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赴约决斗险上险
柳风柔收剑入鞘,道:“淮阳王家与我已没有仇怨。”
王花神色黯然,道:“以你这般身手,王家又有谁能将你怎样？”
柳风柔忽地道:“其实你的两个儿子当时若不追杀我,他们又怎会死!”
王花沉默。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悲伤是失望还是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望着柳风柔,道:“腊月三十你要与黑风君决战”
柳风柔点头。
王花望视他良久,才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定能赢。”
张老二道:“你的武功似乎比前些日子我所见的要高。”
柳风柔沉默。
但他的目光却变得自信了。
王花身为一派掌门,世上能胜他的人只怕没有几个,却依然无法躲开他这一剑。
王花忽地道:“据说你两年前不会一点功夫”
柳风柔道:“是。”
王花道:“你的师父是谁”
他非常想知道柳风柔的师父是谁因为柳风柔在两年间从一个不会武功之人,成为一个顶尖高手,那么向他授艺之人的武功,必然更是深不可测。
王花想不出世上会有这么一人。
非但他想不出,张氏兄弟也同样无法猜出。
柳风柔的目光不由变得朦胧而遥远。
他的脑中又浮现出了岛主:药伯、毛毛等人的身影。
他心中暗想:“岛主若能到中原来,只怕他才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高手。”
良久,他才缓缓地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王花沉默良久,道:“想不到天下竟还有如此高手”
巨人张忽地笑道:“这又有什么,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若有机会,我非要会一会你的师父。”
柳风柔不语。
他心中暗道:“恐怕你没有机会,除非你也有我那种经历。”
雪下了两天,终于停了,然而路却难走了。
马车已无法在厚及膝下的积雪中行驶,三人只得将马车丢在淮阳王家,踏雪而去。
雪虽停住,风却更冷。
柳风柔在雪地上走了没一会儿,脸便已被吹得通红。
他的手似乎也有些麻木,但却仍然紧紧地握着剑。
天阴沉沉的。
现在虽是正午,可是天色却暗淡如黄昏一般。
柳风柔在王家住了几日,发现王花果然是个信守诺言之人。
他虽败在柳风柔的手上,却无一丝怨恨。
对待他们三人,他依然相当友善。
他曾问过张老二,他对王花有什么样的感觉
张老二只说了三个字,但柳风柔却觉得张老二所用的三个字，恰如其分地形容了王花的为人。
“大丈夫。”
张老二只说这三个字。
柳风柔与张老二相处也有些日子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张老二夸赞别人。
天尚未全黑,他们三人已到了一个分外热闹的小镇。
小镇之所以热闹,是因为镇上住满了许多被风雪所阻的旅客。
巨人张一走入小镇,立刻便有许多惊异的目光向他射来。
可能是像巨人张这种高大魁伟之人,平日难得一见,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柳风柔望着巨人张,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句话。”
巨人张眨了眨眼睛,道:“什么话”
柳风柔也眨了眨眼睛,笑道:“树大招风”
他说完,便“嗤”地笑了。
巨人张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柳风柔竟是在说他。
他笑骂道:“臭小子,现在竟学会绕着弯子说话啦。”
张老二含笑看着二人,忽地停住脚步,道:“我们今夜便歇在这镇上,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柳风柔忙点头,道:“对,否则过了这个镇,弄不好又前不着村,后不靠店,不累死,恐怕也得冻死!”
然而,三人围着小镇绕了一圈,却也没找到住的地方。
张老二似乎并不着急,微微笑道:“既然没地方住,我们不如先去吃坂。”
柳风柔蹙眉道:“可是今夜我们住在哪里”
张老二含笑道:“我敢与你打睹,今夜我们必定会有地方住。"
柳风柔微怔,道:“为什么”
张老二淡淡一笑,道:“你难道不明白,这世上很少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柳风柔恍然笑道:“不错,我怎么想不到这点”
张老二道:“你以后一定会想到的。”
镇上的酒铺中客人虽也不少,但毕竟还能找个空位。
滞留在镇上的旅客虽多,真正舍得花钱进酒店喝酒吃饭的人毕竟不是很多。
柳风柔三人叫了一些酒菜,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柳风柔吃着吃着,目光被邻桌两个人所吸引。
这两个人虽在吃饭,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他们。
柳风柔只觉他二人瞟向他们的目光,就似好色之徒在看着美丽女子的目光。
更令柳风柔惊异的是,那二人的桌上竟无一样荤菜。
坐在这酒铺中的客人,恐怕再没有旁人吃素了。
那二人见柳风柔在注意他们,都微微一笑,忙低头加紧吃饭。
柳风柔几杯酒下肚,忽地感觉身上似乎有些麻木的样子。
他心中一惊,邻桌那两人忽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两人的年纪似乎都不大,身上白衣一尘不染。
显然,这两人俱是极爱干净之人。
左边圆脸年轻人微微一笑,道:“三位的身体是不是有些不适？”
柳风柔此刻只觉浑身俱已麻木,没有一点力气。
他正在思间,只听“砰砰”两声,张氏兄弟已倒在地上。
紧接着,他也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柳风柔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的宽大车厢中。
他也听见滚动的车轮辗碎冰雪的声音。
这时,他耳中响起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你既醒了,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车中,别想跑!”
柳风柔循声望去,只见车厢中正坐着那个圆脸之人。
他不由有些奇怪,这个圆脸之人说话的声音怎么变了。
很快,他便瞧出原因,原来这圆脸之人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圆脸女子见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脸一沉,怒嗔道:“你再乱瞧,我马上就挖了你的眼睛。”
柳风柔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根本无法动弹。
他的穴道显然被制住了。
车厢里只有他和圆脸女子。
他忍不住道:“我的两个朋友呢”
他话一出口,心中暗道:“张氏兄弟什么时候竟成了我的朋友”
圆脸女子道:“你是说那两个老人”
柳风柔“嗯”了一声。
圆脸女子淡淡地道:“我将他们扔在雪地中了。”
柳风柔道:“为什么不将我也扔在雪地之中”
圆脸女子道:“我要将你送到嵩山派那里去——”
柳风柔忙截口道:“你暗算我们,原来是帮嵩山派捉我”
圆脸女子点头。
柳风柔心中苦笑:“这次若被送往嵩山,只怕难免一死!”
他想不出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来救他
圆脸女子见他不语,忍不住道:“怎么不说话啦”
柳风柔苦笑,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圆脸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若再说话,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柳风柔惊讶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忍不住笑了。
圆脸女子一瞪他,道:“有什么好笑的”
柳风柔无奈地一笑,道:“我从来未见过像你这么蛮横的女孩子。”
圆脸女子冷冷地道:“你现在终于看见了”
柳风柔道:“不错。”
圆脸女子冷哼一声,道:“现在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否则,我会好好整治你的。”
柳风柔淡淡一笑道:“你会怎么整治我呢”
圆脸女子目光停在他的脸上,淡淡地道:“我想你总不希望你的五官少几样吧”
柳风柔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世上只怕没有人会愿意!”
他忽地正色道:“可是我想提几个问题,你总不会拒绝回答我吧”
圆脸女子沉吟了片刻,道:“你想问什么”
柳风柔道:“你姓什么”
圆脸女子一怔,道:“我姓什么关你什么事”
柳风柔微微一笑,道:“我死之后,若找阎王告状,可是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告状呢”
圆脸女子不语。
柳风柔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不说,是因害怕我向阎王告你的状。
圆脸女子冷笑道:“你想激我”
柳风柔叹了口气,道:“你若这样找借口,我也没办法。”
圆脸女子脸色变了变,道:“你听着,我姓唐!”
“姓唐”柳风柔又问道:“唐什么”
圆脸女子眼一瞪,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柳风柔笑道:“这世上姓唐之人不知有多少,阎王又怎知我在告谁”
圆脸女子冷笑道:“我叫唐嫣。”
柳风柔道:“嫣然一笑的嫣”
圆脸女子道:“不错。”
柳风柔眨了眨眼睛,道:“你叫唐嫣,可是我怎没见过你笑”
圆脸女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道:“你真的希望你的五官少一两样”
柳风柔笑了笑,道:“说说而已,你又何必当真”
圆脸女子冷冷地道:“那你现在最好闭嘴!”
她的话刚说完,突然马惨嘶一声,马车骤然停住。
圆脸女子脸色一变,已飞出车厢。
拉车的马已倒在积雪的道路上,在马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吸着一条五寸长的白蛇。
赶车人正是圆脸女子的同伴,她的脸已吓得雪白。
她长发披肩,显见也是个女子。
她的手中还握着缰绳,但身子却在瑟瑟地发抖。
世上不怕蛇的女子并不多见。
圆脸女子也怔住了,她也怕蛇。
在这种季节,本应是蛇冬眠时节,可是这条白蛇却似乎并不惧寒。
这的确是罕见之事。
在马脖子上,有个细小的齿印,齿印呈枯黄色。
这条小白蛇一口便咬死一匹健马,显然这条小白蛇身怀剧毒。
圆脸女子二人看着小白蛇,却没人敢上前杀蛇。
然而,对她们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这条毒蛇。
在远处的雪地上还站着一人。
这人似乎比蛇要可怕得多。
他又瘦又高,就似一根又细又长的竹竿。
他穿着件长及地面的白布袍,站在那里就像是个地狱来的使者,又仿佛是一个被冻死在雪地中的僵尸。
圆脸女子在注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仿佛能发光。
圆脸女子的嘴唇有些发白,不知究竟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终于,她开口问道:“你是谁”
白袍人怪笑道:“你们这两个丫头是唐门的”他的声音有些生硬,仿似金属撞击而发出的声音。
他相信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人有此独特的、刺耳的声音。
他已尝试过蛇王的手段,现在虽是蛇类冬眠之时,他也明白,蛇王不是好招惹的。
他心中不禁为唐嫣暗暗担心。
虽然她是他的敌人,但他却希望唐嫣能够应付得了蛇王。
因为,蛇王与唐嫣比较起来,在他眼中唐嫣是弱者。
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
有风吹过,刺骨的寒风。
蛇王双臂忽然伸起,道:“留下柳风柔,你们走!”
唐嫣冷笑,道:“好!”
冷笑声中,突有一片红雾从袖中飞出。
转瞬间,那片红雾罩向了蛇王。
唐门暗器,名动天下。
江湖中人大都知道,唐门暗器之所以能名闻天下,便是一个字——毒。
唐门的暗器很少有不煨毒的。
唐嫣撒出的这片红雾正是毒雾。
就在毒雾撒出的一瞬,唐嫣出声道:“我们快走!”
话音未尽,她凌空一个翻身掠向了车厢。
她身形到车厢前,刚要伸手开车厢门,却又似触电般地将手缩了回来。
车厢的门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挂着一排小白蛇
她还未回过神,忽觉背后一麻,穴道已被人制住。
蛇王已站在她的面前。
他将长发女子向唐嫣身边一推,怪笑道:“唐门毒雾、能奈我何”
他在一瞬间,非但脱出毒雾,还一举制住了她们两人。
嫣没料到蛇王脱身速度会这么快,这时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合上眼帘。
她宁愿死,也不愿落在蛇王手上。
然而现在对她来说,死比登天还难。
蛇王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走到她面前,奸笑道:“小丫头,待会儿用你们的肉喂蛇倒是不错。”
他笑声未止,唐嫣身旁的长发女子已被吓哭了起来。
蛇王更是得意,道:“你们再哭也没用。”
他说完,转身将挂在车厢门上的小白蛇一条一条地放到袖中。
然后,他怪声喊道:“柳风柔,柳风柔。”
车厢中立刻传出柳风柔的声音。
“我在这里。”
蛇王打开车门,望着躺在车厢中的柳风柔,笑道:“你怎么连两个小丫头也对付不了”
柳风柔叹息不语。
蛇王注视着他,道:“你的穴道被她们点了”
柳风柔苦笑道:“正是。”
蛇王跳进车厢,伸手去解柳风柔的穴道。
忽然,柳风柔笑了,道:“你本不该进来的。”
他的手突然挥出。
剑光一闪,他的剑已刺入蛇王的胸口。
立时,血顺着短剑溢出。
蛇王怔住了,他似乎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望着柳风柔嘶声道:“我是……来救你的!”
柳风柔微笑道:“我知道黑风君怕我一死,他便无法赢如会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停顿,身子似电般飞出车厢。
他人刚出车厢,蛇王的袖中射出十来条小白蛇。
蛇王胸口的血也喷了出来。
小白蛇一闻到血腥,俱都游向蛇王。
没一会儿,蛇王的脸上泛出浓浓的枯黄之色。
他死了,若非这些蛇,他或许还能多活一刻。
蛇永远是蛇,蛇远也不会通人性。
寒风如刀,天地肃杀,大地变得死一般静寂。
柳风柔默然半晌,喃喃地道:“你若不死,这世上又不知有多少人会被你所害。”
忽然,他发现吸附在蛇王身上的小白蛇纷纷掉了下来,蛇身变得如冰棍般僵硬。
这些小白蛇毒死了蛇王之后,也都死了。
柳风柔观察了半晌,终于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原因。
原来小白蛇是被蛇王毒死的,这是由于蛇王经常与毒物打交道,不知不觉中,他的血液中也有了毒素。
因此他虽被这些小白蛇毒死,他血夜中的毒素反而又将小白蛇毒死。
柳风柔这时忍不住又叹道:“或许这就叫因果报应!”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想起唐嫣与那长发女子。
他转过身,一见到唐嫣与那长发女子此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唐嫣与长发女子全都双目紧闭,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显然,她们对车厢中惨不忍睹的景象,已是惊惧之极。
柳风柔笑道:“人与蛇都死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唐嫣睁开眼,尽量不去看车厢中那种景象。
她嘴里却道:“谁说我们害怕”
柳风柔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看车厢中那精彩的好戏”
唐嫣不语。
柳风柔也不说话,只是悠然地看着她。
终于,唐嫣忍不住了,道:“你想怎样”
柳风柔悠然地笑道:“我只不过想谢谢你”
唐嫣一怔,道:“哦”
柳风柔微微笑道:“若非你们的点穴水准不太高,我又怎能杀了他。”
那长发女子这时问道:“他既是来救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柳风柔眨了眨眼睛,道:“我若不杀他,他便要杀你们。”
唐嫣冷冷地道:“我们的死活,关你什么事”
柳风柔淡淡一笑,道:“你们若死了,谁将我送到嵩山去”
唐嫣冷笑。
柳风柔背着手,围着他们绕了一圈,在长发女子的面前停下,注视着她,道:“你叫什么”
长发女子合上眼不理他,可是她长长的眼睫毛却抖个不停。
柳风柔上下打量着她,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些小蛇,我若抓条蛇送给你,你一定会说的。”
他的话音未尽,长发女子的脸已变得煞白,颤声道:“我叫唐然。”
唐嫣忽地大声道:“臭小子,你杀了我们吧!”
柳风柔注视着她,良久,摇头,似无奈地道:“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总是想到死呢”
唐嫣冷笑一声,道:“莫非你这恶贼还准备放了我们姐妹”
柳风柔沉吟了片刻,道:“我带着你们也是累赘,看来也只得放了你们。”
他忽地伸手拍唐嫣的穴道。
接着,他侧身去解唐然的穴道。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唐嫣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忽地挥袖,袖中突然射出一股红雾罩向柳风柔。
柳风柔一惊,还未开口,便倒了下去。
唐嫣踢了他一脚,冷笑道:“臭小子,你还差得远哩!”
她解开唐然的穴道。
唐然立刻道:“姐姐,他明明是要放了我们,你为……”
唐嫣冷冷地看着她,道:“人在江湖,对敌人绝不能手软,否则……
她话锋一转,道:“我们唐门既答应别人了,就一定要做到。
唐然的目光似乎有些茫然,对唐嫣的话,她还不能完全理解。
唐嫣望了望四周,叹了口气,道:“这里离嵩山已经不远了。"
柳风柔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躺在车厢中。
唐嫣就坐在他的对面。
柳风柔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唐门既帮嵩山派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也不会更改。”
“不对,”唐嫣看着他道,“而是一定要做到。”
柳风柔苦笑。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唐嫣淡淡地道:“哦”
柳风柔淡然一笑,道:“据说在一个雪天,一个人在雪地发现了一条被冻僵的蛇,于是他起了怜悯之心,想救活那条蛇。”
他说到这,故意停下,看了看唐嫣。
唐嫣在听。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他将蛇放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救活了那条蛇,谁知……”
他顿了一下,道:“那条蛇一被救活,立刻咬了救它之人一口,于是那人便被毒——”
他未说完,唐嫣已在冷笑,道:“你将我比成那条蛇,而你却是那救蛇之人”
柳风柔嘻嘻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唐嫣冷冷地道:“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只能老老实实地随我去嵩山。”
柳风柔叹息道:“看来也只得如此了!”
天黑了。
天上既没有星星,也不见月亮,大地一片沉寂。
西风吹拂着大地,枯树在风中宛如鬼魅般迎风起舞。
柳风柔看了一会儿窗外,忽地将目光移向唐嫣,道:“你说今夜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唐嫣冷笑道:“嵩山就在前面不远,现在还会有谁来救你更何况,天下能从我手中救出你的人并不多。”
柳风柔道:“我却认为今夜一定会有人来救我。”
唐嫣冷笑。
冷笑声中,辕马一声长嘶,马车忽地停住了
柳风柔笑了,道:“如何”
唐嫣脸色一变,人已出了车厢。
她一出车厢,便看见车前站着两个人。
她一见到这两个人,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武林中只要知道这两个人的人,若见到他们,不皱眉头的人只怕不多。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漠北张氏兄弟。
巨人张这时已在大骂道:“老子当真阴沟里翻船,竟会栽在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的手中。”
唐嫣嫣然一笑,道:“你们来找我们,莫非是想讨个公道
张老二淡淡地道:“我们若想讨个公道,自会去找唐门主人,不必找你们这两个小丫头。”
唐嫣笑道:“那么二位……”
巨人张道:“当然是来找那个柳风柔的。”
柳风柔一听见张氏兄弟的声音,已知自己有救了。
他人在车中,已是大笑道:“不错,我在这里。”
巨人张哈哈一笑,道:“没错,这两个丫头果真掳走了那小子。”
张老二道:“留下柳风柔,你们两个走吧!”
唐嫣摇头。
巨人张皱了皱眉,道:“你们两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抢那个臭小子,总不会是想嫁给他吧”
唐嫣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叱道:“放屁!”
左手一挥,一排银芒暴雨般飞向了巨人张。
巨人张大笑,挥掌推出一股劲风,那排银芒立刻纷纷落地。
唐嫣刚要再发暗器,只听唐然一声惊呼,忙回头一看,张老二已制住了唐然。
刚一惊,巨人张硕大的身躯已自她头顶倏地飞过跃向车厢。
她立刻挥手,一片血汗砂如黑云般洒向巨人张。
这正是令天下武林闻名丧胆的唐门“子午断魂砂”。
对于这子午断魂砂,唐门祖辈有明令训示,若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允许唐门弟子任意施用。
因为中子午断魂砂者无药可救。
唐嫣若非情急,绝不会施用。
子午断魂砂刚一洒出,就听张老二一声冷笑,人已如风般飞来
他竟将唐然当盾迎向那片黑砂。
唐嫣立刻便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张老二会用这样的方法救护巨人张。
她开始后悔,但已迟了。
她洒出的那片黑砂,非但没沾到巨人张一丁点,反而悉数打在唐然的身上。
唐然连惊呼都没发出,身体抽动了两下,便僵住不动了。
张老二冷笑道:“还给你!”
“呼”的一声,他便将唐然向唐嫣扔了过去。
唐嫣一接住唐然,才看清唐然已经死了。
唐然那张年轻秀美的脸已变了形状,五官竟已挤在了一起。
张老二冷笑道:“子午断魂砂果然名不虚传,无药可救”
冷笑声中,他也掠向车厢。
唐嫣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害死唐然,一时间急怒攻心,晕倒在地上。
柳风柔一见到唐然死后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噤
刚才还是充满生机的女孩,竟会死得如此悲惨。
妙!
他凝注着唐然良久,叹道:“看来毒这玩意儿还是少惹为妙！”
张老二淡淡地道:“唐门子午断魂砂过于阴毒,她们竟忘了她们祖辈的训示,这也是答由自取。”
柳风柔望着他,道:“唐门会不会向你们报仇”
巨人张大笑道:“我们兄弟纵横江湖几十年。何曾怕过别人？”
张老二微笑道:“你别忘了,自今往后,唐门非但视我兄弟二人为仇敌,只怕你也少不了被唐门追杀。”
柳风柔苦笑。
他明白张老二说的话没错,他现在又多了四川唐门这个敌人。
张老二道:“你怕什么”
柳风柔淡淡地道:“他们若以我为敌,我总不成将他们当朋友。”
巨人张道:“不错,别人若要杀你,你就先杀他。”
柳风柔默然半晌,点头道:“心慈手软,吃亏的便是自己。”
张老二凝视了柳风柔一会儿,道:“我们该上路了。”
柳风柔指着唐嫣,道:“她在这里怎么办”
巨人张跳上驾车的位置,道:“反正死不了!”
柳风柔沉吟片刻,毅然转身上了车。
他忽地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心软,行走江湖若长久都是这样,迟早要被别人所害。
柳风柔他们三人来到登封城时,阴沉了许多日的天空,总算有了阳光。
街上的积雪开始溶化,道路开始变得泥泞起来。
马车行驶在泥泞的街道上,速度也慢了下来。
街道的两旁虽有人坐在那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可是真正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却不多。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泥泞的街道上行走。
马车在街道上行了没有一会儿,便听巨人张笑道:“我们马上就有戏瞧了。”
随着话声,马车缓缓地停下。
柳风柔微微怔了怔,便听张老二淡淡地道:“登封是嵩山派的地盘,你既到了这里,你的仇家怎能忘了你”
他话刚一说完,便听车外有人喝道:“柳风柔在不在里面"
这话显然是对巨人张说的。
只听巨人张呵呵笑道:“你们是不是在问我”
那人又喝道:“废话,我们不问你还能问谁”
巨人张笑道:“柳风柔又不是我的儿子,你们为什么要问我"
柳风柔心中苦笑:“想不到巨人张竟也爱占便宜!”
他想到这儿,刚要起身,张老二一把按住他,道:“莫非你怕我家老大应付不了”
柳风柔明白,巨人张对付嵩山派之人,一般来说不成问题。
于是,他只得又坐下。
这时,车外又有人喝道:“老头,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块头大,不将爷放在眼里”
巨人张道:“臭牛鼻子怎能看在我眼里”
他话音未尽,便听车外传来武器发出的呼呼风声。
可是风声乍起,便听见一阵“砰砰”声响,其中还夹杂着一阵惨呼。
只听巨人张大笑,道:“连老子都不认得也敢在江湖中混!”
大笑声中,马车又向前行。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悠然停住。
巨人张冲车内道:“到地方了,可以下车了。”
柳风柔与张老二推开车门,发现马车已驶入一家客栈的院中。
张老二对柳风柔道:“这几天我们便住在这里,待到腊月三十日我们再去少林寺。
柳风柔点了点头,问道:“你说嵩山派会不会再来找麻烦？”
张老二道:“当然会。”
“不过,”他目注远方笑道,“不用我们出手也会有人料理他们。”
张老二道:“日月神教的弟子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柳风柔微怔,道:“哦”
他知道黑风君既约他腊月三十在少林一战,自不会希望他活不到那一天。
柳风柔笑了,这才恍然大悟。
因此,在这之前找他麻烦的人,日月神教必然会有人替他应付。
他想到这儿,心头不觉坦然多了,大步走入客栈。
凄凉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又被反射在屋中。
夜已深,但雪更浓。
柳风柔坐在屋中,没有睡。
何况,他此刻即使躺在床上,只怕也无法入睡
他感觉不到自己有点睡意。
杀死大哥的人果真是黑风君
可是他的掌力中又怎会有少林内功
风之寒胸口的手印明明与大哥的一样,为什么黑风君却不承认他杀了风之寒
莫非这世上还有一人会那种功夫
满脑子尽是这些问题,他又如何能够入睡!
他想了很久,也没理出一点头绪,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客栈的院中间闯入一群人。
当先一人是个腰悬长剑,长相威仪的中年道士。
他站在院中,扬声道:“金陵柳家二公子在哪里”
柳风柔推开窗,还未开口,便听隔壁传出巨人张如雷鸣般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找柳风柔做什么”
中年道士扫了他一眼,道:“贫道只找柳家二公子。”
柳风柔跳出窗,站在院中,道:“在下正是柳风柔。”
中年道士上下打量着他,淡淡地道:“果真”
柳风柔笑道:“假不了。”
这时,一个年轻道士附在中年道士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中年道士忽地笑了,对柳风柔稽首道:“贫道嵩山派掌门大易,久仰柳公子大名,今日柳公子既到本地,贫道自然应尽地主之谊。”
他顿了顿,目光闪动,又道:“况且,柳公子与本门也有些过节要解决一下。”
张氏兄弟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院中。
巨人张对柳风柔大笑道:“臭小子,你的麻烦来了。”
中年道士目光转注巨人张,稽首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巨人张大笑道:“你真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大易不由怔了怔,却听巨人张道:“老子家住西北，姓张,排行老大。”
他说到这儿,抬手一指张老二,道:“他是我家老二。”
大易神情一惊,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二人,忽地动容道:“巨人张,张老二”
巨人张大笑,得意地道:“不错,老子便是巨人张。”
他的目光从大易身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注大易,道:“早上你们嵩山弟子竟想拦截我的马车,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易稽首,道:“嵩山弟子有眼不识张前辈,万请见谅。不过……”
他话锋一转,冷冷地道:“本门今日来此只找柳公子。”
张老二微笑道:“你们放心,你们嵩山派与柳公子的过节,我们兄弟绝不插手。”
大易道:“既如此,贫道这里先谢过二位。”
张老二道:“这倒不必。”
他淡淡地笑道:“不过,我们虽不插手,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插手。”
大易扫视四周,道:“二位前辈既不插手,还有谁会插手
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会。”
在这静寂的雪夜中,无论是谁,听到这种声音,都会感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柳风柔便有了这种感觉。
他说不出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他形容不出。
他只能去感觉,他感觉这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
随着声音,院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他身穿一件长长的黑袍,脸上戴着一个面具。
他戴着的这个面具也是极为怪异,初看上去是在笑,可是仔细看去,又仿佛是在哭。
究竟是哭是笑恐怕无人能肯定地说出来。
他似乎不像是人,是另一个世界的孤魂野鬼。
若是白天看见这人,似乎相当滑稽,可是此刻看来,却显得有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寒风吹过。
他的黑袍在风中猎猎飞舞,所有的人似乎都感到了一阵寒意。
中年道士目光凄然,注视着这人,良久,才道:“鬼王!”
黑袍人笑了,又似乎在哭,道:“鬼王……是我。”
他语声生硬,就仿佛他根本不会说人话一般。
嵩山派许多弟子的神情都变得有些怪异。
对他们来说,日月神教鬼王的名头,他们只在传说中听过。
然而,每一个提起鬼王的人,都会露出恐惧之色。
因此,他们以前虽未见过鬼王,却一直将鬼王视为魔鬼一般可怕。
可是此刻他们真正见到鬼王,却并不觉得比魔鬼可怕。
因为无论怎样,他们至少明白,鬼王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见过鬼,可是都认为鬼比人可怕。
大易自我介绍道:“贫道嵩山大易。”
鬼王道:“知道。”
他的声音依然生硬。
大易道:“阁下要帮柳公子”
鬼王道:“是。”
他似乎真的不会说人语一般,每说一个字都似乎都费力。
而且,他的嘴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对于这一点,众人并不奇怪,虽然腹语术在江湖中是门很神秘的功夫,但众人至少都知道世上有这门功夫。
大易沉默,忽地又道:“莫非阁下是柳公子的朋友”
鬼王道:“不是。”
大易似乎有些奇怪,道:“那么阁下为何要帮柳公子”
鬼王道:“我高兴”
大易凝视鬼王,瞳孔开始收缩,缓缓道:“这么说,阁下是成心与本门作对啦”
鬼王道:“你不找柳风柔,我便不找你。”
中年道士冷笑,道:“看来贫道只有领教鬼王的神功了”
鬼王笑了,大笑。
他的笑声刺耳、尖厉。虽是在笑,却又像在哭,远远听去,就似孤独的夜枭在拍着翅膀。
他笑着笑着,许多嵩山派弟子忽然也跟着大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也同样怪异、尖厉。
中年道士一声长啸,啸声清越,经久不息。
柳风柔看不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老二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道:“鬼王的笑鬼神功,江中能抵受住的人并不多。”
“笑鬼神功”柳风柔怔了怔道。
巨人张道:“便是他现在的这种干嚎。”
柳风柔道:“哦”
张老二道:“鬼王的笑声可以使人真气沸腾,难以忍受。
只有随着鬼王大笑,才能渲泄出体内沸腾的真气,直至内气枯竭,成为废人。”
柳风柔一惊,道:“有这般厉害”
巨人张道:“当然。”
柳风柔道:“可是我怎么感觉不出”
他的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张老二微笑,道:“你若感觉不适,又如何能与黑风君交手。"
柳风柔道:“哦”
张老二继续道:“你的内功比鬼王深厚,否则你一样会感到不适。”
柳风柔点头,他大致上已明白鬼王的笑鬼神功,其实只不过是一种以内功伤人的功夫。
他与张氏兄弟三人都感觉不到,是因为他们三人的内力都比鬼王深厚。
这时,他向嵩山派众人看去,嵩山派众人仍在笑。
虽然他们在笑,但脸上却都有种极为痛苦的表情。
那是一种绝望、恐惧的神情。
鬼王仍在笑,可是神情却很轻松。
而大易的神情却一点也不轻松,他的啸声已趋渐弱,汗水自他额头一滴滴地落下。
只怕过不了一会儿,大易便要抵受不住。
柳风柔忽然运气,大喝一声道:“够了!”
立时,院中的啸声与笑声都消失了,唯有柳风柔的余音在夜空回荡。
鬼王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柳风柔淡淡地道:“我不希望在这里躺着死人。”
鬼王忽地叹息道:“你若早说,就没死人了!”
柳风柔笑道:“现在也不晚。”
鬼王道:“晚了。”
柳风柔一怔,道:“晚了”
巨人张道:“当然晚了!”
柳风柔惊道:“为什么”
鬼王道:“你进客栈看看!”
他说完,身形倏地一闪,上了屋顶,再一闪,人已不见了。
柳风柔一进客栈,脸部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鬼王没有骗他,他的确是对的。
院中虽没尸体,可是客栈中却有尸体,都是刚断气还留一点余温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带着痛苦、绝望的笑容。
张老二望着客栈掌柜的尸体,淡淡地道:“有内功之人尚且抵受不了鬼王的笑声,他们自然无法承受。”
他指了指客栈掌柜嘴角的血迹,道:“鬼王的笑声,将他的心脉震断了。”
柳风柔沉默良久,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
张老二道:“有鬼王在,自然会是这样。”
柳风柔道:“你们既知道,为什么不出面阻止”
张老二道:“他们的死活,关我们什么事”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冷漠起来。
柳风柔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