如果我神堕过,”
卿笑寒思考片刻,随意地说:“修真界应该已经没了。”
他最后这句轻飘飘的,周围水声浩荡,盖了过去。祁纵没听清楚,问:“修真界应该什么?”
“没什么。反正我没有神堕过,假设的结果不重要。”
卿笑寒重新笑了起来,金纹雪衣,温存如玉,怎么看都是干净通透的样子,的确和魔沾不上边。
他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祁纵道:“哥哥,这是我身上最后一卷缩地移行阵图。我已经确定了它的目的地,如果你找到鲲鹏族人,将卷轴发动,他们便能回到旧结界了。”
“好,那我送走鲲鹏族人,就立刻去找你。”
卿笑寒安静片刻,忽然笑道:“哥哥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怎么办?”
“失败?”
祁纵还真是第一次考虑这个,想了想道:“失败的结果,无非一死。”
“我能随时带你回神山,不会死的。”
“那就是鲲鹏族人伤亡?饕餮彻底成魔?”祁纵一皱眉,“还是我死吧。”
卿笑寒不禁垂眸一笑,轻声说:“好,我们不会失败。”
祁纵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到了。”
刹那间,新结界剧烈摇晃起来,来到了漩涡中心。水流的力量霎时暴增,百万里之外的海水都被抽调到此处、全部集中在某一个点上。
结界猛地一震,对水速的削弱作用骤减。祁纵一句“糟糕”还没说出口,便觉强悍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砸来,仿佛要将他们碾碎!
世界瞬间变成了黑色。
等祁纵睁开眼,已是许久之后。
脑海中的眩晕感挥之不去,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裂开重组了。这次的痛感比起上回被魔息侵蚀,也不遑多让,唯一值得祁纵庆幸的是,并没有真的伤成那样。
他使劲地闭了闭眼,极力撑着地面站起来,掀出“哗啦”水声。
祁纵叫道:“卿笑寒?”
无人应答,四下死寂。
视野还是花的,祁纵摇摇欲坠,咬牙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抛到了一片沙滩上,站在才没过脚踝的浅水中。
祁纵忙打开手掌,幸好,刻石的半块逆鳞还在。他又伸手探入怀中,缩地移行卷轴也没掉。
不过他这一看,便发现右手又爬满了墨青色的魔纹。早在他挖出赤金残片时,便触发了体内的魔息,这几个时辰来他一直没空搭理,现在整只右手都开始颤动了。
甚至有点不听使唤。
时间紧急,祁纵无暇处理。他踏着玉刀升上半空,想按照和卿笑寒的分工,先找到饕餮肚子里的鲲鹏族人。
他沿着海岸线寻找,在空中足足飞行了两刻钟后,竟然真的看见了一片聚落!
可能是和卿笑寒在一起久了,祁纵否极泰来,鸿运当头。他立刻落在那几座房屋前,迎面遇上了一个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没有鱼尾,但背上收拢着一双洁白的羽翼。他看见祁纵,吓得打掉了手中的箩筐,呆了片刻后,转身撒腿就跑,欣喜若狂地大叫道:“大家快出来!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他这一嗓子,几座房中都探出头来。这些房屋都是用各种残片搭建的,恐怕是从海中捞来的废品。
屋里的人看见祁纵,全部惊讶地跑出了家门。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有一双等身高的翅膀。
没有人说话,仿佛觉得祁纵是道幻觉,不敢靠近他。
翼人中间,是一对夫妇,男子严肃冷峻,女子温柔貌美。祁纵看着他们的脸,觉得有些眼熟,脑子里火花一现,猜道:“你们是……刻石的爹娘吗?”
“你认识刻石?”
女子捂住口惊呼出声,霎时泪如泉涌。其他翼人听见她儿子的名字,也激动起来,立刻一拥而上:“我是空曲和海歌的爹,你见过他们吗?”“我儿名叫天雨!”“我的女儿叫做雪贝……”
“我是来送你们回去的。”
祁纵将刻石的半枚逆鳞放入他娘手中,道,“既然没找错人,那时间紧急,话不多说了。大家快收拾东西出发吧!”
“我们随时可以走,现在就出发!”
“这里哪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必等了,我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仙长,我们要怎样才能离开?”
这些鲲鹏族人和亲朋好友分离了几年甚至几十年,忽然间喜从天降,可以脱困回家,都忍不住又哭又笑,甚至把祁纵当成了神仙。他们很快便全部聚齐,围着祁纵等候指令。
祁纵想起卿笑寒要封印邪物,问道:“对了,你们见过什么火球吗?”
“火球?”
鲲鹏族人一时安静,然后刻石的父亲指向天空,道:“只有那一个。”
祁纵回头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饕餮的肚子里,竟然有光!
在漆黑的“天幕”上,有一个“太阳”正在熊熊燃烧。水流从天而降,奔腾不息,形成一条壮阔的瀑布。那颗“太阳”就被封存在瀑布里,灼灼的烈焰经过百川之水的涤荡,激起漫天云雾,但“太阳”仍未熄灭,放射着万丈血光。
黑色的天,对照着黑色的海,“太阳”是唯一的红。祁纵抬头仰望,一瞬间好像听见了万魔齐哭、厉鬼尖啸!
他猛地收回视线,双目似被灼伤。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霎时浮现在祁纵心底,他手心的魔纹受到感召,张牙舞爪,陡然加快了攀升的速度。
那就是令饕餮堕魔的邪物!
祁纵不能拖延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卿笑寒。体内的魔息再不疏解,他就要完了。
“各位,我还要去和朋友营救饕餮。”祁纵取出缩地移行阵图,打开掷于地面,一边后退一边道:“你们入阵就可以回家了,再会!”
他说罢御刀而起,看着法阵铺设在地面后、光瀑直冲数丈,翼人们一个个踏入其中。他们每个人临走前,都向祁纵挥手致谢。
最后一个翼人的身影消失了,祁纵立刻转身,御刀飞向空中的红日——
作者有话要说: 饕餮外观参考了山海经里的北山经。冒烟喷火是我编的,羊身虎齿、目在腋下则是传说里就有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