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流河湖共赴朝宗
祁纵：“……”
很长一段时间里, 祁纵都是一个完全凝固的状态。他好像没转过弯来，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卿笑寒垂下眼睫, 见他白皙的耳尖微微颤了一下，渐渐泛起红晕。
终于, 祁纵恼怒地叫道：“他说你就信啊！祁裂是你爹吗？！出出出去！”
他不跟卿笑寒扯皮了，揪着卿笑寒的衣襟便拖起来，气冲冲推到门外。
白衣公子立刻服软, 好言好语地说：“哥哥, 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啊？！你闭嘴！”
祁纵忍无可忍，把住门不让他进来, 透过门缝愤怒地嚷道：“我愿意跟你住一间屋子, 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再这样大逆不道、大放厥词, 我们就一拍两散！别想搭伙过日子了, 给我面壁去！！”
他这一吼，隔壁的几扇房门纷纷打开。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子探头探脑，扒着门向这头张望。
卿笑寒低声道：“哥哥，有人看……”
“有人看怎么了！你不是挺能吗？你不是书剑宗公子吗？今晚给我睡过道去！你走！！”
祁纵“啪”的一声, 摔门落锁。
差点被门拍脸的卿笑寒：“……”
他回头，微笑着问对门专心摄录留形画影的同窗道：“好看吗？”
“……卿、卿公子？！”
这学子吓得一哆嗦，立刻手忙脚乱地收起法器, 道：“不不不好看，我现在就删，现在就删！”
“不必删除。”
不曾想，卿笑寒向他走来, 含笑说：“你是想摄录留形画影，发布在灵讯印的公共栏目上吗？”
“没没没有！”
这学子赶紧否认，可是对上卿笑寒似笑非笑的眼神，又下意识地吐露了实话：“现在公共栏目在热议你们的恋情……我、我就是想发出去涨点追随者，不好意思……”
“无碍。”
卿笑寒瞥了眼身后紧闭的宿阁房门，继续温声指导道：“若你想要发布，不妨说卿笑寒热烈追求，但祁少主不为所动，还把卿笑寒赶出了宿阁，让他在走廊过夜……”
“砰”的一声，他身后房门大开，面红耳赤的祁纵快步走来，拽住他的手便扯回去，一把塞进房中：“你给我回来！”
卿笑寒道：“咦。哥哥不是让我面壁吗，我还未完成，哥哥便原谅我了？”
祁纵道：“你闭嘴！！”
他们两人没出来多久，就又进去了，被扔下的学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拿着法器呆在原地。
三十六号宿阁里，祁纵刚甩上门，便将卿笑寒往房门上一推：“你你你乱说些什么！哪来的热烈追求？我、我是不为所动，把你赶出去了，但是我……我……”
卿笑寒自然道：“不就是拒绝了我的热烈追求么。”
祁纵震惊：“你真的追求我啊？！”
“假的。”卿笑寒笑盈盈地说。
祁纵不禁气道：“那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想逢场作戏，去外头见人的时候再发挥不行吗！”
他拿刀在卿笑寒的颈侧比划了几下，眯起双眼：“我告诉你，你这个地方脆弱得很，要是我一刀下去，你就等着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吧。”
没想到卿笑寒立刻向前几步，祁纵差点没收住刀，连连后退，坐在了榻上。
祁纵懵道：“你找死？”
卿笑寒笑眼微弯，说：“哥哥是不是忘了，你已与我击掌为誓，答应假装相恋。那我自然全心全意，如何对待钟情之人，便如何对待你啊。”
祁纵眼神躲闪：“可是我我我现在觉得，你要是想巩固正邪同盟，跟我假装交好就够了，完全不需要相恋……”
“哥哥不退婚了么？不让全天下知道你我情投意合，又怎能让那位‘姑娘’死心。”
祁纵：“……”
祁纵说不出话来了。他怎么又忘了这事！
祁纵憋了半晌，冷白的脸颊渐渐涨满红潮。卿笑寒却笑而不语，就等着他发表高见。
祁纵终于道：“……就算是相恋，也不一定要黏黏糊糊的吧！你、你看修真界有名的道侣，哪对不是各占一座山头潜心修行，几十年都不见一次面的？弃小爱、成大道，我们要向这些前辈尊者看齐！”
“哦，原来哥哥想与我假装道侣。”
卿笑寒立刻从善如流地一颔首，“这样也行，我们先结侣，日后再和离。”
祁纵：“？？？”
他是这意思吗？
他不是这意思吧！
祁纵气得无话可说，最后单方面宣布：“反正我顶多装成跟你关系不错的样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再乱讲话我就不客气了！”
卿笑寒无辜道：“明明话是祁殿主讲的，哥哥却冲我发火。”
“我……”
祁纵如鲠在喉，心知的确是自己恼羞成怒，委屈了卿笑寒。但祁裂也着实不是个东西，怎么什么话都跟人家说！
祁纵没办法，只好放缓了语气，说：“刚……刚才是我冲动了，对不起。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帮你研究院长发的秘境资料。”
他坐在榻上，声音越来越低，垂下眼睫避免与卿笑寒对视。少年人像只犯了错的刺猬，每根刺都蔫蔫地耷拉下来，就差翻出肚皮了。
卿笑寒微微笑道：“那便劳烦哥哥了。”
祁纵立刻翻身而起，一鼓作气地窝进被褥里，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他打开灵讯印，带着使命感看起资料来。
不知不觉间，祁纵已经被卿笑寒同化了一些生活习惯——比如查阅卷宗不必坐在书案后，也可以背靠枕头，倚在榻上。
卿笑寒也上了榻，打开灵讯印的公共栏目。不过他使用的，显然不是那个交由书剑宗专人打理、修真界众所周知的“卿笑寒_”。
此时他的主页上方，显示的名号赫然是两个字：寻刀。
“寻刀”名下，全是关于卿祁二人的资讯，作为卿祁栏目的司仪，他还拥有众多卿祁党追随者。但恐怕全修真界都不会料到，卿祁党的党魁寻刀，正是卿祁的其中一方。
此时另一方在一指之隔的榻上坐着，专心研究资料，卿笑寒则轻车熟路地点进栏目，下滑浏览。
刚才那个摄录留形画影的学子，是一名正道门徒，比较可能支持卿祁。果不其然，前不久发生的“卿笑寒追求受阻”，已经被发布在了卿祁栏目内，成为热门论帖。
是帆动：有一说一，这就是隔壁家仙君晚归，被夫人赌气关在门外的样子嘛！
言寺水登：啊啊啊有画面了！
辞云间：没错，一定是这样！卿祁是真的！！
卿笑寒面不改色，分享了这则留形画影到自己的主页。卿祁党顿时舞得更欢了：
一身仙味：寻刀大人重出江湖！
纳兰魔鬼：不愧是永远同在的司仪。向您致敬！今天又有什么新鲜情报吗？
叶雨霖：寻刀大人，您知道祁少主关注为祁卿心了嘛？就是逆党的栏目司仪！
卿笑寒一挑眉，被引起了注意。这两天变故略多，他确实还未发现此事。
卿笑寒侧目，见身侧的黑衣少年在被窝里团成一团，正屈指抵唇、皱着眉看资料，完全不像是会研究自己和别人拉郎配的样子。
卿笑寒微笑了一下，收回视线。
他轻击面板，开始例行公事：在卿祁栏目里签到，分享质量优良的卿祁主题图文，并将虚拟鲜花投给卿祁栏目，确保其稳固在排行榜第一之位。
这一套章程走下来，行云流水，“寻刀”的画像泛灰，状态变更成“不在”。
下一刻，“卿笑寒_”的画像却亮了，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同样关注了“祁纵”、“寻刀”、“为祁卿心”。
卿笑寒完成这一切，预想了一下会造成的后果，不禁无声轻笑。他打开游戏，继续与原型是祁纵的魔君恋爱之旅。
以往他信马由缰，都能一层层通关。今天却到达了瓶颈，魔君的好感度始终停滞在一个数值，无法继续。
卿笑寒想了想，挨到祁纵身边道：“哥哥。”
“什么事？”祁纵看资料看得投入，头也不转：“这还没到饭点。”
“不是点外卖。”
卿笑寒乖巧道，“我想请哥哥帮个忙。”
“啊？什么忙，你说。”
卿笑寒将灵气面板递给祁纵，向他介绍了游戏原理。不过他非常自觉，把“正道千金依次追求抽取到的十余位道侣”，说成了“女主人翁在坚持不懈地博取一位魔君欢心”，同时把“抱得十余位美人充入后宫”的主线目标，换成了“带着座下十余位小弟共商屠魔大业”。
祁纵认真听讲，显然被引起了兴趣。
卿笑寒说罢，故作幽幽叹息：“我现在就卡在这位魔君手上，始终不得要领。但哥哥与他性格相近，应当比我更能猜透他的所思所想。眼看屠魔大业功败垂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只要是屠魔，不论真假，我都在所不辞。你不必焦急，让我来！”
祁纵精神了，丢开资料，接过卿笑寒的灵气面板。他喜欢速战速决，看见对话选择，便凭直觉下手，对话进展得迅疾如飞。
少年专注做事的时候，目光清明，眼瞳漆黑，脊背挺拔如竹。卿笑寒倚着团枕，单手支颐，望着他鲜明俊秀的侧脸，一时间静静不语。
祁纵是游戏魔君的原型，让他来通关，肯定能精准命中魔君的喜好，大幅提升好感度。
卿笑寒这样想，便安心地欣赏起了身边人，从他头顶几根微翘的发丝，观望到轻抿的唇。
一刻钟后，祁纵道：“好了，这关过了。”
卿笑寒道：“是吗？通关如此迅速，哥哥果然厉害。结局如何？”
祁纵将灵气面板展示给他：“我和这个魔君义结金兰，成了八拜的兄妹！”
卿笑寒：“……”
卿笑寒起身道：“你说什么？”
卿笑寒立刻接过灵气面板，然后就见自己辛勤通关的魔君一线，已经被祁纵走废了——本该成为道侣的魔君被正道千金折服，最终成了她的结义兄长！
这样一款缠绵悱恻的恋爱游戏，竟然被祁纵玩出了铁血亲情。游戏界面上，魔君的红瞳睥睨天下，一点温存的情愫都没了。
卿笑寒双眼放空，喃喃道：“……哥哥，你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啊。我只是让女主人翁修了无情道而已。说来奇怪，这个魔君总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什么‘遇上你是我此生的劫’？怎么可能，我们是要一起屠魔的战友啊！”
卿笑寒：“……战友。”
祁纵拍了拍他的肩，道：“没错，不仅是战友，现在还是兄妹！”
卿笑寒没想到，自己经营多日的爱情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陨落了，他的笑容尽数凝住，满眼复杂地看向祁纵。
祁纵却毫无所觉，直接把灵气面板拿了回去，跃跃欲试地道：“不是还有十几位名士等我收入麾下吗？快点让我继续。”
“哥哥……”
卿笑寒的脸上显出一分绝望之色，但他还处于爱情夭折的噩耗中，无力反抗，只能任祁纵拿走了面板。
于是这方小小的宿阁里，不断地响起支线终结的提示音：
“恭喜！仙门魁首拜您为师！”
“恭喜！医道始祖认您做母！”
“恭喜！兽族君王被您打出原形、炼成丹药，助您的修为飞速提升！”
“恭喜！天上地下，唯您独尊！”
全部关卡结束，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祁纵不禁面露骄傲，随手将灵气面板丢回给卿笑寒，道：“哼，你说有多困难，原来不过如此。”
卿笑寒：“……”
卿笑寒接住灵气面板，低头看着游戏界面上、未来道侣们千疮百孔的好感度，仿佛无意间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罪魁祸首却已经重新打开资料，只留一个后脑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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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讲坛慢慢安静。
倦鸟归巢，栖在枝头凌乱又温暖的小窝里。到了熄灯的时辰，打更悠长，学子们隐约听见起复的涛声。
祁纵照常在睡前静坐，然后躺好，吹熄床头的蜡烛。卿笑寒则道了声“晚安”，侧身睡去。
祁纵却总想着明日的秘境试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不知是不是到了夜半子时，他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祁纵感觉自己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朦胧，仿佛一直在往下沉。
穿过层层厚土，来到了讲坛之下、大海之上。
讲坛投下浓重的黑影，笼罩着宽阔无光的海面。磅礴的海浪重重卷起，拍下时似要掀动惊雷。祁纵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翻身向下，看见了下方的巨型漩涡——
方圆十里内的海水都向这里飞速聚集，被不知名的东西吸纳、吞噬，有去无回。深邃的漩涡一眼看不到底，好像一处旋转的深渊，诱惑着人往下跳去。
可是一旦落入，粉身碎骨。
祁纵稍微清醒了一点，灵识迅速地掠回躯壳。但就在回到身体之前，他分明听见了一道低沉、苍老，又虚无缥缈的声音：
“救我——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苦海涯年少意风发］结束，第二卷［饕餮腹逐流释鲲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