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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何来燕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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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云澹府。

    辖内有一大河,自东向西流经灵州、幽州交界之地,“汶水西流”的盛名,即便是在整个太玄也是闻名遐迩。

    幽州自古贫瘠,汶水自灵州嘉庸府起始奔涌流经三府之地,幽州便占了其中两府十七郡,周遭无数百姓便指着这一条河讨生计。加之此河自东向西而流,明显与其他江河有异。从老早之前,两岸多有活人祭献汶水龙王的习俗。太玄立朝后也屡禁不止,时至今日,两岸还留着许多供奉的野祠。而之所以有此西流盛景,皆因幽州地处凹地,只有临近边境十万大山周围才地势高耸。再有赢州临近两州边界有一蒙山,孤峰突起、峻岭耸峙,汶水从蒙山之巅由高向低顺流而下,遇十万大山折返南流汇入大泽之中,与传言臆想中的所谓神迹没有丁点关系。

    朝阳初升,大河两侧还闪着渔灯点点。日头上的快,从一片黑影到破晓快得让人察觉不出,眨眼功夫天已大明。河中帆樯如云,大多是沿岸打鱼为生的渔民,都想趁着早捞一网大的,养了一冬的肥鱼,新鲜着能卖个好价钱。

    此时正值初春,每年这个时候春回地暖,寒冬冰封的汶水一夜之间便会解冻。夜里,一拃多厚的冰层乍裂,离着里余路依旧能听到“咔嚓嚓”的巨大声响。也就捡着刚开河的这几天,再过些时日复航以后,水中来来往往尽是运货的大船,再想这般肆意撒网就要等来年了。

    此地地势平缓因此水流并不湍急,水面最阔处宽逾百丈。早春晨雾朦朦,极远处隐着连绵山势,太阳渐高也只是含着光像个大圆盘,缭绕着看不真切。河中央有一楼船穿行,挂着满帆顺流而下,颇有劈浪侧畔千帆尽的意境。

    照理说,这才开河,不应有如此大的宝船过河才对,大清早的异样招引周遭划着船的渔民纷纷回头相望,离得近的只能看到船上高高的飞庐。

    船首甲板之上江风凛冽,一袭官衣举目远望,船首极高,四处皆无甚遮挡,薄雾缭绕、江阔云低,好一幅天水一色的水墨盛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唯我太玄有此壮哉景致!”官人紧紧背后披风,寒风入喉,顿觉胸怀激荡。

    此人年纪不过四旬,身着一袭天青色官衣,乃朝中御史台制式官服,上有朝日初升,东流入海绣图,谓之河清海晏。

    其脚下楼船乃灵州官船,此次西行便是奉令专程送这中年官员赶赴幽州潼关府镇西边郡,大半路程挨着汶水走,趁着春日开河,坐船至少省下一半功夫。

    御史台在朝中负有肃政纲纪之职,乃一顶一的实权口,地方各司官员皆需仰人鼻息,哪个不是当爷爷一般供起来,就怕给自己招惹上点什么是非,徒受无妄之灾。这不前些日,这尊爷还在灵州嘉庸府秦关郡监察风闻,突然接到朝廷密旨需即刻启程前往幽州,在秦关郡陪同的嘉庸府少尹喜出望外,立即调用官船送之西行,只不过是费上些银两,总比过在辖境内让人提心吊胆的好。

    远处门扉吱呀,在楼船破浪声中几近不闻。

    一劲装打扮的精壮男子自庐中走出,前胸还佩有军中铠甲上的甲鳞。

    “大人,雾湿天寒,莫要久站伤了身子!”

    “唔!”中年官员喉间轻嗯一声,背后披风紧裹住整个身子,恍若未闻。

    精壮男子便站在其身后一侧,同他一起举目而立。

    “嗯!”中年官员足过了盏茶时间后才恍若回神,轻舒一口气,似喃喃自语:“我方接到朝中密旨,你们三人便在来路相候,朝中因为此事恐怕是闹翻天了!”

    精壮男子回道:“大人见谅,朝中之事不入我等耳中!”

    中年官员轻笑:“在我面前倒也不必如此拘束,你们郎中令即遣你们西行当这保安郎,话说起来,此次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精壮男子默言,他并非是中年官员带的侍从,而是朝廷禁卫。太玄朝内除了拱卫京畿的四营以外,尚还有警卫宫城的禁卫,内为六率,外为卫狩。其中六率又分为左右卫率、左右司御、左右直荡,皆有左右武伯掌管,武伯之上尚有三名郎中令,而卫狩独设一名,三内一外乃天子直属,有先斩后奏、巡查缉捕之权。保安郎便是禁卫卫狩遣往各地的使差,依据太玄律令,凡朝廷密旨公办者,皆要配备保安郎护卫左右。

    精壮男子作为禁卫中人,又怎会真的不知此中风险,只是朝廷禁卫不得私论朝事,乃太玄立国之初定下的铁律。临行之时,上官仆射更是千叮万嘱,告诫此行定要谨言慎行,而眼前之人又非常人,即无言以对,只能道声“是”轻声应下。

    倒是中年官员对此次幽州之行无甚忧虑,常人看来的凶险,对其而言却是一等的好差事。兹事体大,绝非自身一己之力所能解决,就连朝中那些自己见了也得垂首恭敬的大人们也解决不了。眼下让他怵头的倒是行到地头随之而来的交际。幽州自锢于地方和民俗,近些年官员擢升调涉近乎于无,宛如一潭死水,各级官员尸位素餐,不求有功,官老爷一说便是自幽州慢慢兴起。而地处边陲的潼关府此风更盛,京中涉外各司衙口对之皆甚为不喜。在中年官人看来,此次奉旨若不是要与那帮官油打交道,实在是难得的清闲差事。

    中年官员偏首斜瞥一眼,询问道:“你姓甚名甚,观你面相有些相熟?”

    精壮男子拱手道:“下官陈亭,家父卫率陈裕!”

    中年官员轻声一笑:“怪不得,原来是故人之子!”

    转身面向精壮男子又问道:“你父亲尚还安好?我与他当年同在万年县当差,一晃二十几年过了!”

    陈亭欠身应道:“家父安好,只是在家中时常提及大人,称大人在万年县之时便与他这种粗鄙匹夫不一样,最是超群轶类,只可惜同差时日尚短,来不及学知一二。故次次耳提面命,训诫下官有幸见到大人时,要执弟子之礼,跟着大人多学些东西,多听些教诲!”

    “哈哈!”中年官员放声朗笑,忍俊道:“这是他教你这样说的吧?行,是他陈裕的做派!”

    陈亭不自然点点头,讪笑一声。

    中年官员手指轻点数下:“你这小子倒是将你父亲的厚脸皮学了八九成!”

    只是面色欣喜,话语多是长辈对晚辈的招惹打趣。

    陈亭躬身弯腰壮着胆子道:“下官说这话实非恭维,大人不过不惑之年便已身居四品高位。且中丞大人乃当今朝堂顶贵,深受监国和首辅大人倚重,无暇顾及宪台之事,大人为其肱骨臂助,待中丞擢升后接掌其位自是理所应当,其后封侯拜相也无不可!”

    中年官员含笑摇头,举臂轻抬止住话口道:“哎,这些话就不要说了!”

    陈亭拱手称是,垂下的面上满是自得。

    中年官员洞悉透彻却未明言,只是心中冷然。外人只看到御史台今日风光,便忘却了最初之时仅做风闻奏事、监察事务之用,若非自己头上那位中丞大人,御史台又如何能夹在朝堂中左右斡旋、独善其身,如今更兼受司法职权,所到之处各司官员皆诚惶诚恐,风头一时无两。

    “知道这汶水来处吗?”中年官员手指船下河水汤汤,言语中颇有考究之意。

    陈亭不及思量周全,试探道:“下官曾听闻一二,说是出自灵州蒙山!”

    中年官员点头:“那蒙山地处灵州边界,山势连绵数百里之遥,群峰无数,高耸入云,比之西岳太华不遑多让,且占据地利,但册封西岳之时。朝廷却选了太华而非此山,你可知为何?”

    陈亭闻言怔立当场,随即苦思,却着实无解,只得小心翼翼道:“下官愚钝,不知何意!”

    中年官员淡然轻笑,遥指前方天地之外:“太华山势多奇险,独秀千山,这蒙山山势虽雄,却无甚惊奇,世人自是对奇秀者津津乐道,且当年我朝太祖西游之时又从赤州入境,叹太华之峻秀,方才有天下第一险山之誉,你说,三才者错失其二,这蒙山何以为争!”

    陈亭自有习武,对太玄地理并不通晓,故中年官员所言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待其说完依旧躬身赞道:“大人学识渊博,一席话直令下官茅塞顿开,着实受教了!”

    “嗯!”中年官员颔首,紧紧身后披风,道声:“倦了,回吧!”说话转身向芦中走去。

    陈亭轻哎出声,跟在身后躬身轻扶着,喜不自胜。

    鼠目之辈,庸碌至极!中年官员回身之时便敛了笑意。先贤曾言:燕雀安知鸿鹄,如今看来,徒让燕雀背了这千古污名,世间之流多是泥涂曳尾,又何来青云之志?

    如此又经四日航程,楼船便已行至潼关府境内,保安郎下船先行,待楼船抵达行府之外时,码头处早已遍布接风之人。

    中年官员步出船舱,一眼便看到码头两处立着的旗子,心下一动,竟是潼关府少府令亲身而至。

    太玄三十六府,一府主官由太府令接掌,官居正二品。然太玄于朝廷官阶品级之外,独设三卿之位,谓曰玉卿、上卿、太卿,能被位列三卿皆是朝中肱骨人臣。而少府令作为一府民事执掌,也是三品高官,其下尚有主管军务的廷尉使及民事副管少尹令,自己这从四品的小官平日里可当不起如此大的阵仗。中年官员心中自知,潼关府此举并非是为自己,而是看在御史中丞大人的面子。

    楼船缓缓靠岸,中年官员与人群居中之人间隔相望,其心中猛然一凛,没由来泛起一丝思虑,说不得此行并不像自己预料那般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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