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地双秀败金陵
柳风柔仔细地观察着那个手印。
白衣妇人道:“一般来说,只有毒掌才会在人的身上留下掌印,可是这掌却没有毒。”
柳风柔道:“那为何又会留下这灰色的掌印呢”
白衣妇人道:“这我也是不解,不过……”
她顿了顿,道:“这种掌力却是极为高明,掌力中似带有一些少林禅功,又似乎有些武当绵掌……”
柳风柔突然道:“无论怎样,出掌之人的功力必定极为高深。”
白衣妇人点头,道:“功力至少要比我精深。”
柳风柔咬牙,一字字地道:“黑风君!”
白衣妇人皱眉,道:“你认为是黑风君掌伤了你大哥”
她的神色似乎颇为惊讶。
柳风柔道:“不是我说,而是黑风君自己说的。”
白衣妇人淡淡地“哦”了一声。
柳风柔便将黑风君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
白衣妇人沉吟,喃喃地道:“这就怪了!”
柳风柔道:“莫非你认为伤我大哥之人不黑风君”
白衣妇人不语,仍在思索。
柳风柔忍不住又问道:“难道黑风君没有这等功力”
白衣妇人道:“有。”
柳风柔道:“那这又有何奇怪”
白衣妇人沉吟片刻,道:“黑风君不应该会少林禅掌与武当绵掌……”
柳风柔道:“不一定。”
白衣妇人沉默。
屋中忽然静了下来,似乎可以听见水晶池中,柳风飘那轻微的呼吸声。
夫子庙。
外地人若来到金陵,没有去过夫子庙,也就等于没到过金陵。
因此,外地人来到金陵,必定会去夫子庙。
所以,夫子庙大小酒馆,生意永远都是兴旺的。
夜色已浓。
夫子庙一带却是灯火通明。
小酒馆里,那酒气肉香,混合成一种特殊的温暖气息,洋溢在店堂之中。
凡是在这里的人,似乎都忘了屋外那萧萧的秋风。
夜已深,秋也已深。
残秋的夜风,把已枯萎的树叶吹下来。
一片片的枯叶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是在悲哀地哭泣。
柳风柔茫然地走在街上,心头却笼罩着一层乌云。
他此刻就觉得自己如同在雨夜中躺在荒原上的一口棺材里,孤寂和凄凉使得他内心顿生悲哀。
不知不觉中,他走进了一家小酒馆。
酒馆里依然很热闹。
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被那些喝酒的大汉给占领了。
柳风柔转身欲走,忽然门外迎面冲进来了四五个佩刀带剑之人。
柳风柔还未回过神,便被撞到一边去了。
这几人径直冲到一张桌前。
其中一个紫面浓眉的年轻人,指着几个正喝酒的大汉,喝道:“你们快滚!”
他这话一出口,酒馆中立刻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移向了他们那一桌。
那几个正划着拳的大汉立刻停下手,盯着紫面浓眉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短衣虬髯大汉忽地笑了,道:“小子,你说什么”
显然,他没有将这四五个人放在眼里。
论身材,他们一个个身高体壮。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将对方放在眼里。
紫面浓眉的年轻人眼一瞪,声音尖厉,道:“你们快滚!我们要在这里吃饭。”
那短衣大汉望着他,又望了望他的同伴,笑道:“小子,你凭什么跟我们说话如此无礼”
“凭这个!”
声音刚落,短衣大汉眼前一花,一个拳头已打在他的脸上。
他立刻被打飞了出去。
打他的人是个瘦得出奇的中年汉子,他的脸很长,似乎比驴脸还要长,并且在他的眉心还有一颗又黑又大的痣。
这张脸看起来似乎有些怕人。
他一直站在紫面浓眉年轻人的身后。
那几个大汉见同伴被打,立刻也都跳了起来。
然而,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还手,便都如先前那大汉一般飞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瘦高汉子竟在他们每人的脸上都打了一拳。
可是瘦高汉子却仍站在紫面浓眉年轻人的身后。
谁也不明白,他的手臂怎么会变得那么长,够得那么远。
这几个大汉立刻被吓呆了,刚才的几分醉意早已消失无踪了。
他们明白,眼前的这几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些普通人不能招惹的武林人物。
他们现在只不过是每人挨了一拳,若是真正惹火了这几个人,弄不好,会要了他们的命。
江湖中的血腥,武林中的杀戮,平日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因此,他们虽都挨了拳头,个个却垂头丧气,急急忙忙地奔出酒馆。
那瘦高汉子冷笑一声,也不理他们,率先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另几个人也纷纷坐下。
酒馆中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似乎在梦中一般。
紫面浓眉年轻人冷扫周围众人,喝道:“看什么看,想找死!
他这话一出口,酒馆中再也听不见吆五喝六的划拳声。
刚才热闹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都消失了。
柳风柔刚才尚准备出去,可是此刻却并不急着走了。
他在揣测着这几人的身份。
这时,那几个人早已叫上酒菜,吃喝了起来。
柳风柔的肚子有些饿了。
他叫了一碗杂碎汤,学着那些庄稼人,蹲在一个角落喝了起来。
这时,只听那紫面浓眉的年轻人对那瘦高汉子道:“须叔,你说日月神教教主会来金陵找柳风柔决斗吗”
瘦高汉子道:“那倒说不准,以黑风君的身份,只怕他不屑与柳家老二决斗。”
紫面年轻人似有些羡慕,道:“黑风君若不来找柳家老二,柳家老二只怕从此便在江湖中成名了。”
柳风柔心中苦笑,暗道:“若让一切回到从前,我宁愿不在江湖中成名。”
可惜,他此刻的这份心情,人们是难以知晓的。
他忍不住又想:“看来黑风君迟早会来找我,却不知我与他动手会……”
对于自己是不是黑风君的对手,他根本就没有一点把握。
他正自思忖,忽听那瘦高汉子道:“鲨鲸帮得罪南海剑派,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他们总坛被南海剑派挑了,并不奇怪。”
柳风柔打了个冷颤,碗中的杂碎汤也泼出了不少。
紫面年轻人问道:“那风之寒夫妇是不是逃走了”
瘦高汉子“嘿”了一声,道:“他们跑不了多久,那风之寒受了重伤。”
柳风柔“叭”地扔了手中的碗,冲上前,道:“他们去了哪里?”
瘦高汉子等人俱是一怔,不解地望着柳风柔。
柳风柔又追问道:“风之寒夫妇逃向哪里了”
紫面年轻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他说完,左手一拳闪电般地打向柳风柔。
眼看这一拳便要击在柳风柔的身上,柳风柔却看都没看,忽然伸手,竟握住了紫面年轻人的手腕。
紫面年轻人的拳头再也无法击出一分。
霎时间,紫面年轻人的脸涨成了紫红色,他怒喝一声,道:“还不放手!”
话音未尽,右拳又呼地击出。
柳风柔冷笑道:“我放手了!”
他轻轻一挥手,不知怎的,紫面年轻人的左拳竟迎向了自己的右拳。
瘦高汉子脸色一凛,他明白紫面年轻人这两拳若撞在一起,只怕双手腕骨俱会被震断的。
他忙伸手,一把拽住紫面年轻人的左臂。
紫面年轻人的右拳呼地落空。
紫面年轻人注视着柳风柔,道:“阁下是谁”
柳风柔淡淡一笑,道:“你们说了半天那柳家老二,可是此时却怎的不认识我”
瘦高汉子怔了怔,道:“阁下便是柳家老二”
柳风柔微笑道:“你不信”
他心中不觉有些好笑,自己竟成了江湖中的名人。
瘦高汉子又打量他几眼,抱拳道:“久仰!”
柳风柔还礼道:“不敢!”
夜深了,秋也深了。
夜风中已隐隐有了冬天的寒意。
不用过多久,当秋叶落尽,北风便会传来熟悉的声音。
于是,天空中便又雪花纷纷。
方梦渔站在窗前,注视着在夜风中凋零的秋叶。
风之寒又已睡去。
他的伤在后背,他的后背中了一剑,穿胸而过。
天晓得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剑穿胸而过,却偏偏没有刺到心脏。
对于他二人来说,或许这便是不幸中的大幸。
方梦渔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苦笑,他们都没想到南海剑派的进攻会来得如此之快。
以后该怎么办呢
这是她现在唯一所想的问题。
他二人今后将随时面临南海剑派追杀。以他们的武功,暂时不会有险,可是时间若是长了……”
她心中暗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指望鲨鲸帮已是不可能的事,她明白,南海剑派这几日必定正在各地杀戮鲨鲸帮的弟子。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非但南海剑派有这种规矩,江湖中大部分的门派都是这样。
谁也不愿敌人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知为什么,她竟对江湖生活有些厌倦了。
“你在想什么”
听见身后的声音,方梦渔转过身,发现风之寒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风之寒叹息一声,道:“都是我拖累了你……”
方梦渔上前轻轻捂住他的嘴,柔声道:“你难道忘了我已是你的妻子,怎的还与我说这些话!”
风之寒凝眸注视看她,道:“等我伤好了,我们寻一个清静地方住下,再不理江湖恩怨之事,好好过日子。”
方梦渔轻轻一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是我老公,我自然得听你的。”
风之寒微笑,凝视着她,道:“你可知我这一生唯一做对了一件什么事”
方梦渔展颜一笑,道:“当然是娶了我喽!”
风之寒又笑了,道:“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方梦渔笑道:“日后你什么都得对我老老实实,否则我一眼便可瞧出你是不是在骗我。”
风之寒道:“你这么精明,我又怎敢骗你”
方梦渔轻笑,道:“那是最好不过,否则……”
她说到这里,面色一变,疾然转首。
她与风之寒都怔住了。
窗外伸出了两张脸。
两张脸都挂着和善的微笑。
方梦渔与风之寒对这两张脸并不陌生。
不久前,他们曾在嵩山见过这两张白白净净的脸。
方梦渔忽地展颜笑道:“你们既来了,为什么不进屋”
话音未尽,这两人已进了屋。
方梦渔微笑道:“上一次见面,忘了请教二位的姓名。”
她已看出左边穿白衣的年轻人便是那一日破土而出之人。
今天他的脸修饰得很干净,非但没有泥土,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白衣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我们是峨嵋派的弟子。”
方梦渔道:“我知道。”
白衣少年又笑,道:“你又不想嫁我,我何必要告诉你是的名字。”
另一个少年笑道:“你错了。”
白衣少年有些吃惊,道:“哦”
那少年笑道:“不是她不想嫁你,而是你不愿娶她。”
白衣少年笑了,道:“不错,你的话很有道理。”
他笑眯眯地看着方梦渔与风之寒,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名字了。”
风之寒忽地说道:“我看你们不必说了。”
白衣少年怔了怔,道:“哦”
风之寒淡淡地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叫什么。”
白衣少年与另一个少年都笑了,道:“你是不是在吹牛!”
风之寒望着他们,道:“峨嵋的‘天地双秀’,我怎会不
识”
白衣少年二人又都笑了,道:“你果真不吹牛。”
方梦渔望着白衣少年,道:“你是‘地秀’!”
白衣少年微笑,道:“不错。”
然后他一指同伴,道:“我地,他天,我们正是天地双
秀。”
方梦渔嫣然一笑,道:“天地双秀刚刚出道,便在江湖中闯下了不小的声名,听说连西北绿林的总舵主,竟也被你们兄弟二人杀了”
天秀微微一笑,道:“被我的峨嵋刺插入头顶百汇穴而亡"
风之寒忽地道:“你们今天来这里是打算杀我们,为何还不动手”
天秀似乎诧异,道:“你早就猜出我们是来杀你们的”
方梦渔笑道:“你们总不成是来我们这里做客的吧”
天秀摇头,道:“不是。”
风之寒淡淡地道:“那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天秀笑道:“不急,反正今天我们早晚都要杀你们。”
方梦渔不语。
她在饶有兴致地瞧着眼前的这两个少年。
这两个既斯文又秀气,而且文质彬彬的人,怎么会杀人
她虽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最近江湖中对天地双秀的传闻并不少。
虽然江湖传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夸张,但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天地双秀袭击柳风柔的那一幕。
他们出手快捷无比,配合又极为默契,那一日若非达摩堂三位长老相救。柳风柔怕早已死在他二人的手上。
因此,对于这两人,方梦渔却是一点也不敢小视。
夜更深,风更冷。
天地双秀的笑容似乎也更温柔了。
他们在看着躺在床上的风之寒与站在一旁的方梦渔。
他们就仿佛在看两件自己可以任意操纵的玩偶。
只不过,这两件玩偶并非很有趣。
他们没有动手,似乎现在还没有动手的必要。
方梦渔忽地道:“你们能否杀了我们两人”
地秀温柔而亲切地道:“能,我们当然能。”
方梦渔问得很轻松,但地秀回答得却更为轻松。
似乎在天地双秀的概念中,杀人是件最为轻松的事。
方梦渔淡淡一笑,道:“我不是个短命之人。”
天秀道:“哦!”
地秀道“谁说的”
方梦渔悠然笑道:“看相的人。”
天秀道:“那么这个给你看相之人的水准一定不高。”
方梦渔道:“可是我却认为,他看相看得很准!”
天秀微笑,道:“这一点,我们倒不必争论,反正马上就能知道。”
风之寒忽地冷冷笑道:“我看我们不用再等了。”
天地双秀均道:“为什么”
风之寒冷冷将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方梦渔脸上,缓缓地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话音一落,他突然从床上飞起,手中不知何时闪出了一柄剑。
他手中剑光似一道流星般划向地秀,他的人与剑似已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方梦渔也迅速掠向天秀。
他们想将天地双秀隔开。
天地双秀联手,武功必然陡增数倍,所以必须分开他们。
方梦渔人在空中,袖中寒光闪出南海袖中斩。
两人刚一出手,天秀忽然跃起,手中银光闪出。
地秀同时身子突然矮了半戴,峨嵋刺也已出鞘。
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迎向对手。
只听“叮当”,双方兵刃相撞,霎时激起数道光花。
地秀忽地道:“屋中太小,有本事出去较量。”
话音中,二人已如一阵风似地飘出窗外。
风之寒也立即随之出窗。
他人刚刚出窗,身体尚未落下,忽听背后劲风响起。
他忙一回头,却已迟了,一只手掌印在他的胸前。
他一声闷哼,人如风中飞絮般飘了出去。
他一栽在地上,便向袭击他的人望去。他看见了那人。
他不由怔住了,道:“你……”
他的话未完,那人的另一掌也击在他的身上。
他只觉胸口一紧,大脑和心脏发出难以形容的绞痛,天地立时黑成一团。
他在这一刹那,依稀听见方梦渔的惊呼声,似乎喊的是他的名字。
他费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方梦渔正被天地双秀围攻着。
他想去帮助方梦渔,却再也没有一点力可尽了。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的脸上似有一种奇特的神情,他似乎明白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
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杀死自己的人,会是那人。
对于死,他并不觉得可怕,也并不觉得悲哀。
只有活人才会为死去感到悲哀。
风之寒被杀,方梦渔虽然离他很远,却也看了出来。
她似疯了一般向拦阻着她的天地双秀舞动手中的武器。
一时间,天地双秀竟被她杀退。
方梦渔立刻冲了过去,冲向那个杀死风之寒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瘦弱,且是须眉尽白的老人。
老人没有动,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进攻。
方梦渔咬着牙,瞪着血红的眼睛,冲了上去。
手中的袖中斩似匹练般洒出,洒向老人的头上,身上。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这个杀了阿寒的老人,为阿寒报仇。
眼看她的武器就要划在老人的身上,老人忽然冷笑。
冷笑中,挥左手,不知怎的,方梦渔的兵器已到了他的手中。
老人左手再挥,方梦渔的袖中斩竟夹着劲风,向她划来。
这骤然的变化,竟使得方梦渔惊呆了,忘了闪躲。
眼见她就要丧命在自己的武器下,忽然,斜刺扑来一阵凌厉的劲风,迎向老人手中的武器。
只听“叮当”一声,刺向方梦渔的武器被击向一边。
但听有人嘿嘿一笑,道:“你就饶了这姑娘吧!”
话音中,方梦渔只觉自己被拉向一边而去。
刹那间,她如坠深谷,只觉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转眼间,她不知自己被拉出了多远。
她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茫然地任凭对方牵着走。
她尚未从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中清醒过来。
人,有时在巨大悲痛来临的那一瞬,往往会忘了一切。
她似乎还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悲痛之中。
灯昏。
窗纸虽然挡住了冰冷的夜风,却挡不住今夜的寒意。
方梦渔木然地坐在屋中,悲痛在她的身上,激起的已不是眼泪,而是沉默,长久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道:“我要回去。”
“回去去哪里”
随着话音,黑风君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直勾勾地望着黑风君,道:“我要回去找阿寒。”
黑风君摇头,道:“不行,我好不容易救你出来,又怎能让你回去送死”
方梦渔没有说话,却径自向门口走去。
她没走两步,黑风君已上前点了她的穴道。
黑风君点点一笑,道:“有了你,我让柳风柔去少林寺,他必定不敢不去。”
方梦渔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她现在无法赶到阿寒的身边。
她无法再去陪伴阿寒。
她现在只知道自己的丈夫阿寒死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在痛。
那是一种刺心的痛苦,就仿佛自己心口上有一把锋利的、无情的尖刀,一刀一刀地割着,割着,血也在一滴滴地流着。
血滴在心中!
不知不觉中,泪水终于涌满了她的眼眶。
她终于哭了。
哭,虽不能解决任何事,但却是她悲伤的倾诉,发泄方法。
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了解她此刻的这种悲伤。
只有真正哀伤、悲痛过的人,才能了解她此刻的心情。
所以,她哭了,伤心地哭了!
风依然如从前一样寒冷,云也如从前一般飘忽。
可是柳风柔却觉得变了,一切都变了。
他虽没找到方梦渔,却看见了风之寒。
风之寒死了。
当他见到倒在落叶中的风之寒,仿佛被雷打了一般,惊呆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却又不得不信。
他可以改变这世上的许多事情,但却绝对无法改变事实。
事实便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他查验风之寒的致命伤口。
风之寒的致命伤在胸口。
在风之寒的胸口上也有灰色的手印,两双重叠在一起的手印。
莫非是黑风君杀了他
他心中这么想。
他看出风之寒胸口的灰色的掌印与大哥胸口的掌印是一样的。
只不过,风之寒胸口的掌印是两个,所以风之寒早已停止了呼吸。
西风吹落秋叶。
一片片秋叶在空中盘旋着,晃晃悠悠地落在风之寒的身上。
柳风柔静静地站在西风中,手紧紧地握在剑上。
他手冰冷、僵硬。
他注视着风之寒凸起的双眼。
风之寒的眼中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与吃惊之色。
他临死前为什么会是这种神情
柳风柔忍不住在揣测风之寒临死前都遇到些什么
他沉思了一会儿,心中不由有些焦虑,方梦渔为什么没与他在一起,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只有找了个地方,先将风之寒掩埋起来。
很快,在他的面前多出了一座新坟。
风之寒的坟,没有墓碑。
柳风柔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自己竟是埋葬风之寒的人。
风之寒夺走了方梦渔对他的感情,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挖坟掩埋夺走自己心爱女子的人。
他现在越加确定,上天是个怪物,喜欢捉弄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怪物。
他的心中竟隐隐有些愤恨,对上天的愤恨。
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却好好地活着。
可是应该好好活在这世上的人,却又偏偏过早地离开了这人世。
“为什么会这样”他忍不住在喃喃自语。
忽然,他身子凌空而起,落在一株白杨树的树干上。
就在他离开地面的一瞬,两道银光破土而出。
然而,柳风柔却早已跃起。
紧接着,地上一阵灰雾,两个身影已破土而出。
柳风柔笑了,道:“有些方法只能用一次,否则……”
他飘然而下,落在那俩人的面前,一字字地道:“第二次就不灵了。”
眼前这两人,他并不陌生。
像这两个如此斯文的人,在武林中并不多见。
峨嵋天地双秀。
地秀冲柳风柔笑了笑,道:“对于你或许是这样。”
他似乎并没有为刚才偷袭失败而沮丧,依旧自然。
就仿佛刚才出手偷袭柳风柔的不是他们,而是别人。
柳风柔道:“二位似乎是专门来杀我的”
天秀点头。
柳风柔道:“为什么”
地秀微笑,道:“杀你一定要有原因吗”
柳风柔淡淡地道:“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原因。”
地秀淡淡地笑道:“少林达摩堂三长老虽应允不杀你,但我们并非少林弟子,也无须听他的话。”
柳风柔道:“你们是峨嵋派的”
天秀淡淡地道:“不错。”
地秀道:“峨嵋天地双秀。”
天秀笑了,道:“天秀。”
地秀也笑了,道:“我是地秀。”
柳风柔微微一笑,道:“合起来就是天地双秀”
天秀道:“你听说过我们”
柳风柔笑道:“峨嵋天地双秀的声名在武林如日中天,我若不知,岂非孤陋寡闻”
的确,在今日江湖中,不知峨嵋天地双秀的人只怕很少。
甚至可以说,峨嵋天地双秀的声名已超过峨嵋派掌门清顶真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若非这样,人类便不会有任何进步。
天地双秀笑眯眯地看着柳风柔,就仿佛柳风柔是他们的好友。
无论什么人,都希望被别人奉承。
即使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会在心中暗暗地兴奋。
天秀道:“看来,你的确听说过我们两人的名字。”
柳风柔点头。
地秀忽地叹息,道:“可惜,当真可惜!”
柳风柔怔了怔,道:“哦”
地秀道:“虽然你这人不错,只可惜我却不能不杀你。”
柳风柔“哦”了一声,仿佛很惊讶地道:“为什么不能不杀我?”
天秀默然半晌,也叹息一声,道:“因为你活着是个祸害。”
柳风柔蹙眉道:“哦”
他心中颇觉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活着是个祸害
他明白,天地双秀来杀他,不会没有原因。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尖厉、刺耳的啸声。
柳风柔尚自一怔,忽见天地双秀脸色一变,目光齐都转向他。
柳风柔还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听天地双秀一声轻叱,轻拧身形,尽力扑来。
柳风柔一惊,两支峨嵋刺已从两侧破风而来。
柳风柔忙拧身疾闪,喝道:“这么快便动手了!”
话声中,他手中剑光一闪,剑已出鞘。
这时,天地双秀已连续向他攻来十数招。
天地双秀招势俱是轻灵快捷,辛辣狠毒。
一时间,柳风柔只得游身于对方的攻势之中。
他几度想抢出,怎奈对方双刺招势连绵,丝丝不绝。
双刺联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柳风柔此刻明白,天地双秀的武功在武林中已属高手中的高手。
因此,天地双秀在武林中的名声如此之响,也就不奇怪了。
时间不大,天地双秀又向柳风柔攻出七七四十九式。
这正是峨嵋上代掌门所创的“峨嵋双刺七七四十九式”。
这七七四十九式的峨嵋刺法,招式虽灵秀清奇,但也辛辣狠毒。
天地双秀以这路刺法,不知杀了多少武林中人。
也正因为这样,天地双秀的名声才能在武林响起来。
然而,今天他们虽已使完了这路刺法,柳风柔却依然好好的。
这种事对于天地双秀,是从来也没有遇过的。
他们的眼中忍不住现出一种惊讶之色。
天地双秀的七七四十九式刚使了一半,柳风柔便从慌乱中镇静下来,他已相信自己有能力对付天地双秀了。
待他们峨嵋双刺七七四十九式一使完,他便笑了,道:“你们要杀我,恐怕实在不易。”
话一出口,他身形便从对方双刺中如孤烟般拔起。
他人在空中,刚要作势,忽觉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奇厉无比。
他的身体一时间不觉有些僵硬,他明白自己的敌人并不止天地双秀俩人。
他终于明白,自己真正的危险不是天地双秀,而是身后袭来的那阵劲风。
他凭感觉,知道自己若被身后的劲风击中,难有幸免。
他单从风声中,便感觉到攻势的威猛。
他想躲,却已到了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
他现在别无他法可施,只能任凭身后凌厉的劲风击在自己的身上。
眼见他正要被那阵劲风击着,忽听有人笑道:“打架也要玩手段,真没出息!”
柳风柔刚听见话声,便觉身后那阵劲风一滞,接着又击了过来。
然而,他却不怕了,因为那阵劲风一滞,已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的新力已生,手中的短剑轻轻向身后那阵劲风划去。
虽然,他依然会被对方的劲风击中,但对方也会伤在他的剑下。
这是一种交换,生命的交换。
他用自己的命去换对方的命。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划算,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这么做。
即使对他来说,这样做很吃亏,他也只有吃亏。
然而,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别人的生命,可是别人却不愿意。
他的剑光刚刚闪过,身后的劲风却消失了。
对方迅速收回掌风,避开他的剑光。
生命对于人来讲,都只有一次。
因此,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一种交换物。
因此,柳风柔再次逃生。
当他的身体一落下,便又遇到天地双秀的攻势。
招式虽然轻灵巧妙,变化万千,但比起峨嵋双刺七七四十九式却是大为不如。
柳风柔现在唯一惧怕的,便是刚才偷袭他的人会再度袭击他。
可是,这个念头刚在他心头升起,他便已放心了。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有两人攻向偷袭他的人。
与此同时,那两人中的一人对他大声道:“小子,你安心对付那两个小白脸,这个偷袭你的老家伙交给我们。”
柳风柔一听到这个声音,嘴角忍不住掠过一丝笑意,他听出说话之人正是沙漠中与黑风君打斗的张氏兄弟的巨人张。
不用说,另一个人必定是张老二。
柳风柔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遇到这俩人,而这俩人竟会帮他。
此刻他精神不由大振,一声长啸,短剑幻出无数剑影,直逼天地双秀。
剑未到,刺目的剑光已逼到天地双秀的眼前。
天地双秀齐后退。
然而柳风柔已冲天飞起,短剑化作了一道长虹。
他的人与剑似乎已融为一体。
逼人的剑气,使周围的树叶纷纷而落。
这种景象看起来凄凉之极,纷纷落下的树叶就宛如残冬的飘雪。
只不过树叶不是白色的,而是枯黄的。
深秋的叶,大部分已是枯黄。
天地双秀面上又露吃惊之色,仿佛对柳风柔的这一剑之威,相当惊异。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天地双秀已被笼罩在他的剑气之中,无论向任何方向闪避,都难逃这一剑。
天地双秀自然也明白眼前的处境。
他们本是占有先手,可是此刻却落得只有招架之势,而无还手之力了。
他们都没有闪避,两支峨嵋刺都迎向柳风柔的剑光。
只听“叮当”两声,火星尽溅。
天地双秀的峨嵋刺迎上了柳风柔的短剑。
刺断。
柳风柔手中短剑余力未衰,仍然划向天地双秀。
立时,只见剑光一闪,血雨纷纷而落。
满天的剑气立时消失无踪,柳风柔注视着天地双秀。
天地双秀的右腕俱断,血如泉涌。
柳风柔静静地望着他们,不知是兴奋,还是黯然。
忽然,地秀道:“你胜了。”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似有汗珠隐现。
天秀也道:“你可以杀了我们。”
他的脸色也是苍白,嘴角旁的肌肉在微微地颤动。
柳风柔注视着他们,不禁对他们暗生敬佩之意。
他想不到,天地双秀能在手腕被斩之后,还能这样镇定。
他相信,武林中能有这般镇定的人并不多。
他甚至在问自己:“我是否也能有他们这种忍受创痛的能力”
他侧头,发现另一边张氏兄弟正与一须眉皆白的老者相斗正激烈。
他看出,张氏兄弟被逼在下风,相当吃力。
他注意力刚一分散,地秀忽地咬了咬牙,又闪电般地向他扑来。
他的左掌闪电般地击向柳风柔。
掌势如电。
天秀一见,也欲作势扑起。
然而,他身形还未扑起,便又僵住了。
柳风柔忽地转身,剑光似电般地刺入地秀的手掌。
天秀清楚地看清了这一过程。
只有一种令人惊悸的声音——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天秀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觉得这种声音这么可怕。
他从前常常听这种声音,也从未觉得可怕过。
只不过,他以前所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峨嵋刺刺入别人肉中的声音。
剑尖又在滴血,柳风柔凝视着地秀,叹道:“你不该再向我出手,我不想杀你,也不希望你成为废人!”
地秀依然镇定如常,只不过额头已有汗水滴落。
他凝视着柳风柔,一字字地道:“你不杀我们,必定会后悔。"
他说完,回身费力地对天秀笑了笑,道:“我们走!”
天秀咬了咬牙,从地上捡起他们的两支断手,对柳风柔道:“地秀的话没错,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说完,毅然转身,随地秀而去。
他们走得很快,血也似乎流得更快。
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一条条长长的血迹。
柳风柔目送他们远去,面上虽无表情,眼中却露出萧然之意。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没有杀天地双秀,究竟是对还是错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笑道:“小子,你现在果然了不起,连天地双秀这两个小白脸也败在你手下了。”
声音轰鸣,如雷灌耳。
柳风柔回头,便看见身材威猛的巨人张向他踏步而来。
张老二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的对手,不知何时竟不见了。
他忍不住道:“那老者呢”
巨人张大笑道:“当然是被我们打跑了!”
张老二淡淡地道:“不是被我们打跑,而是他无心恋战。”
巨人张的笑声虽然洪亮,却变得有些尴尬了。
柳风柔也明白以刚才双方的形势,那老者绝不可能被打跑。
他虽然明白这点,但心中仍对张氏兄弟异常感激。
他行礼道:“多谢二位今日相助之恩……”
“别客气,别客气!”
张老二道:“你不用谢我们,我们救你,只不过想瞧瞧你与黑风君的一战。”
巨人张道:“不错,你若死了,我们又如何能瞧见你与黑风君的决战”
柳风柔一怔,道:“你们都已知道我要与黑风君……”
巨人张笑道:“这有什么奇怪,江湖中的消息一向是传得极快的。”
柳风柔点头道:“不错,我是要与黑风君决战。”
张老二道:“不过。黑风君不愿在金陵与你决战。”
张老二道:“他让人在江湖中传话,要与你在腊月三十决战于少林寺门前。”
柳风柔一怔,道:“哦”
巨人张皱眉道:“小子,黑风君不是要收你为徒,你们怎么…
柳风柔冷冷一笑,道:“我与他有铭心刻骨的仇恨,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张老二望着他,脸上似乎有些惊异,却没有说什么。
别人的事,他向来不喜欢多问。
残秋。
风吹在人身上,似乎已有了些冰冻的感觉。
巨人张注视着柳风柔,道:“天地双秀为什么要杀你”
柳风柔摇头不语。
他心中却明白,这必定与嵩山步苍云及淮阳王家兄弟的死有关,甚至天地双秀来杀他,是受了如是大师的指使。
他心中对武林八大门派愤恨已极,心中道:“这些名门正派一向自居正义道中之人,可是为了他们的平安,便不惜牺牲我,害得我全家家破人亡。”
他心中冷笑道:“你们不想让我活着,可是我非但要活着,而且还要击败黑风君,让你们知道,我们柳家没有孬种!”
他想到这,心中已不觉黯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击败黑风君,他没有一点把握。
他在思忖间,张老二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怕不是黑风君的对手”
他竟似看出了柳风柔的心思。
柳风柔抬眼注视他,淡淡地道:“我杀不了他,便被他所杀,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张老二凝视着他,良久,道:“但我相信你能胜他。”
柳风柔怔了怔,道:“为什么”
张老二笑了道:“你不相信”
最后一个“信”字刚刚说完,他身形一晃右手倏地伸出,抓向他胸口膻中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