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鲲潜在渊
太古时期, 人族初诞，兽类横行。
在人族学会将天地间的灵气炼化成灵力、凝作修为之前, 部分飞禽走兽便已受到日月感化，灵智初开, 脱离纯粹的兽性。
有九重脱胎者，为神兽。有聚灵入魂者，为灵兽。参悟人智者, 为妖兽, 还有感染魔息者，为魔兽。
神兽多居于九重, 魔兽常见于九幽。行于人间、与人共存的, 基本是灵兽与妖兽之流。
鲲鹏, 为太古灵兽之一。
族长婆婆的话一出口, 在场的几个小辈都面露茫然，似乎在想她念的是两个字，怎如此诘屈聱牙，听都没听过。
只有卿笑寒微一抬眸, 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却没有说话。
苍泽子震惊道：“前辈，您说的是鲲鹏？远在太古时期、鸿蒙初开时, 就已经现世遨游的鲲鹏？！”
组长婆婆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灵兽鲲鹏。古籍记载，北冥有鱼为鲲, 飞天则为鹏，翼如垂天之云。我们为其后裔，虽具备了完人之智、修出了半人之形，但仍存留着它最大的特征，可以在鲛人和翼人这两种形态间转换。世人把我们分成两个不同的种族，其实是误会了。”
祁纵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他发现鲛人有那么多陆地上的生活习性——原来他们曾在天空飞翔，介于海陆之间。
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们怎么来到了深海，与魔息又有什么关系？”
族长婆婆眼神微黯，苦笑道：“请各位跟老身来。”
—
片刻之后，众人被带到了初来时进入的第一个地方——祠堂。
雪白的贝壳缓慢抬升，海水翻涌，里面的鲛人武士游出来环卫四周。族长婆婆领着学子们进入，大概是要给他们看什么东西。
在这个短暂的间隙里，无旁人注意，苏焚琴靠近祁纵，凉凉地问：“你用长恨歌吸纳魔息，是嫌命太长吗？”
祁纵板着脸道：“我都说了我没事，你怎么又来？”
“炼化魔息乃是大忌！”
苏焚琴竟低声喝道。他从未咬字如此之重。
祁纵一皱眉，说：“心法里没写。”
苏焚琴道：“心法里没写，你就没这常识了吗？魔息入体，你自身痛苦不提，更可能就此堕落为魔！我们虽身为邪教，也只是功法新异、行事随性而已，炼化魔息的是什么东西？那是魔修！”
祁纵：“……”
半晌后，祁纵无话可说，撇开视线：“知道了。”
苏焚琴极少与人打交道，说这几句，已经是组织语言许久的成果。可祁纵显然没听进去，他不禁沉默片刻，最后低低地警告道：“你想救人，可以。但是拿自己的命去换，不行。”
祁纵却被这句话激出了火气，道：“我自己的命，轮不到你管！”
苏焚琴道：“你如果不那么排斥殿主，确实轮不到我管。”
祁纵：“……”
祁纵一闭眼，忽然问：“其实我入坛以来，你就一直在暗中盯着我吧。这是谁的命令？”
苏焚琴冷笑一声，反问道：“这天下能命令我的，还能有谁？”
祁纵“哈”了一声，尽是嘲讽。
他说：“他若是以前管我，勉强算是教子育儿。可他那时抛下了我，还有我娘。那么现在再来，就只能是多、管、闲、事。”
最后几个字，几乎从齿缝间迸出。祁纵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卿笑寒走了。
“怎么了？哥哥。”
卿笑寒见他神色不大好，道：“是和苏院长产生了分歧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而已。烦。”
祁纵尽力平复下眼底情绪，望向前方族长婆婆的背影道：“不说那些了。我现在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婆婆要告诉我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游入祠堂，绕过明珠阶下的石壁，族长婆婆回身道：“各位请止步。大家回头看看，这石壁背面的雕塑。”
众人依言望去，只见在石壁的背面，刻着一男一女两个鲛人。他们呈阴阳之象，衔尾成环，周围刻着曼妙的水波纹，镶嵌了无数珍珠比拟泡沫，显然身处海中。
然后族长婆婆用权杖轻点地面，祠堂中央的明珠立刻变亮了。光辉急速地膨胀起来，一时间灿烂夺目，仿佛深海日出。
光芒所到之处，将海水从石壁上驱逐。与此同时，那些水波纹都淡化消失了，珍珠泡沫也变成了满天的星斗。
男女鲛人的石像头尾相连，飞快地旋转起来。他们覆满鳞片的鱼尾竟然从中分开、变成了人类的双腿！
刹那间，一双巨大的羽翼从他们背后伸出，在石壁上张开。绒羽四散，云纹浮现，鲛人离水变成了翼人，并肩直立起来，笑容灿烂，携手望向石壁外。
族长婆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居然有些出神。
她因上了年纪，双目混浊，此时微微湿润，不知是被光线刺出了泪水，还是想起了什么。
苍泽子出声道：“前辈？”
“啊，对不起，对不起。”
族长婆婆回过神来，连声道歉。她擦了擦眼睛，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翼人形态。离开海水的那一刻，双翼在背后展开，我们便连接了天空与大海。”
她的声音里满是自豪，仿佛唤起了年少的记忆。那时阳光明媚，触手可及，她被父母带到高处，在流云中翱翔欢呼。
可是说着说着，族长婆婆便哽咽了。老人家的目光变得黯然，她喃喃道：“可是现在的我们，却如大家所见……再也飞不起来了。”
“一百年前，一只巨大的魔兽从天而降，坠入苦海。它是老身活了这么久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魔兽。
“我们拦下它激起的惊涛骇浪，眼看着它庞大的身影不停下沉，直到消失。因为之后再无异动，我们都以为它葬身海底了。
“但是三天之后，在苦海壮阔无垠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漩涡。
“我们没有料到，灾难就这样开始了。”
族长婆婆哑声说完，权杖再次点了一下地面。
火烧般灿烂的光辉暗去，海水重新聚拢，漫过了石壁。云纹变回水纹、星辰变回泡沫，两个鲲鹏族人的羽翼也悄然收拢，双腿化回鱼尾。
他们恢复了头尾相接的环状，闭上双眼，似乎正在沉睡。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发生。
一个不起眼的漩涡出现在他们中心，无声地旋转、旋转，突然化作万丈深渊！
在场的人无不呼吸一滞，祁纵紧盯着石壁，只见原本微不起眼的小漩涡，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席卷一切、吞噬一切的海上涡流！
四面八方的海水都被撕扯而来，石壁上的刻痕凌乱地卷向中心，像刀凿斧剁一般。
两个鲲鹏族人停留在了从睡梦中惊醒的那一刻，他们的下半身已经被卷入漩涡，只剩人形的上半身努力往石壁外探去，向天空伸出双手。
他们曾在温暖的浅海游动，在干净的沙滩上空飞翔。
一处峡湾中笼罩着他们的结界，世代生存其中，安宁而美满。
直到那天降临，结界像失去了桅杆的船。他们全部被拖进深海，一夕之间失去了阳光雨露、天空与风，在岌岌可危的漩涡边缘，苟延残喘。
族长婆婆眼也不眨地凝望着过往惨象，终于忍不住转身，背对着讲坛的所有人，默默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老身只是……有些想家。”
族长婆婆的背影佝偻，难为情地道着歉，想要止住泪水。一粒粒珍珠从她颊边飞起，散入轻涌的海波中。
良久无人说话，皆心潮难平。
族长婆婆终于遏制住情绪，转回身来。祁纵举手问道：“婆婆，也就是说我们此时此刻，全都站在一头魔兽的背上？那前天夜里的魔息，也来源于它？我们是被书剑宗宗主介绍来的，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办法救你们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