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京坤
栖梧一直觉得,若是那天命运改写,快意恩仇,将仇人杀了个遍。定是心中畅快,恣意大笑。可是如今也得实现了,心中却无半分欢愉,内心空荡荡的,似是什么都没有。原来历史改写,救得了命,救不了心。哪怕他手上干干净净,依旧觉得满手血腥,怎么洗都洗不掉,原来啊,他还是脏的,再来一次,内在的芯子也不曾替换。他如何,忘记那些事情,假意装的与以前那般清高自持,不食人间烟火?
重生一回,仿佛逼着他从安息的坟墓里挖出来,拖着行尸走肉再烂一次罢了。
仔细一想,他便淹没在熙攘的街道人群之中,披上斗篷,戴上面具。与这世界渐渐脱节,也许这个世界尝试爱他,但是他已经爱不起任何事物。内在苍朽不堪,一碰就溟灭成粉尘烟雾。
就在这时,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哗,人流推推挤挤,带着几声惊呼与碗盆清脆的碎裂声。浅浅的马蹄声踏着街上青砖由远及近,越发清晰响亮。这是谁?当街纵马,跋扈至此。
只见远远一撇,只见远远的一片红光,鲜衣怒马,呼啸而至。栖梧心中一跳,微微皱眉,心中有个预感,似是知道来着是谁。
那男子渐渐的近了,可以清晰的看出是个高大俊朗的男儿,五官深邃,如刀削斧劈,眉宇之中带着豪情壮阔,眼中火光四射,嘴角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哪怕他骄纵至此,一路上弄倒多少摊贩,别人也不得不承认,当真是气宇轩昂。
他骑的极快,落在栖梧眼里却格外缓慢。金色的日光,映照的蓝天白云格外鲜明,广阔无边的天际降下一种慵懒的气息,叫人生出一种餍足。栖梧一时之中迷了视线,清风掠起他蓝色金边的衣袍,他稳当的抓着马绳,长发飞扬,在天青白云之中,格外飒爽。
栖梧目光炙冷,心中生出不岔,不一会便如烈火焚原,头皮发炸,难以抑制的胃酸上涌。只目光幽深的看着那光彩夺目,少年得意的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栖梧缓缓的走着,每走一步却更加气息翻腾,这种让他掌控不住的滔天恨意从何而来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很多的事情,栖梧自己是明白的,与他京坤,与他未来的闫帝没有关系。但是明白,与不迁怒,是两回事。这种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厌恶盘踞心头。
什么少年意气,什么气宇轩昂,不过是一个好男风的下流胚子。
狰与狞不止是同一族群那么简单,他们相辅相成。狰的属性是雪山至寒之冰,狞却踏着血海至烈之焰,可是它们都不算极致的澄净。而最精华的那一角,藏在对方的身体里,狰体内蕴含一团穹苍烈火,虽比不上琉璃净火,哪怕在神界也算得上非常靠前。双方牵引着仪式,相互交合,就可以把彼此体内的力量交换,达成彼此的大圆满。
只是上一世,京坤原本是极致的雷灵根,得到异火之后与它炼化融合,随后、修为大增,同阶级内,再无敌手。
其实他与那京坤,并不相熟,林林总总,不过见了两回。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几百年间,都忘了彼此的音容相貌。只是他愤懑不已,觉得老天不公,他并未觉得老天爷照看京坤怎么了,只是你捧着就捧着吧,为何要他那么狼狈的当那京坤的垫脚石。
他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思来想去,便打定了主意转了个身,消失在喧闹的街角。
天渐渐的黑了起来,正挂其中的缺月,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只是不多会,便被乌云遮盖,街边的灯笼高高挂起,发出温暖的黄光。这样的夜,却没有一声蝉鸣蛙叫。栖梧正站在辉宏壮阔的屋檐上上,暗黑月夜下,单薄的身子扶着琉璃瓦堆成的鹰角。高处之上俯瞰人间,看到这画面,哪怕他见识过多,看过无数血流成河,心底也有些震撼。
他本只是跟着京坤去到他的世家,也是下修界四大家之一了,只是一回来便是这副灭门的样子。几个元婴修者便站着大堂,气定神闲,颇为得意的看着这满地呜咽。
天上有一白色球状的火焰,发着莹莹蓝光,淡淡弱弱的样子。白色的焰火没有气势的绽放在夜空,不多时的慢慢悠悠的飘下几束火焰,高高低低,似乎柔弱的一下就能被风吹撒。这焰火并不强盛,连照亮黑暗都办不到,一眼瞟去,仿佛是万千萤火虫在规律的舞动,随风一吹,便呆呆的齐齐被风带跑几寸。
如果没人忽略了,底下一群人的惨叫,这场景,这火光也是极美的,这如同烟火般的美丽,其实多么的可怕。
这火叫鬼焰玲珑,是所有的修界都禁用的邪物。看着温润无害,只要火星那么点大,沾到人身上,感受到人气,整个身子就像火就想粘稠的液体满蔓延全身。水术无解,冰术无解,跳进水里依旧像拨不下的黏糖一样,持续燃烧。燃烧的时候身上并无一丝火光,只是薄薄一层白光附在身上。而且并不会冒出烟雾,人却真实的被烈焰炙烤,由皮到肉,尽数化为白色的粉末。但是这才刚刚开始,它便开始灼伤人的灵魂,三魂七魄,烧的尽碎,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怕的是它烧完一个,会分几束火,去寻找与这个人气息有接触的人,哪怕人跑的多快,还是被这鬼火追上,直到整个灭族,灭门,才善罢甘休。
这个是禁物,也非常可怕,但是在上修界,也从没有用过,所以栖梧也是第一次见。只因为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元婴期一碰,它就会散。其二就是这个要抓到玲珑空鸟,无比残忍的虐杀它,让它心生恨意,死后骨头内便是这个白色蓝焰火,但是杀他那个人,便必须是那一族内的气息,焰火要杀的便是他死仇的一族,那个气息便叫母息,母息会根据它相似的人寻找子息。子息会再找沾染气息的子息。这样一个循环联锁,连下人女仆老人小孩无一活口。
只是,这京家,一个元婴修士都没有了?不过他看着堂中站立几个杀人凶手,想来要是有,也会先被他们杀了,而气息功法似乎完全不同。难不成,就是那四大族之中另外的三族。三大族灭门吞并另外一个宗族,也是常有的事。临云界就是经常杀来杀去的。
只不过螳螂志得意满的捕了蝉,却不知道黄鹂站在高处,看着他们红光满面,眼里藏不住的得意。只不过栖梧一直束手旁观,不想多纠缠。
他转眼一看,便看到远处漆黑的一个地方,两个人影闪动。那白日里还是光鲜亮丽的男人,一身狼狈的被人扯着走,一拉一拖之间,便进了密道。
他嘴角一挑,便想到一个好的玩法。踏着琉璃瓦,月夜之中,矫健的身影,翻越而下。
溶洞之中,漆黑深邃,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在光与影下,像是暗夜的爪牙,随时准备叫嚣,随时张狂的飞舞。黑暗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像是窃窃私语,仔细听来,却又是石柱上水柱滴落的声音。久未见过人的溶洞,热情的用它刺人的寒气招待,像是禁锢了许久的凉意忽然释放。
惊魂未定的京坤坐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满身脏污,灰头土脸,哪还有半点张狂世家公子的模样。只见他大喘着气,结实的胸膛起起伏伏,神情呆滞,犹是大梦未醒,他也只是出去玩了几天,怎么一回来,便是全家都没了。还是,他在做梦。
随即他重重了扇了自己一巴掌,力道太大,原本湿润粘在脸上的弯曲的头发都震开,发尖上的水珠重重的甩开。
边上的男人看着他这一举动,也不意味,眼神也没给他只是默默的擦剑。
京坤感受脸上火辣辣的疼,脸上表情渐渐分崩离析,他眼神闪烁,很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脸上的疼不断提醒他,这便是真实。心里疼痛难当,无法纾解。
发梢的水柱滴落,打湿他的脸庞,睫毛,瞬间他们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变成无家可依的丧家犬。寂静的洞穴,两个高大的男人沉默不语。
京坤非要打破这种平衡和这种诡异的气氛“二叔,我们家没了。”
男子擦剑的东西一顿,沉默寡言的人,只回了句“嗯。”
京坤诧异于他这种冷漠,但是他性格如此,便也不好多说,便细细盘算起将来“二叔,我们先去我岳家,想来那王周两家,一时之间也不敢动手,我再叫几个故交的叔父来帮忙,必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男子面容冷峻,听到这些自以为是的话语,便觉得他与他那父亲别无二致,也没把他当成家里人,左不过一个下仆,一个家臣。思及此,他便放声大笑。
寂静的溶洞回荡着男子的笑声,带着多少快意,不见半点阴霾。
京坤被他这诡异笑声吓到,一时疑惑,话梗在喉头。
京冉便是笑够了,寒星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的盯着他,只是那笑声还在回响,转瞬又不知传到哪里去了。
他眼睛瞪的发红,那里边分明是恨意。只是,为什么?
京冉再不伪装,三尺青锋,寒光乍现,剑尖便是对着他侄子的脸,不屑的说“你岳家?你怎么那么傻,那季家今日也在,你怎么不明白,要是他帮了我们就得和两个强盛的世家对抗。而若是和他们站在一边,便能分我们家的宝物一杯羹。你怎么以为他们会帮你,就凭你哄骗的季小姐嫁给你吗?”
京墨脸色忽地发白,他前几天才上门定了聘,乐呵呵的叫了季家主岳丈,怎么才几天,便是这个局面。
京冉看他似乎也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仿佛笃定了,他不会杀他一样,他一声冷哼,剑尖上雷电嘶鸣,直直打到京坤身上,力道冲击之大,将他振飞几步,便在地上翻滚。他满脸沾了洞内污泥,眼睛睁的极大,一夜之间家没了,岳家是灭门的凶手,连他二叔都要杀他了。
他震惊之下,还是喃喃自问“为什么?”
京冉冷笑,急言令色道“你可知我恨你?”
“你,,恨我?”京坤疑惑张大了嘴,他对二叔一向敬重有加,比起他那不着调的父亲,显然这稳重寡言的二叔更加像长辈的样子,术法不懂的时候也是找二叔指教,他父母死后,也是二叔把控着家里。他自问认知,应该是关系不错的啊。
京冉苦笑“是啊,你怎么可能发觉呢,你与你那父亲一样,天天不着家,净干些欺凌弱小,纵酒赌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们,家族却以你们为重,我这些天操持家里,他们竟还让我让位置出来给你,凭什么?我也是京氏子孙,怎么我就当不得这家主。”
京坤疑惑道“我没有要与你抢啊。”
京冉听了这句,气息浑浊的更厉害了“我最恨你们这种态度,不费飞灰之力便得了自己别人朝思暮想得到的,又装作大方让出来,好像施舍一般。”
“我没有啊,真的。”京坤无奈的说。
京冉冷哼一声“你们是正室嫡出,自然不知道我们庶出是什么局面,你们在抓猫逗狗的时候,我们披星戴月的在练剑。到头来,族里的丹药还是给了你们。明明我先金丹的,但你那父亲备受器重,都等着他复兴宗族,族人耗尽资源,将他修为硬生生的提升到元婴,他却为了个女人,同生共死,寿命共享。你爹死的早,而族人也无半句怨言,但若是我,必将家族为己业,复兴家族荣光。只是他死了,我也不记恨了,也专心护你成长。只是你可知你的长成,便是我的衰败。你二十四便突破筑基,人人夸你是族中的希望。加上你花言巧语,哄得与季氏联姻。几个长老便明里暗里的暗示我退位让贤,凭什么呢?”
听完这满心愤懑,京坤,有些呆滞,不知道如何回答。
京冉针锋相对,呵令道“拿出来吧,雷神判尺”
京坤静默不语,眼神观察着四周,似是在找逃出生门的方法。
京冉冷笑,“不拿也没关系,等下会从你的尸体上找到的。你特地把你带到这里,就是为了一个人杀了你。哦,你还不知道吧,那鬼焰玲珑火的母息,是我。我还特意躲开了,就为了亲自杀你。”
“母息?”京坤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也晓得大概意思,二叔和他们三族,是一伙的。
“你疯了,找别人来灭自己的宗门,那是爷爷啊,花婶,源叔,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他惊震之下,忍不住大喊道。
“因为,我不想要了,我也觉得是垃圾,不想要了,毁掉也不可能了。去死吧,,,”就在他蓄力一击必杀的时候,背后一股力量,脸上痛哭的扭曲着,渐渐的超出了脸正常的弧度,斯的一声,他二叔就在他面前被撕扯成血腥两半。
血浆溅到他的脸上,忍不住的他吓下巴发颤,好好的脸上血花点点。他收起神志,这一天大起大落,神志濒临崩溃。
“太吵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京坤定睛一看,那光亮的洞口站着一个黑色衣服的人。那黑色的身影将光明刨开两半,洞口的光亮刺得他眼睛发涩。喘息之下,却觉得那人站在洞口,周围的光雾散在他周围。那黑气笼罩的人,瞬间变的诡异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