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其实所谓的“凤巢”,不过是一个很大的庄院而已。
任何人走进这个庄院,都认为是走进了一个富贵人家。
因为这个庄院和别的庄院实在没有什么区别,有奴仆,有主人,并且庄院里的厨师也经常到门口的菜市场中买菜。
如果告诉别人,这就是“凤巢”,他们一定认为你在开玩笑,并且认为这个玩笑开得很好笑。
事实上,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人们为什么总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总把神秘的东西想象得比神秘本身还神秘呢
邵菊破正在欣赏一株开得很艳的牡丹花。
在这里,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就算你想在夏季看见菊花,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邵菊破仔细地看完牡丹,开始回答慕天容的问题:“我知道任飘萍这个人,据调查,长安大豪薛半城是他所杀。”
慕天容惊道:“薛半城”
“是的,在天子城中,却有半城之统,与当今天子平分秋色的薛半城。”
邵菊破喃喃地说着,思想仿佛已飘飞而去。
慕天容道:“要杀死薛半城也许并不难,但要接近薛半城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邵菊破叹道:“的确不容易,但任飘萍却做到了。”
慕天容亦叹道:“好一个任飘萍。”
邵菊破笑道:“天下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容易进入的地方,比如薛半城,他绝没有想到有人敢来刺杀他,所以他死了。”
慕天容点头道:“又比如‘凤巢’,这里出入虽然很方便,但对有敌意的人来说,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邵菊破微笑,道:“举一反三,可以让人更容易学会一些事情,你已经学会了这个方法。”
他忽地转身,道:“天容,你来这里不久,对这里还不太熟悉,你想不想让我带你去看一看”
慕天容立刻站起来,道:“想,想极了,对天底下最神秘的‘凤巢’谁没有兴趣”
邵菊破挥挥手,道:“你跟我来。”
两个人走下亭子,漫步在花丛中。
花丛中只有一条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小路,路很长,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邵菊破望着身旁的花丛,笑问道:“这花丛是不是很美”
慕天容点头道:“的确很美,可是,我若是你的对手,一定不敢走过这个花丛。
邵菊破笑道:“你看到了什么”
除了花,还是花,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慕天容却笑道:“我虽然看不到,却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一股无坚不摧的杀气。”
邵菊破点点头,道:“不错,任何一个人想通过花丛,都会很头痛的。”
慕天容问道:“花丛中是不是藏有杀手”
邵菊破淡淡道:“并不是仅仅埋伏杀手那么简单。”
他这时已开始走动,他没有说花丛中究竟有什么,慕天容也没有问。
他只知道,任何一个人要想通过花丛,都会很头痛的。
头痛得要命。
花丛中的小径虽然很长,但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清水池。
池水清而见底。慕天容发现,水中飘浮着片片桃花,桃花的颜色竟是枯黄。
慕天容惊问道:“水中有毒”
邵菊破笑道:“这就是寒塘。
慕天容惊道:“天下三毒塘:碧塘、玉塘、寒塘,没想到寒塘竟在这里。”
邵菊破道:“水中有毒并不可怕,如果后有追兵,两面有埋伏,前面却是不可飞渡的毒池,那便只有等死了。”
慕天容笑道:“这么说,寒塘亦可称之为一个绝顶高手,任何人都无法击败它而通过。”
邵菊破笑道:“这只是寒塘的一种功用而已,如果寒塘功用仅止于此,我不会花费这么大心力的。”
至于寒塘的其他功用,邵菊破没有说,慕天容也没有问。
寒塘很大,有一半皆掩在竹林中。
慕天容正想问一问渡过寒塘的方法,邵菊破已拍了拍手。
拍手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任何一个有手的人都可以做得到。
可是,邵菊破的拍手声却令慕天容的耳膜有些发胀。
拍手声清脆而悠长,声音尚未消失,塘中已多了一叶小舟。
舟上的舟子手中,竟持着一柄巨大的铁桨。
铁桨粗若儿臂,桨面如同蒲扇。
用铁桨的人在江湖上很多,但用这么重铁桨的人却很少,事实上,也许只有一个。
邵菊破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猜猜看,这个人是谁”
慕天容笑道:“江上舟子凌子峰是当代用铁桨的第一高手,只是凌前辈年已近六旬,而这个人却很年轻。”
那个舟子的确年轻,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一笑起来,睛就似半个月亮。
邵菊破笑道:“他既不是凌子峰,那又会是谁呢”
慕天容道:“凌前辈一生未娶,当然不会有儿子,可是他的弟弟却有一个宝贝儿子,据说凌子峰已将自己的铁桨技艺尽授于他,这个人莫非是凌子峰的侄子凌小波”
那个舟子已飞桨而起,小舟如飞而至,眼看就要撞上塘边,那舟子却一桨击去,击在塘边,小舟立刻停住,如同生了根一般。
慕天容拍手笑道:“好功夫,我从没有想到,一招“横扫千军”,竟可以如此用法。”
舟子笑道:“慕公子真是高人,竟能一语道破我的来历,一眼瞧破我的武功。”
邵菊破笑道:“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姑苏慕家,本就是家学渊源,名门之后。”
凌小波做一揖,恭身道:“在下凌波,见过前辈。”
邵菊破笑道:“我欲渡河,你来行舟。”
凌小波肃手道:“请。”
邵菊破一携慕天容手臂,两个人已至舟上。
凌小波轻翻铁桨,舟已如飞而去……
塘水很清,清得令人忍不住想掬一捧于手中,慕天容知道,他如果这么做,两手一定只会剩下骨头。
船已靠岸,慕天容并不想卖弄武功,所以老老实实地走上了岸。
凌小波忽地笑道:“慕公子,久闻姑苏慕家破梦刀天下无双,公子是否能让在下见识一下”
天下共有三把刀,姑苏慕家的破梦刀,正是三大名刀之一。
另两把刀则是洛阳苏家的残雪刀和洞庭湖林家的百胜刀。
邵菊破当然想见识一下慕家的破梦刀,所以袖手而立,微笑不语。
慕天容笑道:“在下技浅,恐怕会污上破梦刀的声名,凌兄今日恐怕要失望了。”
慕天容虽然是在推辞,凌小波却笑道:“姑苏慕家岂会是庸俗之辈,慕公子,请出招。”
慕天容叹了一口气,道:“你最好不要逼我出刀,因为我的刀一旦出手,也许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凌小波冷笑道:“天底下哪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武器的人,你的话只能去骗骗小孩子。”
慕天容叹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凌小波大笑道:“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
大笑声中,他的铁桨已横击而出。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逼慕天容动手,他永远都看不到破梦刀。
铁桨击出,竟是一招“横扫千军”。
这一招气势之雄厚,已可比肩江上舟子凌子峰。
慕天容苦笑,身子一个倒翻,已从铁桨上掠过。
凌小波大喝一声:“好轻功。”招式急变,竟演成一招“嫦娥奔月”。
只是铁桨奔的不是月,而是慕天容的头颅。
慕天容的身子忽如柳枝随风,竟也掠到桨上。
邵菊破不由笑道:“凌小波,凭你的武功,恐怕还无法逼迫天容用刀。”
凌小波不由满脸惭色,只好收桨。
慕天容轻轻跃到地上,就如一片枯叶,他笑一笑,事实上,他也只能笑一笑。
邵菊破拍了拍凌小波的肩头,笑道:“你的武功本着重在招士力沉,而天容的武功却轻灵飘逸。所以,以你的武功,在轻功上自然尚逊天容一等,可是若真正交手,却未必没有胜望。”
凌小波低头不语,因为人人都可以听得出来,邵菊破不过是在鼓励他而已。
邵菊破已和慕天容离开了寒塘。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在劈柴。
劈柴本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可是,如果劈柴不是用刀斧而是用手,那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
劈柴人的年纪并不算大,至多可以当慕天容的爷爷而已。
劈柴的老人在用心地劈柴,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有人向他走过来。
他总是将一根圆木立地泥地上,然后手掌轻削,圆木立刻应手而裂,裂开的部位很平滑,就好像是用一柄快刀劈成的。
更奇怪的是,圆木的下面是松软的泥地,而泥地上居然连点痕迹都没有。
慕天容感到有趣极了。
邵菊破望着老人,神态却很恭敬,道:“前辈今天能劈多少柴”
劈柴人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邵菊破面有喜色,笑道:“恭喜前辈已练成了手刀。”
劈柴人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邵菊破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慕天容。
慕天容笑道:“厉前辈,在下姑苏慕天容拜见前辈。”
老人微微一怔,道:“你是慕家的人”
慕天容笑道:“慕青山正是家父。”
老人仔细地看了看慕天容,最后目光停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很干净、指甲剪得很短的手,手指修长而纤细,只是在大拇指和食指处,有一层厚厚的胼胝。
劈柴老人忽道:“你的刀呢”
慕天容道:“刀在。”
“在哪里”
“在心中。”
劈柴老人眉头微皱,道:“原来你已练成了心刀”
慕天容淡淡一笑道:“可是手中无刀,心中有刀,并不是武功的巅峰。”
劈柴老人叹道:“的确不是。”
慕天容笑道:“厉前辈手中无刀,心中亦无刀,手就是刀,刀就是手,这才是真正的武功。”
劈柴老人不禁展颜笑道:“少而知礼,傲而不骄,他日之江湖,必是你的天下。”
慕天容笑道:“厉前辈过誉了。”
劈柴老人忽道:“你怎知我姓厉”
慕天容笑道:“家父曾言,手刀之术虽已衰落,但江湖中尚有两人懂得此术,这两个人一个姓萧,一个姓厉,萧半山久已放舟入海,剩下之人当然是厉前辈了。”
劈柴老人展颜笑道:“在下正是厉无双。”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令尊可好”
慕天容叹道:“家父在三年前已亡故。”
劈柴老人不禁默然,良久方道:“老夫又少了一个对手。”
邵菊破笑道:“慕公子已练成破梦刀,十年之后,可望与前辈一比。”
慕天容笑道:“前辈一定要再活十年。”
厉无双一愣,问道:“为什么”
慕天容笑道:“因为十年之后,我想让前辈败在我的刀下。”
厉无双大笑,道:“好,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一定要再活十年,到那时,一定再来领教少侠的破梦刀。”
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再多望二人一眼,而是专心地去劈他的圆木。
邵菊破躬身一礼,随着慕天容离开了老人。
前面是一片竹林。
竹子是一种四季常青的植物,在江南,随便你到哪里都可以看见竹林。
只是,青竹虽多见,紫竹却少有。
前面这片竹林,恰是紫竹。
紫竹并不算很密,紫竹林中有一个紫衣人。
慕天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只能看到他业已花白的头发。
紫衣人的手似乎在不停地挥动,慕天容不禁觉得很奇怪。
他望着邵菊破,问道:“他在干什么”
“他在拔刀。”
“可是他手中并无刀。”
邵菊破笑道:“拔刀未必要有刀,你的刀已在心中,他的刀为何不可在心中”
慕天容笑道:“拔刀是刀法中最简单的一招,他的年纪已不小,又何必练拔刀”
邵菊破答道:“在江湖上,谁的刀快,谁便可多活一段时间,而若想刀快,只有练拔刀。”
慕天容又问道:“他已拔了多少年”
邵菊破道:“三十年。”
慕天容叹道:“三十年实在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如果一个人已练了三十年的拔刀,他的武功该不是‘可怕’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邵菊破忽笑道:“你呢你练了几年拔刀”
慕天容笑答道:“十五年。”
邵菊破笑道:“你已练了十五年的拔刀,证明已知拔刀的作用,可是你为何要问别人为何拔刀”
慕天容笑道:“因为我想问。”
邵菊破大笑道:“这个理由好极了。”
两个人的笑声很大,而紫衣人却似乎并没有听见。
紫衣人莫非是聋子
邵菊破似已看出慕天容的疑问,他道:“这个人不仅是聋子,而且是个瞎子。”
慕天容深深叹息,他知道,正因为紫衣人身有残疾,才会比别人更勤奋,更努力。
别人只要花一年就可以做成的事,他必须用三年。
邵菊破叹道:“他如果不聋不瞎,二十招之内便可取你的颈上人头。”
慕天容点点头道:“我相信。”
邵菊破道:“可是现在你若与他交手,他一刀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慕天容居然没有一点奇怪的意思,回答道:“我相信。”
邵菊破不禁好奇道:“听到这么奇怪的话,你难道不感到奇怪吗”
慕天容摇头道:“不奇怪。”
“难道你懂我的意思”
“我懂。”
“我是什么意思”
慕天容笑道:“如果紫衣人耳聪目明,面对这等高手,我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这样,我最起码可以支撑二十余招。但如果他又聋又瞎,我自然有轻视之心,他却全力以赴,一刀之下,我自然逃不脱。”
邵菊破击掌叹道:“好一个慕天容,看来身有残疾并不是一件坏事。”
慕天容笑道:“那么你是否愿意又聋又瞎”
邵菊破笑道:“我当然不愿意。”
他笑了笑,反问道:“你呢”
慕天容道:“我宁愿用二十招杀一人,也不愿只用一招杀人。”
邵菊破大笑!
离开紫竹林,便是一个小小的菜圃。
慕天容没有想到,在“凤巢”之中,居然有菜圃。
菜地上种着红豆、青菜、萝卜等等。
菜长得很好,显然种菜的人不仅经验丰富,而且料理尽心。
菜圃中有两个人。
一个青衣白袜的中年人正在浇水。
他手中提着一个很大的铁壶,铁壶中装的水足够让慕天容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
这么大的一个水壶用两只手提起来都很费劲,而这个中年人却只用一只手。
壶在手中就仿佛生了根。
更奇怪的是,水从壶嘴中流出,在无风时成一条直线般落在地上。
在风很大的时候,仍成一条直线落到地上。
那青衣白袜中年人的一双手的确很可怕。
慕天容注视他良久,眼睛眨都不眨。
他很想努力看出这个人的来历,可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样一个人。
中年人缓缓转头看了慕天容一眼,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冰冷而无一丝表情。
他在看着人的时候,似乎都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除了邵菊破,他只有在看着邵菊破的时候,目中才有一丝奇怪的热情。
邵菊破没有看他,他在看着中年人身边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
几乎和慕天容一样年轻。
那年轻人正在用心锄草,锄草本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他的汗却已流出。
他好像每锄挥下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挥动锄头的速度,却是很慢很慢。
不知怎的,他的锄头每挥动一次,慕天容的心就跳一下。
因为慕天容已看出,那年轻人虽然是在挥锄头,却分明是在施展一种极为高明的武功。
如果那一锄头是向慕天容头上劈落的话,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化解才好。
慕天容望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心中已明白一件事,“凤巢”的确很强大,金伐楚会死的,并且很快。
邵菊破走到中年人的眼前,中年人放下水壶。
邵菊破笑道:“距离上一次,已有半年了。”
中年人的眼眸忽地有了光芒,比火更炽热的光芒。
他凝视着邵菊破,缓缓道:“是有半年了。”
邵菊破笑道:“你还想试一试”
中年人道:“是。”
邵菊破道:“你每天都在研究我的武功,想必,已想好对付我的方法了。”
中年人道:“在你面前,天底下没有人敢说有战胜你的把握,我也一样,但我还想试一试。”
他从地上捡起了两根枯枝,掂了一掂,分量相等。
于是他递给了邵菊破一根,自己也留了一根。
年轻人已放下了锄头,静静地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个人。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好看得甚至像个女孩。
如果慕天容不是看到他的喉结,几乎就要认为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美女了。
面对这么漂亮的年轻人,任何人都会产生好感的,所以慕天容冲着他笑了一笑。
年轻人没有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慕天容一眼。
慕天容不由苦笑,然后,他也开始去看邵菊破和那个青衣白袜的中年人。
中年人枯枝在手,忽地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说不出的凝重,说不出的肃杀。
慕天容在看着他手中枯枝的时候,心脏居然跳动得很厉害。
他已看出,无论任何东西到了这个人的手中,都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
一根枯枝,竟已变成杀人的神兵利刃。
中年人没有动,他在寻找机会。
邵菊破不会给他机会。
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的。
空气本来是很清新的,而且带着一股浓浓的花香。
但现在,花香似乎已凝固,就连风似乎也已凝固。
中年人手中的枯枝已动。
他明白,邵菊破绝不会给他机会的,他只有在进攻中寻找邵菊破的破绽。
嗤的一声,小小的一根枯枝竟发出了破空的声音。
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使自己的武器发出破空之声,哪怕他手中是一柄宝刀。
中年人却做到了,仅凭一根枯枝就已做到。
枯枝的速度很慢,枝头斜指,指的是邵菊破的肩头一处。
有人认为,只有一招控制对方的四五处部分,才是高明的招法。
事实上,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如果招式分散则力弱,与其分击而力弱,不如尽全力攻击一点。
枯枝斜指,已快要触到邵菊破的肩头。
邵菊破的脸色很凝重。
他手中的枯枝也已划出,划出了一个圆圈。
这个圆圈已将中年人手中的枯枝套住。
这一招是否能破解中年人的进攻,慕天容并不很清楚。
他只知道,当中年人枯枝挥动之际,他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而当邵菊破划出一个圆圈之后,慕天容胸中的一口闷气才缓缓吐出。
中年人招法已变。
他的变招极快,竟连邵菊破都“咦”了一声。
枯枝忽地变成了剑,一把犀利无双的快剑。
这一剑之速度,竟不亚于当年的楼小庄。
楼小庄是当年霸天帮座下第一杀手,也是江湖上公认的有史以来第一快剑。
枯枝如剑,剑如电,也许连闪电都无法比拟这一招的速度。
邵菊破手中的枯枝已来不及变化,就连慕天容都认为,邵菊破就要败了。
邵菊破却笑了。
这时慕天容忽地发现,邵菊破的咽喉上,多了一根手指。
这当然是邵菊破自己的手指。
喀嚓一声,枯枝与手指一触即断。
断的不是手指,而是枯枝。
中年人缓缓收回半截枯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他变得有说不出的心灰意懒。
年轻人看了看中年人,摇了摇头,又开始仔细地锄草。
虽然菜地中已连一根草都找不到。
中年人喃喃道:“没想到我研究了三年,仍无法破解你的天蚕指。
邵菊破道:“三年前,我和你在三十招以后才用天蚕指,而今天,你才用第二招就逼得我出指啦。”
中年人的眼睛忽地一亮,道:“这么说,再过三年,也许我便可以击败你了,”
邵菊破点头笑道:“是的。”
中年人不再说话,也不再看邵菊破一眼,他仍提起了大水壶又去浇水了。
邵菊破笑了一笑,便对慕天容道:“现在时间已不早,该到开饭的时候了。”
慕天容笑道:“不错,本来我还不饿,但你一提到‘饭’字,我就发现我原来饿极了。”
两个人相视笑笑,又沿着原路回去。
走到中途,邵菊破忽道:“你对刚才的事情,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慕天容笑答道:“是奇怪极了。”
邵菊破道:“你既然觉得奇怪,为何不问”
慕天容道:“如果你想告诉我,我又何必问你如果不想告诉我,我更不必问。”
邵菊破笑问道:“那么你是不是很想知道”
慕天容道:“遇到这么奇怪的事情,我若不想知道,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呢!”
邵菊破笑了,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聪明,而且有趣。
和一个既聪明、又有趣的年轻人在一起,邵菊破觉得自己似乎也年轻了许多。
邵菊破的双目中已充满笑意,他在看着慕天容的时候,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子,或是女婿。
他道:“首先我想考你一下,那个青衣白袜的中年人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慕天容道:“本来我一看到他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当时却想不出来。”
邵菊破又道:“现在你是否已想出他是谁了”
慕天容答道:“他一出招,我才想到一个人,他的枯枝似乎是一种很高明的刀法。”
邵菊破笑道:“你家世代都是用刀的大行家,对刀,知道的一定比我还多。”
慕天容笑道:“我知道的刀法虽多,可惜仅仅是知道而已,而伯父却以一指破天下刀。”
邵菊破大笑道:“你现在还没有成为我的女婿,就大拍我马屁,不知居心何在”
慕天容有点不好意思,他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说话。
邵菊破笑道:“说下去。”
慕天容不由苦笑不已,看来要做邵菊破的女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看了看邵菊破,道:“他的刀似乎用力不在刀口,而是在刀尖上,用刀如此独特的人在江湖上并不多见,事实上,只有洛阳苏家的人,才用这种刀法。”
邵菊破点头道:“不错,他正是洛阳苏家的老二,苏家刀第四代传人的弟子苏残月。”
慕天容道:“如果他的手中是残雪刀,你若想胜他,恐怕只能一上来就用天蚕指,并且须用全力。”
邵菊破点头道:“不错。”
慕天容道:“现在我已回答完你的问题,你能否告诉我,他为何在这里为何与你比武”
邵菊破解释道:“三年前,我击败了苏残月,而对一个世家子弟来说,是不能败的。”
慕天容笑道:“可是他败在你的手上并不是耻辱,任何人败在你的手上,都不该以此为耻的。”
这是一句很高明的马屁,邵菊破却似乎没有听出来。
他笑了笑,道:“可惜你不是苏残月,我击败他以后,他便在我这里住下。”
慕天容问道:“他是想时刻研究你的武功”
“是的。”
邵菊破叹道:“他在没有击败我之前,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慕天容叹道:“在家中住着一个天天想击败你的人,我真不知你如何能受得了。”
邵菊破笑道:“可是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慕天容奇怪道:“这居然还是一件好事”
“是的,”邵菊破笑道,“在没有击败我之前,他绝不会让别人伤害我的,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慕天容恍然笑道:“不错,这么说来,仇人有时反而比朋友还靠得住,你信任他,胜过于信任朋友。”
邵菊破笑道:“何况他并不是我的仇人,他不会杀我,只不过是想击败我而已。”
这时,他们已走过紫竹林,却没有见到紫衣人。
他们又走过刚才遇见厉无双的地方,却没有见到人劈柴。
地上,只是一百块被劈成两半的圆木。
慕天容忽道:“地上为什么只有五十块圆木”
邵菊破道:“因为厉无双在劈完五十根圆木之后,功力已不纯,不能再劈下去了。”
慕天容道:“据我所知,手刀的最高境界,绝不是只能劈五十块圆木。”
邵菊破同意道:“绝不是。”
慕天容道:“这么说来,他虽已练成手刀,但并不是不能击败的。”
邵菊破笑道:“是的,所以我说,十年之后,你可以击败他,因为他已老了,精力体力都已衰退,十年之中,他的进步不会太大,而你却一日千里。”
慕天容并没有说话,只不过,他的嘴角已泛起了一丝笑意。
他的笑容很自信,他是不是认为,自己现在就可以击败厉无双了
任飘萍现在是被关进一间又小又黑的屋子。
这间屋子其实并不是牢房,因为此屋的窗户不是用铁条围起,门是用木板做的。
门板不算很厚,任飘萍自信一拳就可以将门击碎。
可惜的是,他虽然可以击碎木门,但却够不着门。
杨肥和梅玉当然不会大意。
他们给任飘萍上了沉重的铁镣,这些铁镣是精钢所制,尤其是系铁镣的链子,乃是产自天山的一种寒铁。
没有人能将寒铁所制的铁链挣断,就连任飘萍也不能。
并且,任飘萍的双足也被系上铁链,铁链就拴在屋中一根巨大的铁柱上。
有这么完美的措施,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得出去。
杨肥想不通,既然邵菊破的意思,是要将任飘萍放走,可是为什么又对任飘萍如此禁制
杨肥不懂,梅玉也不懂。
不过他们却知道,邵菊破的安排绝不会错,只不过他们现在还无法理解邵菊破的意思而已。
任飘萍现在并不想逃走,第一因为他的伤还没有痊愈,第二是因为他还没有见到“凤巢”。
他从马车上下来,就被蒙上了黑布。
不过,他似乎总闻到空气中有一种泥土的腥气。
于是他断定,“凤巢”是在乡下。
他被押往那间小屋的同时,听到有一种铁器相击的声音,这种声音只有在铁匠铺里才能听到。
于是他又得出第二个结论,“凤巢”的周围,有一间铁匠铺。
他被关进小屋之后,又常听到屋外有人说话,并且语音是扬州一带的方言。
于是任飘萍的脑海中立刻就形成一系列的结论。
“凤巢”在扬州郊外,一个有铁匠铺的小村子里。
不过,他还需要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
如果这就是“凤巢”,他一定可以看见邵菊破。
因为任飘萍很有自信,自己在邵菊破的眼里,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金伐楚曾告诉他:邵菊破不会杀你,因为他认为他可以从你身上知道些什么,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你的武功证明,你在我这里身份很高。
基于这一点,任飘萍不会死的。
金伐楚的分析无疑是对的,他很了解邵菊破,就像邵菊破很了解他一样。
如果金伐楚不了解邵菊破,金伐楚就早已经死了。
邵菊破第一天没有来。
在任飘萍正在吃他第一顿牢饭的时候,邵菊破也吃饭。
邵菊破的饭一向都很简单。
只不过今天因为慕天容在,他才叫厨房多炒了几样下酒菜。
他知道慕天容喜欢酒。
在他的印象中,喜欢喝酒的人往往办事很糟糕,他的属下中没有一个人喝酒。
就算背着邵菊破,也没有人敢偷偷地喝。
但邵菊破却不反对慕天容喝酒。
因为慕天容的父亲就是一个酒鬼,虽然是酒鬼,但他却比大多数人都清醒得多。
慕青山不仅是天底下有数的几个高手之一,更是天下三大名捕之首。
他抓到的盗贼就和他喝的酒一样多。
所以邵菊破也同样不反对慕天容喝酒。
酒精在某些人的体内,不仅不会腐蚀肌体,伤害神经,反而会变成一种润滑液。
慕天容就是这种人。
他又从怀中摸出那个扁扁的酒瓶,大大地呷了一口。
他喝酒的时候,的的确确像是一个标准的酒鬼。
他既不会去闻酒香,也不会去看酒色,更不会去品尝酒味。
他好像不是在喝酒,而是把酒往喉咙里倒。
慕天容喝完一口酒望着邵菊破向他投过来的专注的眼睛,脸又红了。
脸红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会脸红的人大多很害羞,很腼腆。
人类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这也是人类之所以称之为人类的原因之一吧!
看到慕天容的脸又红了,邵菊破实在想不通,一个很容易害羞的男孩怎么会在几天之内,让那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大小姐动心
邵菊破不由摇了摇头。
他今年虽已五十多岁,却还是搞不懂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是小女孩、大女孩、老女人,她们的心思,永远是男人所摸不透的。
两个人坐在桌边,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因为大小姐还没有来。
在大小姐没有来之前,没有人敢动筷子。
慕天容虽然很饿,却把头扭向别处。
邵菊破苦笑道:“请你原谅我,我虽然是一家之主,却不敢劝你动筷子。”
慕天容笑道:“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事实上,我爹在世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胆小。”
邵菊破不由奇怪地问道:“难道你母亲很凶”
慕天容笑道:“她对我好极了,可是对我父亲却凶得要命。”
邵菊破道:“可是你母亲在江湖人的眼中,是一个温柔如水的水夫人啊。”
慕天容笑道:“她在外面的时候,当然是水夫人,可是在家中,却成了铁夫人。”
邵菊破笑道:“为人之子,却说母亲的坏话,我下次见到你母亲,一定告诉她。”
慕天容笑道:“我只不过在可怜我父亲而已。”
邵菊破笑道:“没想到天下闻名的慕大头,也会怕老婆。”
慕天容叹道:“怕老婆是天下男人的通病,也是男人的最大悲哀之一。”
邵菊破笑道:“你错了,其实怕老婆的男人大多很幸福。”
慕天容惊讶道:“哦”
邵菊破道:“怕是因为爱,如果不爱,又何必怕,如果爱,怕又有何妨”
慕天容笑了,他记得父亲临终的时候,偷偷地对他说道:“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娶到了你娘。”
他还记得,父亲临死的时候,望着母亲依然俏丽的面容,满足地笑了笑,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挂在嘴角的笑容,直到他入棺的时候,还没有消失。
所以对父亲的死,他并不感到太大的悲哀。
因为父亲这一生,恨过、爱过,也怕过。
慕天容的沉思,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所打断。
男人走路,是不会走碎步的。
所以慕天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女子。
并且他还知道,这个女子一定不是大小姐。
因为大小姐的步子迈得比男人还大。
除了大小姐之外,唯一敢走进这房间的,是大小姐的一个贴身丫鬟。
丫鬟的地位一向是很低微的,不过大小姐的丫鬟,却是人人都不敢得罪的。
就是邵菊破也不敢。
当慕天容回头,就看见房间中多了一个女孩。
说她是女孩,实在有点委屈她了,因为她的脸上虽然还有稚气,身材却早已不是一个孩子。
就连慕天容看到她时,都有些动心。
那女孩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好看,天底下男人看到他的笑容而不昏倒的,也许只有慕天容和邵菊破了。
她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半个月亮,月如钩,足以勾住任何一个男人的魂。
她的名字,恰好也叫月儿。
月儿笑道:“老爷,小姐说她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你们不必等她了。”
邵菊破道:“我今天早晨还见她劈了七块石头,吃了三个鸡蛋,怎么突然间就不舒服了”
月儿笑道:“女人和男人当然不一样,女人的事情连女人都搞不清楚,更何况你们”
邵菊破苦苦地笑了一笑,他当然无法明白女人,幸亏他不想明白,否则他的脑袋肯定比笆斗还大。
月儿还站在屋中,并没有走的意思,她的眼睛不时地溜过慕天容的脸。
慕天容的脸又红了,天底下像他这么薄脸皮的男孩,实在少见得很。
邵菊破见月儿还没有走,不禁问道:“难道你还有事情为什么还不走”
月儿笑道:“因为小姐还叫我带一句话给慕公子。”
邵菊破会意地道:“这句话我当然不能听,看来我只好先出去溜达溜达了。”
月儿笑道:“老爷不必走,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个秘密。”
慕天容忍不住问道:“大小姐想对我说什么”
月儿笑眯眯地看着慕天容,好像是在看着自己未来的夫婿。
她的笑容虽然很可爱,说的话却一点都不可爱。
她一字字地道:“小姐告诉我,说你如果再去找她,她就要打断你一条腿。”
她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很好笑,竟自己格格地笑了起来,然后悄悄地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一老一少,却同样惊诧莫名的两个男人。
过了半晌,邵菊破忍不住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天容苦笑道:“我要是知道是什么意思,那才奇怪嘞!”
邵菊破想了半天,不由摇了摇头,叹道:“为什么男人总要为女人伤脑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