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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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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任飘萍。

    年龄:二十七岁。

    父母:不详。

    籍贯:不详。

    嗜好:无。

    杀人纪录:出击二十四次,成功二十四次。

    武器:剑长三尺七分,宽八分。

    这是一份极为详尽的个人档案,现在这份档案就放在一张很宽大的红木桌子上。

    金伐楚看着这份档案,已看了两个时辰。

    像这种档案,金伐楚有许多份,事实上,足足有一百零七份。

    这一百零七个杀手已组成江湖上有史以来最大的杀手组织。

    金伐楚领导这个组织已足足有八年。

    八年在人生的旅途中,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这八年中的每一个日子,都是金伐楚不能忘的。

    那是一段充满血腥的八年。

    金伐楚今年四十有七,艰苦的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的腰身,仍如标枪般的笔直,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

    他仍然可以击败最强大的对手,仍然可以驯服最烈的马,仍然可以满足最难满足的女人。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如石像般的脸上,也照在红木桌上那份档案上。

    看着这份档案,金伐楚微微地闭上了眼角,面前似乎已出现了任飘萍的影子。

    金伐楚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这乃得益于他早年的捕快生涯。

    他能够记住每一张,甚至他只见过一次的面孔。

    印象中,任飘萍是一个很忧愁、很孤独的人。

    他的脸上,从来都没有笑容,每次他完成任务回来以后,都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间里干什么。

    别的人在完成任务以后,总会去喝酒、去赌博,或是去找女人。

    任飘萍却不是这样,人们每次见到他,都是在他的那间小屋前,并且他总是在擦着他的那柄又细又长的剑。

    他似乎总在等待杀人。

    近年来,能值得任飘萍出手的人,已是越来越少,金伐楚记得,任飘萍最后一次刺杀的,是长安大豪薛半城。

    薛半城并不是他本来的名字,他之所以叫半城,是因为偌大一个长安城有一半是他的地盘。

    长安历来是天子之居,在天子脚下,一个人若有半城可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长安自古多豪杰,一个人若有半城的势力,那也绝不是凭武功就能办得到的事情。

    薛半城一向深居简出他的仇家实在太多,一个人若是有了这么大的基业,仇人一定会不少。

    所以薛半城一向很小心,他用重金雇用了很多高手,为他看家护院。

    任何人想进入他的房间,都必须通过十六道关卡。

    这些布置虽然已够完美,薛半城仍不放心,所以他的身边,总跟着四名保镖。

    这四名保镖的武功究竟如何,知道的人并不多,人们只知道,江湖中以快剑著称的武当玄冈子,死在其中一名保镖的手上。

    在这样森严的保卫下,想刺杀薛半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何况薛半城自己的武功,也不是只用“一流高手”所能形容的。

    就连金伐楚接到刺杀薛半城的请求时,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后来,他最终决定,由任飘萍去完成这个任务。

    任飘萍接到这个任务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刻也没有停留,就携剑入长安。

    三个月后,薛半城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江湖。

    没有人知道任飘萍是用什么方法刺杀了薛半城,也没有人知道薛半城是任飘萍所杀。

    任飘萍回来以后,金伐楚一句话都没有问他,他只发现任飘萍憔悴了许多。

    对于属下的杀人方法,他一向不愿意过问。

    薛半城已死了将近半年,人们对这件事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江湖上的事情实在太多,比薛半城之死更刺激人,更有趣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的。

    人们已不再有兴趣知道是谁杀了薛半城,也渐渐忘了这个杀手。

    金伐楚却没有忘。

    他从宽大而舒适的椅子上站起,轻轻拉了一下系在桌子边的一根绳子。

    这根绳子是一个很巧妙的机关,金伐楚一旦拉动这根绳子,立刻就会有人走进这间屋子。

    并且这个人一定是小计。

    小计已经不再年轻,别人叫他计爷仍觉不够尊敬,金伐楚却仍然叫他小计。

    像金伐楚这样的人,仇人固然不少,朋友也有很多。

    小计却是金伐楚最信任的朋友。

    金伐楚今天所得到的成就,有一半是归功于这个小计的。

    创业的艰辛,是金伐楚至今不能忘怀,而那些与他并肩创业的朋友,他更不能忘。

    何况,金伐楚以前的老友已不多,事实上,也许只剩下小计一个人了。

    门被轻轻地敲响,声音轻而有序。

    就算去见老朋友,小计仍不会太随便。

    因为他知道,今天的金伐楚已不是昔日的金伐楚,而今日的小计却仍是昔日的小计。

    一个人的地位变化,总会使友情的性质产生微妙的变化。

    小计深深懂得这个道理,他虽然是金伐楚的老朋友,却从来不敢以朋友自居。

    他总是和金伐楚保持一个既不算远、又不算近的距离。

    这也是他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金伐楚听到了敲门声,他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不管地位有了多大的变化,朋友总是朋友,对朋友,他从不会以主人自居。

    这是他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他笑了笑,道:“请进。”

    门被轻轻地推开,小计已肃手站在门口。

    他的脸上,也有愉快的笑容,毕竟,金伐楚是他的朋友,可是他的动作却不是很随便。

    毕竟,金伐楚是他的主人。

    金伐楚没有叫他坐下,他自己也没有坐。

    小计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脸上的皱纹和鬓发隐约可见的白发,已表现出他已不再年轻。

    只不过,他的眼睛依然很黑,依然很亮,岁月改变了他许多,却没能改变他的眼睛。

    金伐楚望着小计,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小计,你也老了。”

    小计也叹了一只气,道:“是的,我们都已不再年轻。”

    金伐楚笑道:“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身边总少不了女人,现在是不是也一样”

    金伐楚问这种话的目的,只是想让小计不要忘记他们仍是朋友,仍可以像老朋友一样,谈一些轻松的话题。

    小计当然懂得金伐楚的意思,他也笑了,道:“虽然我已不再年轻,可是女人仍然很怕我,怕我吃了她们。”

    金伐楚大笑,小计也大笑,两个人很开心地笑着,就像一对很熟很熟的朋友。

    金伐楚的笑声渐渐止歇,小计立刻也收起了笑容。

    金伐楚不笑的时候,小计就不会笑。

    金伐楚走到窗子前,拉上了窗帘,屋子里立刻变得很暗,金伐楚燃起了灯。

    小计知道,今天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近年来,金伐楚已很少召见小计。

    他只有遇见极为重大的事情,才会找小计来商量。

    小计没有说话,他在等着金伐楚开口。

    金伐楚道:“我今天找你来,你也知道,绝不是为了一件普通的事情。”

    小计道:“我知道。”

    金伐楚道:“我的朋友到现在为止,也许只有你一个,而我的仇人到现在为止,也不算很多。”

    做金伐楚的仇人,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的仇人已越来越少,他们的下场大多不是属于正常死亡。

    有许多事情,都是小计策划的。

    对小计来说,金伐楚的仇人,就是他的仇人,对付仇人,小计绝不会手软。

    所以金伐楚现在的仇人已越来越少。

    小计答道:“是的,到现在为止,你的仇人已经很少了。”

    金伐楚道:“很少的意思,就是还有一个,这个仇人是谁,你应该很清楚。”

    小计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邵菊破。”

    听到这个名字,金伐楚的身子似乎震了一下,他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能让金伐楚这个枭雄惊惧的人实在不多,就连少林掌门百智上人和武当掌门玄灵子,金伐楚都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么邵菊破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对于这个人,小计也许比金伐楚还要清楚。

    三年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的出现,对于江湖中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金伐楚领导的是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没有人会喜欢杀手,而那个神秘组织的宗旨,却是以刺杀杀手为目的的。

    这个神秘的组织,就叫做“凤巢”,而邵菊破,正是这个“凤巢”的领袖。

    自从“凤巢”成立以来,金伐楚已损失了近二十名优秀的杀手。

    金伐楚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当然,他也绝不允许邵菊破再活下去。

    可是,他一共派了五名杀手三次刺杀邵菊破,但是,那五名优秀的杀手就再也没有回来。

    金伐楚的脸上,已渐渐出现了冷意,这份冷意就连小计看见了都有些惊惧。

    金伐楚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一下对付邵菊破的事。”

    小计知道,金伐楚一定想好了对付邵菊破的方法,他的所谓商量,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

    从某种意义来说,商量就是命令。

    小计还知道,在聪明的主人面前,自己应该扮演一种什么样的角色才算恰到好处。

    小计道:“莫非你已经想到了对付邵菊破的方法”

    金伐楚似乎笑了笑,道:“如果由你来安排这件事情,你会怎么样”

    小计立刻道:“我知道,对付邵菊破这种人,一切行刺的手段都已无用。”

    金伐楚道:“为什么”

    小计道:“因为前面三次失败的经验已经告诉我们,对于暗杀,邵菊破同我们一样在行。”

    金伐楚道:“说下去。”

    小计似乎笑了一笑,他刚才说的,不过是金伐楚的想法而已。

    如果小计的看法很正确,那只不过是金伐楚的意思;如果小计的看法错误,金伐楚却一点责任也没有,因为那是小计的看法。

    作为一个属下,总要为主人背黑锅的。

    小计看了看金伐楚,道:“何况我们的最终目的,并不只是邵菊破一个人。”

    金伐楚道:“不错,邵菊破纵使死去,‘凤巢’依然存在,我们要消减的应是‘凤巢’,而不是邵菊破。”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你有没有对付‘风巢’的方法”

    小计道:“要想消灭‘凤巢’,只有先找到‘凤巢’。”

    金伐楚笑了,他知道小计果然是越来越聪明了,他说了许多话,却连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如果一个人经常背黑锅,总会学聪明的。

    金伐楚道:“这三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凤巢’,可是‘凤巢’就像我们的‘狼穴’一样神秘。”

    “狼穴”就是金伐楚的总部。

    小计道:“我知道你一定想到了找寻‘凤巢’的方法,否则,你不会叫我来的。”

    金伐楚笑道:“不错。”

    小计道:“并且这个方法,一定是以邵菊破为突破点的。”

    金伐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道:“是的。”

    小计道:“你叫我来,也许只是想问问我,谁最有能力去做这一件事情。”

    金伐楚道:“对于手下人的性格、武功、特长,你的确要比我了解。”

    小计道:“做这件事的人,不仅要有绝高的武功、坚忍的性格,更需要有野兽一样的判断力。”

    “是的。”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小计的眉头已皱得很紧。

    “谁”

    “任飘萍。”

    金伐楚笑了,如果小计也说任飘萍可以做这件事,那么任飘萍绝对可以胜任。

    至于这是一件什么事,金伐楚没有说,小计也没有问。

    两个人都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多年的并肩奋斗,已使他们之间形成了默契。

    “去把任飘萍叫来。”金伐楚道,“我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任飘萍这是第四次见到金伐楚,只有在遇到很重大事情的时候,金伐楚才会亲自接见他。

    有许多人都很嫉妒任飘萍,因为他是除了小计以外,第二个见过金伐楚的人。

    在江湖大多数人的心目中,金伐楚是魔鬼的化身,死亡的代名词。

    任飘萍从不这样认为。

    他所见到的金伐楚,是一个温和的长者,是一个性格坚忍的英雄。

    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自己的英雄,任飘萍心目中的英雄就是金伐楚。

    任飘萍对英雄的看法,不是英雄所做的事,而是英雄做事的方法。

    金伐楚做事的方法就是,他让你认为,这件事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

    这个方法一向很有效,每一个接到金伐楚命令的人,都会因金伐楚的信任而产生信心。

    有了信心,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

    现在任飘萍已站到了金伐楚的面前,他发现,金伐楚没有变,仍和他第一次见到的一样。

    金伐楚仔细地看着任飘萍,从他的头发,一直看到他的一双轻便快靴。

    他每次看见任飘萍,总仿佛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任飘萍每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总保持着一种最佳状态,他可以随时出发,随时就可以杀人。

    金伐楚满意地点点头,道:“我记得,这是我第四次见到你。”

    “是的。”

    任飘萍的回答总是简短而有力,总是和他的剑法一样的简单。

    能用一个字可以回答的问题,任飘萍绝不用第二个字,同样的,能用一招杀人,他就绝不用第二招。

    金伐楚对这一点也很满意,真正的杀手,不应该把力气用在说话上,而应该用在脑子上,用在剑上。

    金伐楚点了点头,道:“这一次,我让你去做的,并不仅仅是杀人。”

    任飘萍虽然感到有些奇怪,却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金伐楚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金伐楚道:“你应该知道邵菊破这个人,当然更知道‘凤巢’这个组织。”

    任飘萍一点也没有吃惊的意思,他回答道:“我知道。”

    金伐楚笑了笑,从桌子上取过一个信封,道:“这个信封中的信,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做。”

    这一定是一件极为机密的事情,否则金伐楚绝不会这样小心。

    金伐楚道:“你就在这里看完信,然后把信烧毁。”

    任飘萍立刻打开了信封,信封中是一张很普通的纸。

    任飘萍仔细地看完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已被他咽到了肚子里。

    金伐楚看着任飘萍,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镇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金伐楚在三十岁的时候,才学会这两个字。

    而任飘萍今年才二十七岁。

    任飘萍逐字逐句看完了信,便走近了烛台,烛火立刻将信燃烧起来了。

    任飘萍静静地看着信封化为烟灰,然后转身,道:“这件事为什么让我去做”

    金伐楚道:“因为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任飘萍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我去。”

    金伐楚道:“你还有没有问题”

    任飘萍道:“只有一个。”

    “你说。”

    “我到哪里去找邵菊破”

    金伐楚道:“每年七月中旬,邵菊破总会到金陵来,并且总会待上三天。这三天中的每个清晨,他一定会去秦淮河边的七香阁饮早茶。”

    任飘萍道:“现在正是七月。”

    金伐楚道:“明天是七月十四。”

    七月十四。金陵。

    七香阁。

    邵菊破正坐在临窗的一个座位上,慢慢地饮着茶。

    正是清晨,窗外的秦淮河上泊着一只只楼船。

    昨夜一宵歌舞已停。

    轻风吹过,似乎还有歌声。

    河水中,尚有碎花成阵。

    风月无边的秦淮河,哪一朝不是日日笙歌,夜夜燕舞

    邵菊破却早已没有那种心情。

    他所开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所能做到的,至多只能是使自己从杂务中脱身几天,清静几天而已。

    所以他喜欢秦淮,喜欢七香阁。

    每年的此时,他总会在这里小住几天,喝几杯清茶,努力忘却那些杀伐的事情。

    茶是好茶,本是极品的铁观音,茶杯更是景德镇名匠精心烧制的。

    碧绿的茶映着如玉的瓷杯,它的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邵菊破持杯的手指长而白皙,他一向保养得很好。

    不熟悉他的人,绝不会相信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一。

    他的一身衣衫极为考究,就连衣服的扣绊上,也镶着一粒粒的宝石。

    五十一岁,本该是发福的年纪,可是他的身材仍如年轻人一样挺拔,他的笑容,仍可以使大多数少女动心。

    桌子上,只有他一个人。

    来秦淮的人虽然不乏王公贵族,可是人们一见到邵菊破,仍会觉得自惭形秽,甚至不敢与他同坐一桌。

    邵菊破边上的几张桌子,却很热闹。

    靠西首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

    三个人很有钱,但一定又是很小气的商人,因为他们的衣衫虽然很华丽,桌上却只有一壶茶,两种点心。并且每种点心的价钱绝不超过一钱银子。

    三个人在喝茶吃点心时候,都在注意对方的嘴,生怕别人会比他多吃一口。

    商人一向很吝啬,不吝啬的人最好不要去当商人。

    三个商人的左边还有一桌,那里却只坐着一个大胖子。

    胖子面前的桌子上,并没有茶,只有各式各样的点心。

    点心虽然很多,胖子的胃口却更大,他现在又在叫小二上点心了。

    遇到这种又有钱又贪吃的客人,没有一个伙计不是笑眯眯的。

    小伙计笑眯眯地端上一笼翡翠烧麦,又笑眯眯地为大胖子递上热毛巾。

    然后他又笑眯眯地从胖子的手中接过一点银子,又笑眯眯地看了旁边一位卖唱的女子一眼。

    那个女子唱的歌虽不是很好听,脸蛋却长得很好看,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似乎让人觉得这双眼睛总在看着自己。

    给她伴奏的是个老人,他的一身布衫又脏又破,就和他的人一样,好像不久就会被丢进垃圾堆里似的。

    不过他的三弦弹得当真不错,以至于连邵菊破都这样认为。

    不算很难听的歌喉配上很不错的三弦,已经让不少人掏了腰包。

    楼上当然还有许多人,不过邵菊破已懒得去看,他闭上了眼睛,准备好好听一曲三弦。

    邵菊破喜欢过这种生活,在这里,别人都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普通人。

    一曲已歇,楼上响起了喝彩声,那个始终笑眯眯的小二手中已多了一个托盘,笑眯眯地走到每一个人面前。

    任飘萍一直没有去看邵菊破。

    他和邵菊破隔了两张桌子。

    不过邵菊破的每一个动作他都没有放过。

    小二走到任飘萍的面前时,手中的托盘上已有不少铜板。

    任飘萍给了他三个铜板,三个铜板既不是给的最少的,也不是给的最多的。

    任飘萍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邵菊破的面前,他一点也不能大意。

    在此之前,他调查过邵菊破的一切,他知道邵菊破有一个女儿,妻子已亡故。

    除了这些,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既无法得知邵菊破的武功,也无法得知邵菊破的来历。

    邵菊破似乎从来就没有与人动手的经历,在此之前,江湖中也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他。

    邵菊破似乎三年前才出生,并且一下子就变成了五十一岁。

    一个人的前半生,不可能是空白的,尤其是邵菊破这种人。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能知道邵菊破的来历呢

    任飘萍是一个很稳的人,没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绝不会出手。

    不过,他更知道,在邵菊破面前,没有人能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甚至一分把握也没有。

    在刺杀薛半城之前,任飘萍也没有把握,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是,薛半城仍然死在他的剑下。

    这时,阳光已渐渐变得强烈,仲夏的阳光,已让人感到了热意。

    任飘萍站起身来。

    他的这个动作一点也不特别,因为现在早茶时间已过,楼上的人大多已准备离去。

    三个商人正在讨论付帐的问题,卖唱的女子和拉三弦的老人正在计算今晨的所得。

    就连那个大胖子,也准备再要一条毛巾揩揩嘴巴。

    邵菊破似乎也准备走了,不过,像他这样的人,要么走在别人的前面,要么便走在别人的后面。

    任飘萍已看出,邵菊破准备最后离去。

    这时,七香阁中已经变得不太安静,付帐的声音时有响起。

    任飘萍已准备动手,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

    任飘萍站到了门口,并且,离邵菊破的距离不到一丈。

    因为邵菊破的座位靠门口很近。

    任飘萍的左足已踏出了门槛,右足还留在门内。

    此时,他的身子虽往前倾,重心却早已移到了右足上。

    别人都以为他已准备出门,就连邵菊破也这样认为。

    阳光照在邵菊破的眼睛上,他不禁闭上了眼睛,并且,把头扭向了屋里。

    这时,邵菊破的整个右肩部、颈部和右胸部,全已变成了空门。

    空门就是破绽的意思,破绽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任飘萍出剑,就可以刺到邵菊破。

    这已是任飘萍最好机会,所以他动了,立刻动了。

    剑光一闪,又细又长的剑已出手。

    这是蓄力已久的一剑,也是必杀的一招。

    在任飘萍的杀手经历中,像这种机会不是很多,像这样一种机会对任飘萍来说,已足够了。

    所有的人都已惊呆,就连邵菊破也惊呆了,他没有料到,会有人刺杀自己。更没有料到,刺客的剑如此之快!

    剑光闪动,噗的一声,已有鲜血溅出。

    鲜血溅出的时候,每个人都禁不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当他们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禁又吓了一跳。

    被刺的人好好地坐在那里,而刺客,却已倒在了血泊中……

    当任飘萍倒在地上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只记得眼看自己的剑快要刺入邵菊破咽喉的时候,忽地觉得持剑的右边肩部一凉。

    这种冰凉的感觉立刻使他整条手臂的力气消失。

    然后他便觉得左肋下和腰部的七处大穴,都被重重地戳了一下。

    这些穴道被封,也立刻使他的下身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在地上转头,已看到了向他偷袭的人。

    他的背后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的手中还拿着一柄带血的四寸长小刀,并且这个人居然是那个吃得很凶的胖子。

    还有一个人则是那三个商人之一,这时,他的表情已绝然不像一个啬吝的商人,而像一头随时准备啮人的豹子。

    任飘萍道:“点中我穴道的是你”

    商人冷冷道:“是我。”

    任飘萍又看了看胖子,道:“你就是小刀杨肥”

    胖子笑道:“是我。”

    任飘萍点了点头,道:“好刀。”

    这时,他肩部的鲜血已渗透了他的衣衫,他感到浑身的力气也在渐渐消失。

    他看了看邵菊破,邵菊破正皱着眉头在玩尝那柄三尺七寸长的长剑。

    阳光将长剑折射成光幻迷离,邵菊破叹道:“你一定是金伐楚的人”

    任飘萍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可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在邵菊破面前,没有说谎的必要。

    邵菊破点了点头,道:“他已经试过四次,我想,他应该死心了才是。”

    任飘萍没有说话,行刺失败对一个杀手来说,大多数的结局都是死亡。

    邵菊破忽问道:“如果我不杀你,反而救了你的命,你会怎么做”

    任飘萍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好了以后,还是要杀了你。”

    没有人在听见这种话的时候,还会保持和气的。

    不过杨肥和那个商人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在邵菊破面前,他们不会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

    邵菊破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动人,他笑道:“好,带下去,好好地对待他。”

    他淡淡地一笑,又道:“我要看他怎么来杀我。”

    三个商人和杨肥立即将任飘萍带走,邵菊破却没有走,他坐下来,将剑放在桌子上,静静地饮茶。

    七香阁的每个人似乎都已忘了这件事,他们每个人走到邵菊破的面前,点了点头,便各自离开。

    于是,整个七香阁中,便只剩下邵菊破一个人。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上楼,走到了邵菊破的面前,坐下。

    这的确是一个很年轻的人,邵菊破看到他时,脸上却出现了笑意。

    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喝茶,只喜欢喝酒,可惜这里没有酒。

    年轻人笑了笑,他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一个孩子,并且脸上居然还有一个酒窝。

    只有一个。

    他笑道:“我知道这里没有酒,所以我带来了一些。”

    他从怀中,果然摸出一个扁扁的酒壶,他一仰脖子喝了一小口。

    邵菊破道:“刚才那个人你已经见到了”

    年轻人道:“见到了。”

    邵菊破笑道:“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年轻人笑道:“我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有趣”

    “不错。”

    年轻人笑道:“你设计了这么一个大圈套,却只捉住了一只小狼而已。”

    邵菊破大笑,道:“不错,你的比喻的确很妙,那个人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确感到那是一只狼。”

    年轻人道:“这一点并不算有趣,有趣的地方还有许多。”

    “哦”

    邵菊破的眼中又有笑意。

    年轻人又喝了一口酒,道:“你是否认识那个年轻人”

    邵菊破道:“以他的武功和选择的机会来看,这是一个很优秀的杀手。”

    他并没有回答年轻人的问话,年轻人却好像已懂了他的意思。

    年轻人道:“优秀的杀手不应该有名的,那人既是一个优秀的杀手,你当然不应该认识。”

    邵菊破点了点头,道:“杀手无名,只有无名的杀手才能杀人。”

    年轻人道:“如果那个人是一个优秀的杀手,他那一剑,本不应该刺出。”

    邵菊破目光闪动,道:“为什么”

    年轻人道:“一个经验丰富的优秀杀手,如果走进一堆对他有敌意的人群中,难道会没有感觉吗”

    邵菊破眼中笑意渐浓,道:“说下去。”

    年轻人道:“他既然已感到进入了一个圈套,又怎么会轻易出手呢”

    邵菊破笑道:“也许他想侥幸成功。”

    年轻人笑道:“对一个杀手而言,没有侥幸这句话,每一次刺杀的成功,都必须经过周密的布置,详尽的调查,然后一招出手,方可以成功。”

    邵菊破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他那一剑,并不是侥幸行险。”

    年轻人道:“不是。”

    邵菊破笑道:“那又是什么”

    年轻人笑道:“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来刺杀你的。”

    邵菊破问道:“不是刺杀我,为何要出剑”

    年轻人笑道:“也许他想让你认为,他真的想刺杀你而已。”

    邵菊破道:“他不是来刺杀我”

    “不是。”

    “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年轻人又喝了一口酒,闭目回味了半天,邵菊破也一点都不着急。

    年轻人终于笑道:“他来当然有他的动机和理由,我不是他,怎么会知道。”

    邵菊破笑道:“你既说不出他来的理由,又让我如何相信他不是来刺杀我的”

    年轻人也笑了,他道:“我知道说服你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幸亏我还有一个理由。”

    邵菊破道:“什么理由”

    年轻人道:“金伐楚已试过三次,又何必再试第四次”

    邵菊破望着年轻人,目中已有赞许之色,他笑了笑,道:“不错,金伐楚的确不会再做这种牺牲的。”

    年轻人道:“那么金伐楚这一次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你一定知道。”

    邵菊破道:“也许我猜的并不算准。”

    年轻人笑道:“你猜的一定准。”

    “为什么”

    “因为你是邵菊破,因为你和金伐楚已做了多年的对手,你可以不了解自己,却绝不会不了解金伐楚。”

    有些人的确很奇特,他们虽然从没有见过面,却彼此了解,比老朋友还要了解。

    因为他们是对手。

    不了解对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如果邵菊破不了解金伐楚,邵菊破早已经死了。

    邵菊破望了望年轻人,目中已有赞叹之色,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的眼力。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该知道,我和金伐楚这些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削减对方。”

    年轻人在听,仔细地听。

    邵菊破道:“我和他处心积虑地都想削减对方,可是,我们却不知对方的总部在哪里。”

    斩草要除根,除恶务须尽,只有彻底捣毁对方的老巢,才可以完全削减对方。

    邵菊破道:“我和金伐楚多方探查,都无法侦知对方的老巢,所以这一次,我安排了这个陷阱。”

    年轻人道:“你安排陷阱的目的,就是引金伐楚上当”

    邵菊破道:“是的,否则我又何必在每年的七月,到这里来饮茶。”

    年轻人笑道:“你不喜欢饮茶”

    邵菊破点头道:“一点都不喜欢。”

    年轻人笑了笑,道:“你这条计策安排了三年,至今才派上了用场。”

    邵菊破道:“有时候,一条计策要等十年,或者二十年。”

    年轻人叹道:“十年、二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二十年”

    邵菊破笑道:“幸亏我只等了三年。”

    年轻人道:“你安排这条计策,已杀了五个人,你是否还想再杀那个人”

    邵菊破笑问道:“你说呢”

    年轻人道:“你不会的,因为那个人不是一般的杀手,他知道的比别人多得多。”

    邵菊破点头道:“不错,金伐楚很了解我,他知道,我一定不会杀了他的。”

    年轻人道:“你既然不会杀他,就一定会带他进入‘凤巢’。”

    邵菊破道:“然后他就伺机逃走,这样,金伐楚岂不是知道‘凤巢’的所在了吗”

    年轻人道:“凤巢里面如此严密,他又怎么可能逃走”

    邵菊破道:“如果他有备而来,逃走的方法有七八种,如果他一旦脱出牢狱,我们不可能再抓住他。”

    年轻人笑道:“可是我们虽然不可能抓住他,却可以跟着他,一直跟到‘狼穴’。”

    邵菊破大笑道:“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这是我三年前就已定好的计策。”

    年轻人笑道:“可惜金伐楚到现在才想起派人来卧底,否则你又何必等三年”

    邵菊破笑道:“不错。”

    年轻人笑道:“我父亲叫我来跟着你,的确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邵菊破称赞道:“以你的身手和智慧,应该说能帮我不少忙才对。”

    年轻人谦虚地道:“我只希望不要帮倒忙。”

    邵菊破笑道:“你不会的。”

    这时,阳光变得越来越强烈,坐在窗口晒太阳,已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邵菊破站起了身,道:“我们该回去了。”

    他笑了笑,目中有一种很特别的意思道:“有人在等你,一定等急了。”

    年轻人的脸忽地红了,他道:“不是等我,而是等我们。”

    邵菊破笑道:“这并不是一件害羞的事情,你才来不久,就能够获得我们大小姐的芳心,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

    年轻人的脸更红了,他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他道:“她,她怎么会看上我”

    邵菊破笑道:“她如果没有看上你,为什么做梦的时候总在说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年轻人的脸虽然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可是仍忍不住要问。

    邵菊破的笑容充满了喜悦道:“那三个字是‘慕天容’。”

    任飘萍躺在马车里。

    他的身子底下垫得很厚,因此感受不到伤口在颠簸。

    邵菊破的话就是命令,说好好待他,杨肥他们果然没有亏待他。

    马车的窗帘都已放下,任飘萍无法得知这辆马车究竟要驶往何处。

    邵菊破的手下,当然一个个谨慎而小心,就算是对重伤在身的任飘萍,也不敢掉以轻心。

    杨肥就坐在车门口,肥大的身躯挡住了整个门。

    商人却蜷在车角打瞌睡,眼睛似乎还是睁着的。

    虽然他已点了任飘萍的七处大穴,却仍对任飘萍很不放心。

    任飘萍其实一点也不想逃走。

    一方面,是因为他受的伤的确很重,另一方面,是他根本就不想逃走。

    他现在已被邵菊破抓住,这正是金伐楚叫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他下面所要做的,就是找出“凤巢”的所在。

    任飘萍很想知道,“凤巢”究竟是由一些什么样的人组成的,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这股势力,几乎超过武当、少林两派的总和。

    这也许是江湖中有史以来最大的势力组合,甚至连“狼穴”都无法对抗。

    任飘萍的伤虽然很重,但用的金创药很不错,他现在身体虽然很虚弱,但话还是可以说的。

    沉默并不能够让任飘萍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所以任飘萍很想找人聊聊。

    从别人的话中,他应该可以得到一些东西。

    在说话之前,他又仔细地打量了车里的两个人,最后他认为,相比之下,杨肥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于是他笑了笑,叫道:“杨肥。”

    杨肥并没有去看任飘萍,他仍在把玩自己的那柄四寸长的小刀,不过,他还是答道:“你在叫我”

    任飘萍努力将四肢摊开,以一种最舒服的姿势躺着,他道:“我的确是在叫你,我还在想刚才的那一刀。”

    杨肥笑道:“本来,我并没有在背后偷袭人的习惯,可是对付你这种人,我只有用这种方法。”

    任飘萍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用这种方法的,只是我在想,你的武功很像一个人。”

    杨肥道:“谁”

    任飘萍道:“小刀杨冰。”

    杨肥笑了,道:“你说的果然不错,你的知识也很丰富。”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就是杨冰的儿子。”

    任飘萍也笑了,他已经知道他想知道的。

    他又转问一直蜷在车角里的商人,道:“你的武功,似乎很像天山擒拿手。”

    商人冷冷道:“本来就是天山擒拿手。”

    任飘萍道:“天山擒拿手是天山名宿梅先生所创,阁下年纪这么轻,当然不是梅先生。”

    商人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武功来历”

    杨肥笑道:“其实他是想知道,‘凤巢’究竟是由一些什么人组合成的。”

    任飘萍不由暗暗一惊,看来,杨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事实上,邵菊破的手下没有一个是呆子。

    真正的呆子,也许就是任飘萍自己。

    杨肥又笑了,他道:“幸亏你想知道的,对我们来说,并不算是一个秘密。”

    任飘萍道:“既然不是秘密,那我是不是可以知道”

    杨肥点头道:“你可以知道。”

    他指了指商人,道:“他正是梅先生的三公子,梅玉。”

    梅玉冷冷道:“现在,你该明白,‘凤巢’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了吧!”

    任飘萍叹道:“我终于知道了,你们都是名门子弟,都是江湖中年轻一辈里杰出的人才。”

    梅玉冷笑道:“我们这些人虽然不成气候,但对付‘狼穴’已足够。

    任飘萍叹道:“你们的确已组成江湖上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组织,并且,这个组织还代表着所谓正义。”

    杨肥笑道:“你现在既已知道我们的底细,我们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任飘萍道:“我叫任飘萍。”

    “你以前听说过任飘萍这个人吗”慕天容坐在花园的一个亭子中,问站在亭前的邵菊破。

    这里就是“凤巢”,江湖中最神秘的地方。

    每个神秘的东西一经揭开谜底,也就变得不神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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