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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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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小酒店。

    酒店并不大,最多只能容七八个人在此小酌。

    现在只有两个人。

    慕天容和任飘萍。

    他们在喝酒,却喝得很慢。

    因为这里离“凤巢”很近,近到只有一街之隔。

    他们已几乎在这里坐了一天,也喝了一天。

    他们喝得虽然很慢,但仍是有七个酒坛已空。

    鱼儿自清晨进入“凤巢”,如今已是下午,却不见有人出来。

    任飘萍不禁问道:“鱼儿会不会出事”

    慕天容摇头道:“不会。”

    任飘萍道:“可是她已进去了一天。”

    慕天容笑道:“也许邵菊破正在请她喝酒。”

    任飘萍道:“鱼儿并不会喝酒。”

    慕天容笑道:“那她可以吃菜。”

    任飘萍不禁也笑了。

    不过,慕天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凤巢”的大门。

    “凤巢”其实是一座很大的庄院。

    和其他宅院一样,红漆的大门,两边立着两头石狮。

    慕天容的眼睛,就盯在那扇红门上。

    任飘萍忽道:“她是不会出来的。”

    “她”慕天容惊道,“你说的是谁”

    任飘萍叹道:“我不是指鱼儿。”

    除了鱼儿,那个“她”当然是指邵冰蝉。

    慕天容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邵冰蝉是不会出来的,可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离不开那扇门。

    他实在想最后再看她一眼。

    慕天容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洒脱、很豁达的人。

    但是,再洒脱、再豁达的人,一旦遇到一个“情”字,又怎能丢舍得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打断了慕天容的沉思。

    从长街上,已驰来一匹如黑云一般的马。

    那匹马极为神骏,体型修长,眼如铜铃。

    对于马的鉴定,慕天容一向是个行家。

    他不由低低赞道:“好马!”

    他的声音很低,但马上之人却似乎已听见。

    马上人的身材雄壮,肩膀极宽,几乎是常人的一倍半。

    他的衣衫,竟也是黑色。

    黑色的马,黑色的衣衫,更何况大汉手中还持着一对黑色的铁锤。

    铁锤很大,几乎已如斗。

    看到这样的人,每个人都会暗赞不已的。

    大汉似乎回头往慕天容这里瞧了一眼,随即在“凤巢”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那黑马奔行虽速,却说停就停,显然马上人的骑术甚为精绝。

    大汉一抬脚,人已在地上。

    从他下马的动作来看,显然是武功不弱。

    大汉一下地,门便开了,不过,开门之处却没有见到一个人。

    大汉牵马而入。

    任飘萍望了慕天容一眼,道:“此人是关西项家的人。”

    慕天容笑道:“使锤的名家很多,你又如何认定他是关西项家的人呢”

    任飘萍道:“除了关西项家,谁家有这么雄骏的马”

    慕天容点头道:“关西项家世代以贩马为生,那匹黑马显然是大宛名马。”

    任飘萍道:“流入中原的大宛名马,皆是项家人所贩,此人又用锤,当然是项家的人。

    慕天容道:“那双铁锤足有百斤,项家人能用这么重铁锤的人只有一个。”

    任飘萍道:“项举。”

    慕天容道:“他一定是项举。”

    任飘萍点点头道:“一定是。”

    慕天容道:“用锤的人重在下盘,但项举的轻功却很不错。”

    任飘萍道:“他下马的身法,显然是武当武功中的一式——叠卷流云。”

    慕天容道:“项家人什么时候和武当山的人有了关系”

    任飘萍道:“项举的叔父项苍龙与武当山掌门的师弟清云子是至亲好友。”

    慕天容道:“这就难怪了。”

    任飘萍道:“这就说明,项举已是内外兼修,外功、内功皆已登堂入室。”

    慕天容笑道:“和这样的高手相较,你用几招”

    任飘萍笑道:“只用一招。”

    慕天容惊讶道:“哦”

    任飘萍道:“他的铁锤击下,力道自然雄浑,可是,锤大招沉,变化则慢。”

    慕天容笑道:“而你却是江湖第一快剑,他的锤招尚未发出,你的剑已出鞘。”

    任飘萍笑道:“本来我是一个很谦虚的人,可是,你却把我给带坏了。”

    慕天容笑道:“这就是所谓交友不慎,夫复何言。”

    任飘萍不禁莞尔一笑。

    哼的一声,一声冷笑已传入任飘萍的耳朵。

    冷笑之人就是站在一家漆器店前的一名白衣人。

    白衣如雪,而那人的神情更似一只走入鸡群中的白鹤。

    白衣人正抬头,欣赏漆器店墙壁四周的字画,刚才那一声冷笑似乎并非他发出。

    他在看着字画的时候,并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他也似乎认为字画要比人有趣得多。

    慕天容看到了白衣人手中执的一柄纸扇,也看到了白衣人左手中的一枚斑纹戒指。

    他并不能看见白衣人的脸,只能看到白衣人削瘦的肩部。

    可是,这似乎很文弱的背影为何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呢

    慕天容静静地望着白衣人,然后他就笑了。

    而任飘萍似乎对白衣人也很感兴趣。

    慕天容站起,朗声道:“阁下若不以为在下冒昧,请移驾来此一叙如何”

    白衣人转身,慕天容却看见了一张满脸尽是伤痕的面孔。

    这些伤痕却很细小,并不能破坏那人脸部的和谐,所以,这人仍算是一个美男子。

    白衣人转头四顾,看了一眼,这才对慕天容问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慕天容笑道:“难道阁下的四周,还有什么人能值得我相邀的吗”

    白衣人又四顾一眼,这才点头道:“的确没有。”

    于是,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在慕天容的旁边坐下,淡淡地道:“你们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慕天容笑道:“我请你喝酒。”

    白衣人道:“你为什么要请我喝酒,难道你看到什么人都会请他喝酒”

    慕天容摇头道:“不是。”

    白衣人道:“那你为何请我喝酒”

    慕天容笑道:“因为我看你比较顺眼。”

    白衣人道:“可是,我从来不喝别人的酒。”

    慕天容笑道:“那你就请我喝。”

    白衣人淡淡地道:“我为何要请你喝酒,难道我的银子是偷来的,抢来的”

    慕天容叹道:“看来请你喝酒并不容易,而要想喝你的酒更不容易。”

    白衣人淡淡地道:“不错。”

    慕天容忽地笑道:“幸亏我有一个好方法。”

    白衣人道:“哦”

    慕天容笑道:“你喝你的酒,我喝我的酒,你说我的这个方法好不好”

    白衣人的脸上忽然有一丝笑意,他道:“原来慕公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慕天容惊奇地道:“你怎知我是谁”

    白衣人淡淡地道:“近日江湖中风头最紧,声名最响的人,谁能不识”

    慕天容不禁笑道:“没有想到我的名气这么响,连海南李公子都已知道了。”

    白衣人微微一惊,道:“你已认出了我”

    任飘萍忽道:“南海笛,东海箫,若连海南金笛书生李公子都不识,又怎能在江湖上混”

    白衣人定定地看着任飘萍,冷冷地道:“莫非阁下就是江湖第一剑任飘萍”

    任飘萍淡淡地道:“我是。”

    白衣人缓缓点了点头,良久方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正是李笛清。”

    慕天容笑道:“久闻李公子笛技天下无双,今日是否能为我们吹奏一曲”

    李笛清冷冷地道:“不能。”

    慕天容苦笑道:“凡夫俗子,自是不能欣赏李公子之笛音,在下真是唐突了。”

    李笛清淡淡地道:“这并不是我不愿吹笛的原因。”

    慕天容道:“此处是井市之所,人多声杂,李公子自然不能在此献艺。”

    李笛清道:“也不是这个原因。”

    慕天容苦笑道:“李公子之意,深如高山,在下凡夫俗子,自不能领会。”

    李笛清不言,却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支金笛。

    这支短笛,竟是黄金打制,夕阳下,点点金光,夺人眼目。

    周围之人看见这支金笛,目中已有艳羡之色。

    以黄金为笛,真是好阔气。

    李笛清转抚金笛,目光柔和而专注,就似在注视着自己那情深意笃的情人般。

    他淡淡地道:“我只所以不能吹笛,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我的笛音是可以杀人的。”

    以笛音杀人这简直是一个神话。

    可是,慕天容却知道,声音的确可以杀人,当年崆峒名宿胡大先生正是以手中胡琴之音杀人。

    慕天容笑了一笑,道:“不错,在下和公子素昧平生,公子自不会想杀我。”

    李笛清冷冷一笑,道:“不是我不愿杀,而是我不敢杀。”

    慕天容道:“哦”

    李笛清冷冷地道:“在下尚有自知之明,以在下身手,又怎能对付得了破梦刀和一柄快剑的联击”

    慕天容淡淡地一笑,道:“原来李公子在此,是为了等你的帮手前来。”

    李笛清冷冷地道:“不错。”

    慕天容笑了一笑,道:“李公子能否见告,公子欲杀我而后快的原因”

    李笛清道:“谁与‘凤巢’作对,我必欲杀之而后快,你懂了吗”

    慕天容笑道:“我懂了。”

    李笛清已不再说话,而是拍了拍手,立刻,店小二已将酒菜端了过来。

    三个人一时间都在闷头喝酒,谁也不说一句话,谁也不看对方一眼。

    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三个随时都会打起来的人,却像好朋友一样在喝酒。

    慕天容忽笑道:“李公子,我真佩服你的胆量,你不怕我在你的帮手未来之前动手吗”

    李笛清道:“你不会。”

    慕天容道:“为什么我不会”

    李笛清道:“因为你是慕天容。”

    慕天容不禁笑道:“这个理由的确很古怪,难道我的名字包含了好多意思”

    李笛清道:“慕天容这三个字最起码包含了仁、义两种意思,是一个君子。”

    慕天容笑道:“我既是一个又仁又义的君子,当然就不能乘人之危。”

    李笛清叹道:“你的确不能。”

    慕天容苦笑道:“若是你请来的帮手是一大堆,我的运气岂不是很糟”

    李笛清道:“我的帮手的确不少。”

    慕天容笑道:“为什么你们可以以众欺寡,而我却不能够乘人之危”

    李笛清道:“因为你是君子,我们不是。”

    慕天容苦笑。

    他的性格弱点无疑已被对方掌握住。

    别人可以对他不仁,他却绝不会对别人不义。

    就算他处在生死边缘,他也绝不会丢弃江湖道义。

    这种人在某些人眼中,无疑很痴,很傻。

    可是,你又怎能不承认他是一个英雄

    英雄不是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冷漠的代名词。

    英雄也一样会流泪,也一样会高歌,也一样珍惜世上所有美好的感情。

    英雄当然很孤独,因为真正的英雄,又能有几个

    慕天容已在叹息。

    任飘萍忽道:“我并不是个君子,更不懂仁义,我从来也不会讲江湖道义。”

    李笛清脸色大变,立刻足尖急点,身子向后翻出。

    任飘萍其实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意思,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他只不过冷冷地看着已落在地上的李笛清而已。

    李笛清的胸膛一阵阵起伏,脸上也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任飘萍把他吓得不轻。

    慕天容拍手笑道:“我一直都没有想出,对付这种小人,该用什么方法”

    任飘萍淡淡地道:“对付小人,自然是用小人的方法。”

    慕天容笑道:“你说的对极了。”

    这时,“凤巢”那扇朱漆大门忽地开了,从门内然走出一个冬烘先生来。

    那人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就像一块风干了的桔子皮。

    那人的手中,还持着一卷旧书,那人一面低头看书,一面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他手中捧着书卷,慢慢地走着,台阶上,石地上,泥地上,留下两行不深不浅、一模一样的脚印。

    无论是在台阶上也好,石地上也好,泥地上也好,他的脚印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李笛清一看见此人,脸上已有欣喜之色,他忙走上前去,恭声道:“老先生,今日宜做何事”

    那老人手中,竟是一本黄历。

    老人伸出手指,沾了沾口水,翻了几页书,喃喃道:“今日大凶,诸事不宜。”

    李笛清面带忧容,道:“既是诸事不宜,难道连杀人也不行吗”

    老人道:“今日大凶,诸事不宜。”

    李笛清面色不改,仍是问道:“今日可否杀人”

    老人这才展颜笑道:“既是冲犯太岁,大凶之日,不杀人也不行。”

    李笛清这才展颜笑道:“多谢老先生指点。”

    任飘萍不由皱了皱眉头。

    刚才李笛清连问三次,那老人才以实言相告,这并不是李笛清有毛病,而是那老人有毛病。

    这老人的毛病就是,你必须连问他三遍,他才会告诉你实话。

    所以这个老人就叫三问先生。

    这个人恰好又姓老,名先生,所以他的全名就是三问先生老先生

    先生在过去不是三问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毛病。

    自从他在华山之顶击败刀圣剑魔萧宛秦之后,他便开始倚老卖老。

    别人需求告再三,他才慢慢而答。

    可是,别人在问三个问题的时候,千万不要有厌烦之色。

    否则,你永远也不会厌烦任何事情。

    死人当然是不会对任何人厌烦的。

    所以,你如果自忖自己比不上萧宛秦,那你最好老实一点。

    事实上,比得上萧宛秦的人在今日之江湖,绝不会超过二十个。

    江湖中练武的何止千千万万,但排名在二十名之列,已绝对是一流高手。

    三问先生老先生回答完李笛清的问题之后,便仍捧书细细观看。

    李笛清在他身边肃手而立,不敢发一言。

    这时,慕天容的目光已在注视刚从门口出来的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的身上是一件质地很好,但却破烂不堪的衣衫。

    慕天容的目力一向很好,也不可能是色盲,却看不清中年人的衣衫原来是什么颜色。

    中年人的衣衫上,红一块,紫一块,黑一块。

    红的颜色像刚染上去的鲜血,紫颜色像鲜血早已经干透的样子。

    而黑颜色,却更像十年前的鲜血。

    慕天容远远地看着这个人,就似嗅到了血腥气。

    他知道这个人,也知道这个人的衣衫上,的的确确是人的鲜血。

    别人杀人的时候,总是生怕鲜血会溅到自己的身上,而这个人却从来不会闪避。

    他就喜欢让人的血染红他的衣袍。

    因为他想让别人怕他。

    任何一个人面对着一个身穿沾满人血的人,都禁不住要害怕的。

    这样,中年人的衣袍上便会多了一个人的血。

    有的人活在世上是为了钱财,有的人是为了权力,而这个人却是为了让别人怕他。

    只有别人怕他,他才会满足,才会觉得自己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高贵。

    可是,这样一个杀人如麻,残酷可怕的人却有一个听上去很不错的名字。

    这个人的名字叫秦惜香。

    秦惜香背着双手,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下,走到三问先生面前,问道:“今日吉凶如何”

    老先生不语,低头只看书。

    秦惜香笑了笑,又问了一次。

    老先生不语,还是低头只看书。

    秦惜香又笑了一笑,道:“今日吉凶如何”

    三问先生老先生这才叹道:“今日大凶,诸事不宜,不得不杀人。”

    秦惜香点了点头,负手站在一边,抬头看天,研究起天上的如血残阳能否染到他衣衫上的问题。

    慕天容和任飘萍仍坐在桌边,手中的酒杯一直没有空过。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喝酒

    并且,他们持杯的手依然稳定,满满的一杯酒绝不会洒出一星半点来。

    李笛清一直在冷冷地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着两个快要死的人一样。

    不过,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老先生依然在看书,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

    秦惜香仍在望天,如血的残阳果然像似给他的衣衫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鲜血。

    任飘萍一下将手中酒倒入口中,又斟满,这才道:“这三个人很可怕。”

    慕天容笑道:“有一点。”

    任飘萍道:“有一点是什么意思”

    慕天容笑道:“有一点可怕的意思就是说,以他们三人之力,你我仍可全身而退。”

    任飘萍点头道:“不错。”

    慕天容笑道:“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所以他们并不动手,因为还会有人来。”

    任飘萍道:“不错。”

    慕天容道:“下一次出来的人,才是他们真正的实力,才是最可怕的。”

    任飘萍道:“不错。”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到了脚步声。

    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沉重是因为这脚步声并不是一个人所发;而整齐,则是因为这些脚步声很划一。

    任何人一听,就可以听出来,这是一群人,并且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群人。

    这一群人已依次走出了“凤巢”,并在“凤巢”的门前一字排开。

    走在这群人前面的,正是关西项举。

    项举的衣衫和手中的铁锤都是黑色,而那一群人却是一色的如雪长衫。

    长衫宽松而舒适,只在腰间系一根血红的丝带。

    残阳下,寒风里,一群白衣人静静站立,腰间血红的丝带在寒风中飘扬。

    这是何等的冷酷。

    慕天容看着那群白衣人,面色已有忧色,他道:“这是一群极为可怕的人。”

    任飘萍的脸色也很凝重,他道:“他们虽然只有十五个人,却可以抵得上三十个一流好手。”

    这群白衣人正是十五个人。

    慕天容缓缓道:“邵菊破既已如此作为,难道,难道鱼儿已遭到不幸”

    他已不敢再想下去,他难过地低下了头。

    任飘萍也叹了一口气,他的手中持的已不再是酒杯,而是长剑的剑柄。

    那十五个白衣人已慢慢地向小酒店围了过来。

    任飘萍已起身,对慕天容道:“我们不能在酒店中打架。”

    慕天容望了一眼已钻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店家,点了点头,道:“不错。”

    两个人慢慢地走上长街,在宽阔的街心站住。

    十五个白衣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手中,是一色的扶桑长刀。

    老先生已停止了看书,却又从怀中取出另外一本书来。

    这本书竟是用薄薄的铁皮打就,书不厚,只有七张铁皮。

    铁皮的边缘,极锋,极利,用这部书来切头,一定要比切青菜还容易。

    秦惜香很残酷地笑了一笑,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一柄短刀。

    短剑虽不是鱼肠剑之类的神器,却仍不失为一把锋利的剑。

    短刀却是好刀。

    短刀锋刃长四寸七分,刀身光滑得犹如少女的肌肤。

    李笛清手中的金笛更是夺人双目。

    日已落西山。

    日落下,便有风吹。

    寒风。

    寒风透过慕天容薄薄的衣衫,直透到骨髓之中。

    任飘萍忽地向李笛清问道:“邵菊破叫你们这么多人来对付我们,未必太不公平吧”

    李笛清忙道:“这并不是邵先生的意思,我们要杀你们是我们自己的意思。”

    任飘萍忽地笑了,慕天容也笑了。

    任飘萍道:“鱼儿平安。”

    慕天容笑道:“不错。”

    任飘萍道:“以邵菊破的声望,自然不会在决斗前夕对我们下手的。”

    慕天容道:“所以这一群人并不是打着邵菊破的旗号,来打发我们的。”

    任飘萍道:“所以,鱼儿现在一定无事,因为邵菊破不好意思杀她。”

    慕天容道:“其实这一群人仍是奉邵菊破的意思而来,只不过邵菊破装做不知道而已。”

    任飘萍道:“这样,杀了我们固然绝佳,纵不成事,邵菊破不过是治下不严而已,这对他的声望无损。”

    慕天容笑道:“这当然也不算是破坏武林的规矩。”

    任飘萍叹道:“邵菊破这个人实在厉害。”

    慕天容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不知这些邵菊破的手下厉害不厉害”

    李笛清冷冷道:“你们会明白的。”

    任飘萍道一声:“好!”剑光一闪,直刺李笛清。

    李笛清对任飘萍一向顾忌,所以他早已飘身而退,手中金笛在身前急舞。

    可是,任飘萍的这一剑竟中途转向。

    他剑尖所指,竟是秦惜香。

    没有人会懂他这第一次为何会击向秦惜香。

    慕天容懂。

    只有心里胆怯的人,才会努力装出一付很凶的样子,想让别人怕他。

    这正如会叫的狗一定不凶一样。

    真正可怕的人绝不是装出来的,越是装出一付凶狠样子的人其实内心最脆弱。

    秦惜香无疑是这种人。

    他宁愿去忍受那件衣服的臭味,也要装出一付很凶的样子。

    其实,谁知道他身上衣服的血是人的血,还是猪狗犬羊鸡兔鸭鹅的血

    所以,任飘萍的第一剑,选的就是他。

    兵法上说,擒贼先擒王,对敌打架,自然是要先制服住对方最凶恶的人。

    可是,任飘萍却不这么认为。

    对付对方最强的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攻击失败,则被动局面已成。

    所以任飘萍是拣敌人最弱处下手,这正如打蛇要打七寸。

    七寸是蛇身最重要的部分,同时也是最弱的部位。

    秦惜香虽然并不重要,但无疑最弱。

    不过,他虽然弱,却不至于弱到不堪一击。

    他左手短剑已去拦挡任飘萍的长拳,右手短刀居然还攻了一招。

    这一招守中藏攻,连削带打,无疑是上乘武功。

    可惜,他遇到的是任飘萍。

    任飘萍的长剑已与秦惜香的短剑相触。

    叮的一声,冒出一串灿烂夺目的火花。

    秦惜香以自己的短剑接住了任飘萍的一剑,不由心头略略一松。

    任飘萍不过如此而已。

    任飘萍冷笑。

    他这一招其实并未用全力。

    因为他已看出,秦惜香正因为内心胆怯,所以用于防守的武功一定不错。

    他那一剑,只不过是转换秦惜香的注意力而已。

    世人都认为任飘萍的剑很可怕,殊不知,任飘萍的拳头,同样可怕至极。

    宝剑也好,宝刀也好,再好的兵器都有不在手中的时候,而拳头却永不会丢的。

    所以任飘萍用在练拳的时间上,几乎要比他用在练剑的时间上还要多。

    任飘萍拳已出!

    这是何等霸道、何等凌厉的一拳!

    拳的可怕之处,不在力度,而在速度。

    快如闪电的拳头!

    他用的招式也很简单。

    他只是一拳击出直击秦惜香的胸膛。

    胸膛之处,是练武人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

    但同时,胸膛也是面积最大,也最不容易防守的地方。

    砰的一声,秦惜香已被这一拳击起,倒飞一丈之遥,越过众人的头顶,摔在地上。

    秦惜香几乎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已毙命。

    貌似可怕的秦惜香,竟被任飘萍一拳击毙。

    秦惜香死去的同时,慕天容已遇到了麻烦。

    很大的麻烦。

    老先生的铁书,李笛清的金笛,项举那硕大的双锤,都已向他击了过来。

    十五个白衣人中,也有四个向慕天容进攻。

    白衣人手中,都是一色的扶桑长刀。

    扶桑长刀长三尺八寸,刀身很窄,略弯。

    这种刀的可怕不在刀的形式上,而在刀的招式上。

    扶桑长刀的招式极为怪异,别的刀大多以劈、削为主,而扶桑长刀却是刺。

    一时之间,已有八件兵器击向慕天容。

    他们的主攻目标本就是慕天容。

    对方有八件兵器,慕天容却是空手。

    所以他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跃起。

    慕天容已以一式简单的“旱地拔葱”身法跃起。

    武功到了顶峰,便返朴归真,从繁复归于简单,从神奇又归于平凡。

    “旱地拔葱”已是轻功身法中最简单的一式。

    简单就是没有变化,没有变化就是有无数变化。

    八件兵器的进攻已落空。

    可是,慕天容并没有翅膀,不可能在天空飞翔,他终归还是要回到地上。

    他的脚尖刚一落地,八件兵器又向他袭来。

    慕天容苦笑,只好又跃起。

    可是,他这样做,又能够支持多久呢

    他纵可以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任飘萍虽然很着急,却一点也帮不上慕天容的忙。

    因为他所要对付的人,比慕天容还要多。

    他的面前,是十一把扶桑长刀。

    而他自己的手中,却仅是一柄剑。

    一柄普通的剑。

    但剑普通,人却不普通。

    剑光一闪,必有血光迸出。

    他已连杀了三人,可是他的身上,也带了五处伤口。

    幸亏伤的并不严重。

    每次刀刺入他身体中时,他都是立刻顺着刀的方向疾退。

    他退的速度比刀还快。

    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至于落败。

    可是,伤口再小,也有血流出。

    鲜血流得再慢,也有流尽的时候。

    任飘萍已觉得力量正一点一点随着鲜血流出体外。

    刀又至。

    这一次,三柄长刀封住了他的退路,另四柄长刀已向他胸前、腹部、腿部、肋部袭来。

    他的周围,尚有一白衣人持刀而立,准备在任飘萍身法出错之时,补上一刀。

    在这种情况下,任飘萍已不敢指望能全身而退。

    但他当然不会等死。

    他准备冒险一试。

    他的身子一个倒翻,已以一式“鸢飞戾天”越过人群,飞向外边持刀而立的白衣人。

    他的膝盖已屈起,同时,上身后仰,已刺向另一名白衣人的背心。

    砰的一声,他的膝盖已将那个持刀而立的白衣人撞飞,而他的剑,已刺入另一名白衣人的后心。

    任飘萍不禁暗叫一声:“侥幸。”

    他手中的剑还在那名白衣人的体内。

    任飘萍的腕部一抖,已藉长剑这一抖之势,重又在半空中飘起,飘向慕天容。

    可是,四柄长刀已急削向他的腿部。

    他苦笑,急坠,剑又刺出。

    叮叮叮,几声响,他的剑已荡开长刀,可是,他一时之间,仍脱不出包围。

    慕天容已跃了八次,当他第九次跃下时,他已看出一名白衣人脚步有些踉跄。

    那名白衣人恰好踏中地上的一枚小石子。

    这枚小得可怜的小石子却要了这名白衣人的命。

    慕天容指已点出——碎花指。

    噗的一声,指已洞穿了白衣人的眉心。

    慕天容不待那名白衣人倒下,左手顺势一带,扶桑长刀已在他手中。

    他的手中已有刀,所以他已不必再闪,再避。

    刀光幻起,刀已挥出。

    这一刀之威,绝不是一个人所能抵挡。

    老先生的铁书翻起,与另外三名白衣人一起架住了慕天容的这次进攻。

    刀被架住的时候,慕天容已感觉劲风传来。

    那是锤风。

    项举的铁锤正如流星,击向慕天容的后脑。

    慕天容轻笑,忽地疾退。

    接着他竟去迎那锤头。

    项举大奇!

    莫非这人想与我的铁锤比比谁硬

    难道一个人的脑袋真的比铁锤还硬

    项举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种事情。

    慕天容也不相信。

    他的身子疾退的同时,早已经矮了半截。

    他的身子一矮,两柄铁锤便从他头顶飞过。

    而他的一退,已退至项举的怀中。

    项举又觉奇怪,莫非这慕天容要让我抱一抱他

    他的双臂果然围起,准备好好地“抱一抱”慕天容。

    若项举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慕天容当然不会拒绝他的热情。

    可惜,项举是一个男人。

    对于男人的拥抱,没有任何男人会感兴趣。

    慕天容也一样。

    所以慕天容小小地反抗了一下。

    他反抗的举动很微弱,他只不过屈起手肘,用肘击在了项举的肋下。

    他这一时的力道也并不大,只不过,项举的肋骨被击碎三根半的同时,又像一双蝴蝶一样,向后飘飞而去。

    可惜项举这双蝴蝶飞起时,遇到的不是鲜花,而是一堵很厚的青石墙壁。

    人的脑袋和青石孰硬孰软

    项举当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并且,也真的无法知道。

    如果一个人的脑袋被青石撞成烂柿子,他连一加一等于什么都不知道,又怎能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

    攻击并没有停止。

    老先生的铁书已飞起。

    慕天容在击飞项举的时候,因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在身后,所以胸腹部已露出了一丝破绽。

    破绽只有一点,并且出现的时间极短,但老先生却把握得很好。

    嗤的一声,慕天容的腹部,已被划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鲜血立刻染红了衣衫,而慕天容的身子也因这一划伤产生了微微的摇晃。

    金笛书生李笛清又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金笛横空,金笛已疾点慕天容的胸前的璇玑穴。

    可是,李笛清不是老先生。

    慕天容又怎能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慕天容已冷笑,挥刀。

    刀从下向上挥起,刀光已幻成一道美妙的弧形。

    刀光只一闪。

    笛断,人亡。

    李笛清已被这一刀从中间剖开。

    李笛清的尸体向两边倒下,飞溅的鲜血溅了慕天容一身。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刀!

    但老先生已看出,慕天容的气力已竭。

    慕天容的伤势确实不轻。

    他的脚步已虚浮,持刀的手已不那么稳定。

    老先生在冷笑,他知道,慕天容已支持不了十招了。

    长街的另一端,任飘萍也已陷入危境。

    他又杀了两个人,可是,他的身上却多了九处伤口。

    伤得最重的,是在右肩头。

    而右臂,正是任飘萍持剑的手臂。

    他的身边,还有四名白衣人。

    长刀霍霍,任飘萍却只有退。

    他持剑的手已越来越软弱,现在,不到十分的机会,他绝不会出手的。

    可是,那四名白衣人又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四柄长刀中,有三柄是在防备任飘萍的进攻,只有一柄是做为进攻用的。

    那三柄长刀组成的阵势,已组成完美的防守姿态。

    任飘萍纵是巨浪,也无法击碎海边的礁石。

    任飘萍现在已经是险象环生。

    慕天容现在也已是危如累卵。

    恰在这时,从那扇朱漆大门中,走出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花容失色的鱼儿。

    她一出门,立刻叫道:“住手!”

    她的话又怎会有人听

    鱼儿立刻回头,对身后那人道:“难道,你们‘凤巢’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那人黑衣长剑,头发花白,正是昔日的无空和尚。

    无空和尚已慢慢地走到台阶上,挥了挥手,淡淡地道:“大家住手。”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音出,刀收,人退,战斗已息。

    慕天容的身上尽是鲜血,当他看见鱼儿时,还是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一笑。

    鱼儿一看到慕天容浑身浴血,面色大变,她匆匆地扑下台阶,奔到了慕天容的身边。

    任飘萍不禁笑了一笑。

    虽然鱼儿奔向的不是他,他还是笑了一笑。

    更何况,慕天容的伤势比自己严重。

    鱼儿已上前抱住了慕天容,语带悲音,道:“你的身上怎有这么多的血”

    慕天容笑道:“如果我流这么多的血,早就死了,这当然是别人的血。”

    鱼儿的眼泪,已扑簌簌落下,她道:“这都怪我,没有早一点赶来。”

    慕天容笑道:“可是,你又怎能早一点赶到,邵菊破又怎会放你出来”

    鱼儿道:“邵菊破既已答应你的挑战,又怎么能在决战前与你动手”

    慕天容笑道:“如果现在你去问邵菊破,他一定会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鱼儿恨恨不已,道:“他这一手真绝。”

    慕天容苦笑道:“不错,这样一来,三天后的决战伤势未复,胜算更小。”

    鱼儿道:“那他为何不索性将你杀了”

    慕天容道:“他当然不能这样做,因为这里毕竟是‘凤巢’,发生在‘凤巢’外面的事情他纵可以事先不知,又怎能不制止再说,我若死在‘凤巢”门口,他依然算坏了江湖规矩。”

    鱼儿听得银牙几欲咬碎,当她看见慕天容苍白的脸色,不禁又珠泪涟涟。

    这时,白衣人和老先生已退去,只有黑衣老人在台阶上负手而立

    他静静地听着,冷冷地看着,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任飘萍又已回到了小店中,桌上、杯中,尚有残酒。

    鱼儿也已将慕天容扶回小店中,然后,她向着黑衣老人走去。

    黑衣老人看着她走过来,淡淡地道:“他们的伤势如何”

    鱼儿冷冷地道:“还可以杀人。”

    黑衣老人的嘴角已有讥笑之色,他仍旧淡淡道:“很好。”

    鱼儿指着黑衣老人,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前辈,居然有脸用这种手段。”

    黑衣老人道:“成者为王败者为贼,只要成功,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鱼儿道:“难道你们连声名都不要了吗”

    黑衣老人冷笑了一声,道:“声名又有何用,再大的英雄,倘若死了,不过是一堆黄土。”

    鱼儿无言以对。

    成者为王,败者为贼。

    成功的光辉可以抹杀一切不光彩的行为。

    古代的帝王将相,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血腥

    鱼儿咬了咬牙,道:“你去告诉邵菊破,我们一定会赢,一定不会死。”

    黑衣老者揶揄道:“慕天容和任飘萍已受伤,凭你一个人,又怎能赢”

    鱼儿道:“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得意,可是,你们莫要忘了一句古话。”

    “古话”

    鱼儿冷冷地道:“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黑衣老人连声大笑,道:“好,好,听到一个快要死的人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有趣”

    鱼儿也在冷美,可是她也很清楚,三天之后的那一战,实在一点胜算都没有。

    黑衣老者看了看坐在小店中的慕天容,目中已有残酷的笑意。

    他淡淡地道:“慕天容和任飘萍纵是一个英雄,也已经是英雄末路。”

    是的,英雄末路。

    天下最可悲者,莫过于英雄末路。

    黑衣老人已缓缓转身,慢慢地向那扇朱漆大门走去。

    他的左足已跨过门槛,忽地转身,道:“不要忘了,三日之后,长亭。”

    他说完这句话,已走入了门中。

    朱漆大门哐啷一声在他身后关起。

    鱼儿望着那扇大门,似乎已看到了鲜血。

    那红色的漆多么像血。

    慕天容的血。

    鱼儿转身,却看见了慕天容的一张笑脸。

    他的脸上虽是沾满鲜血,可是他的笑容依然很动人。

    鱼儿走了过去,跺足道:“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她一转头,发现任飘萍也在笑。

    她不禁叫道:“怎么你也在笑,我真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能笑。”

    任飘萍问道:“非要有理由才能笑吗”

    他顿了一顿,又道:“只要能笑得出来,我们不妨多笑一笑。”

    是的,只要能笑,我们为什么不笑

    天下没有攀不上的山,没有过不去的河,只要有决心,只要有勇气,没有什么困难不可以克服的。

    笑,就表示有信心,也表示还有希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望着慕天容和任飘萍的笑容,鱼儿不禁也笑了。

    和这么可爱的男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可畏怯的

    纵是死,又有何妨

    鱼儿忽笑道:“你们还能不能喝酒”

    慕天容笑道:“只要我的手还没断,只要我的喉咙没有破,再苦的酒我都可以喝下。”

    鱼儿又看着任飘萍,问道:“你呢”

    任飘萍反问道:“我的手有没有断,我的喉咙有没有破”

    鱼儿笑道:“没有。”

    任飘萍笑道:“所以我当然能喝酒,并且还能喝很多很多,多得吓死你。”

    鱼儿禁不住豪气大发,呼道:“好,我倒要看一看,你怎样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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