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藏锋
是夜 ,得胜楼前,光影摇曳,看似明亮实则昏暗。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数丈距离。
黄杨一见来人身着白嵬军服,腰挎单刀,脑海中立马便想起了一个在垂棘关中最特立独行的名字。倒不是说名字有多称奇,完完全全只因这个人。其人虽站在昏暗处,但一身刀意四溢,在黄杨眼中如同皓月,比楼前挂着的气死风灯要显眼得多。
高姓男子垂目打量眼前小小牢头,平凡无奇,但在其看来恰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军爷可是在与小的说话?”黄杨躬身谦卑笑问。
高姓男子玩味道:“此处尚还有别人?”
黄杨一怔道:“那不知军爷拦住小的,是有何见教?”
高姓男子举步走出阴影,靠到近处道:“你也用刀?”
黄杨点头:“此前入过军中受训,学过几手刀式,谈不上会用,只是能耍而已!”
此人突然拦路,黄杨心中早已警惕,虽不知何处露出破绽,但想必已遭人怀疑。这高姓男子名声在外,是个狠角色,黄杨应答之间已是在考虑退路。
“很好!”高姓男子称赞道:“身为一个小小牢头,竟有这等身手,不能只说殊为难得,简直是我垂棘关之幸!”
轻笑一声紧接道:“前些日里,那些白嵬兵士便是死在这柄腰刀之下吧?”
黄杨懵然抬头闻言并不知何意。
高姓男子只是嗤笑,并不想与之争辩。
垂棘关这些时日颇为动荡,一切皆因上月二十五承安王叶初入关,就在那日当晚擒杀途中,有人暗中助其脱逃,数队白嵬兵士被人袭杀在巷弄之中。其中两队尽是折损在一柄长刀之下。高姓男子领垂棘关监察之权,已是暗中追查多些时日。这帮人手脚甚是干净利落,并未留下什么线索。那日机缘巧合跟随范进来到关内牢狱,初时并未留意,但回转后细思竟心生警惕。这世间之人无论相貌美丑,皆有其独特气质,或脾性和善或孤僻乖戾,或纯良敦厚或处事张扬,似是一桌膳食美味,其中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但独独那牢狱内一个黄姓牢头,太过平淡无奇,只知有其人,过时回想起来竟连其面相都想不起来,岂不大有问题。
高姓男子见猎心喜,目光如刀道:“那日我曾随军中范知事到关中牢狱,虽并未入内,但我暗中见过你一面,回头细想却发觉你竟然已快到淡出我的记忆,便知你有问题,只是尚无证据,也无人信我,今日只能亲自试你一试!”
“如我所料不错,你所学便是传闻中的藏锋式,青蜩蛰蛰无人识,一朝惊鸣天下知,欲练此功法,你需将一身刀意蕴于自身,藏而不露,故而你整个人的形神都被遮藏,所以才会被人过目而忘,我所说对是不对?今夜我必让你原形毕露!”
“出刀!”高姓男子气势陡增,浑身劲气如肃杀秋风裹挟而至,令人窒碍难行。
黄杨惊骇色变,整个人被劲气所迫,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根本受不住此等威势,急急叫喊道:“军爷饶命,小的真的不知军爷所言是何意,而且小的武艺寻常,刀法更是杂耍,绝无私藏一事!”
“你还不出刀,莫非真的想死!”高姓男子并不理会其求饶冷声说道。
但见这牢头面色惨白,额上冷汗直流,身上气息萎靡,半点没有身为一名刀客的精气神,不由暗自皱眉,散尽周身气势。
黄杨只觉死里逃生,身体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高姓男子面色疑惑,不由狐疑先前自己是否真的是猜错了。
“高兄莫要被其所惑,此人确实大有问题!”两人正相对无言,一旁得胜楼房门突然打开,一袭白衣大袖翩翩自楼中跨步而来。
高姓男子眼见来人惆怅道:“你不是不信我,今夜怎会来此!”
范进双手拢在袖中疑惑道:“高兄所言,我向来奉为圭臬,何来不信一说!”
“切!”高姓男子对此嗤之以鼻。
范进笑吟吟转头,双手一拱:“黄牢头,几日不见可安好?”
黄杨惶恐起身拜谢道:“小的见过范知事!”
范进手掌虚抬示意其不必多礼,疑声道:“牢头身负看管要犯重任,不知这个时辰,意欲何往啊?”
黄杨迟疑少许答道:“小的多日未曾回家,是想着回家一趟!”
“唔!”范进闻声了然却仍不解其惑,继续问道:“可据我所知,与你同班的王冠玉和李方良这些时日并未去接替与你,今晚二人其一人在家中歇息,另一人夜宿在城中翠楼,重牢内独留你一人盯班,你此时返回家中是不是说不太过去,莫非是今夜蛇影前去生了变故,你才急急回返想要逃离出城,黄牢头不知我猜测是事实否?”
高姓男子面露诧异,眼神询问,范进对其缓缓摇头。
黄杨愁苦道:“范知事明晰,那王冠玉方才到牢中接替的我,我才得空回一趟家,真不是我撒谎,王冠玉此时便在重牢内,知事若不信可遣人查看!”
范进莞尔轻笑:“强词狡辩便是侮我等无知了,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等便拿下你,到时一起回重牢一探究竟便是!”
黄杨还欲辩解,范进未在与之多言,大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霎时,得胜楼二楼及对面巷弄中皆涌出一队白嵬兵士,皆手持弓箭,已是早已埋伏在此。
高姓男子气笑道:“你倒是不客气!”
范进举手告饶:“狐假虎威,狐假虎威而已!”
弓弦绞动,道道鸣镝飞射,事到如今,黄杨亦不在遮掩,脚步后旋,身体贴地连续旋转,瞬时避开了大部分箭矢,其中另有一箭滞后而来,正是身体新旧气力交接之时,黄杨眼见避之不过,腰间长刀猛然出鞘,刀锋一抖直接将箭矢劈作两半,擦身而过。
高姓男子长笑出声:“果然是你!”随即两个纵跃挥拳而至。
黄杨脚步急点后退数步,待拳势尽处,长刀斜挑砍其腋下,速度之快尤甚其拳。高姓男子霎时转身,背身挺刀,腰间长刀并未出鞘,硬接了这一式。黄杨还欲再攻,却被其凌空双脚截住刀势,两人后翻分落而退。
高姓男子赞道:“落刀有神,不错!”
说话缓缓抽出腰间长刀,此人长刀背厚刃窄,远不比黄杨手中腰刀宽大,眼看就是小了一圈,刀身中间包夹有龙形刻纹,刃口只留一指宽下,样式甚是独特。
高姓男子持刀曲臂横于面前,目光似芒,狭长如刀。
黄杨不敢怠慢,凝神而立,手中腰刀斜指地面。却见那高姓男子纵身一跃,眨眼便来到几步之外,中间变化几次身法,皆快如残影,手中狭刀当头劈砍。黄杨举刀格挡,却觉脚下一沉,这一刀蕴含的力道不容小觑。
高姓男子横刀劈砍,黄杨举刀再挡,但甫一相接,竟惊觉力道犹甚先前,忙不迭单掌顶于刀背才硬接了这一式,直震得脚步虚浮,不得已连续数个翻身才卸掉劲力,这一翻一纵已是身至丈外。横刀一看,手中腰刀刃口早已被砍得卷了口子,惨不忍睹。
高姓男子咧嘴一笑:“莫要觉得我占了兵器之利,你我若易地而处,结果也是这般模样!”
黄杨口头并不示弱,取笑道:“你高适在武道才俊榜不过排名十位,何来底气说如此大话!”
“高适,果然!”深袍宽袖的范进站在后方神色莫名,先前虽已猜测出这高姓男子身份,但范进自己却不可实证。有些事情只需点到为止,私自查验军中同僚的罪名可不算小,再者若被其知晓,双方恐怕亦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让范进如此心念的原因,也正是高适武道才俊榜排名十位的身份。这些琐碎事情洛宓可以不顾不管不问,但他范进不可以。
这武道才俊榜是墨笔刀锋集齐江湖中已知的武道青年才俊,依照其实力强弱罗列出的一份榜单,能名列其中的皆是公认的武道天才,而排名前十位的更是天才中的天才,被誉为最有望打破武道绝境的天选之人。这高适初入江湖之时常活跃在墨州一带,三月遍访其内武道名家,皆尽败之,再后登门挑战水西童越,从他手中抢走了才俊榜第十位的排名。其多场比武打斗均有墨笔刀锋执录在场被登录在册,有不少好事者称其实力远不止区区十位,皆静待其后续挑战,却不想此人就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此时方知其早已投身垂棘关白嵬军,若此事传之江湖恐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但范进却是有苦自知,高适此来究竟是如虎添翼还是引狼入室只能静观其变。而如此高手被黄杨嘲讽口出狂言,确实是情急之下有些许不忿,有失偏驳。
高适轻笑道:“果然不愧是怯薛军的风信,竟早已将我的底细摸了干净,那你今日还算不亏,能够做个明白鬼!”
黄杨不屑与之,举刀竟是当先来攻,身体急转之下如同陀螺,手中腰刀或切或砍刀势不定,转眼已递过数十刀。
高适朗笑一声,脚步顺势后退,手中狭刀快到模糊,尽数将刀势格挡在体外,应对颇为轻松自如。
这武道较量向来讲究一鼓作气,黄杨眼见此招毫无效力,当即便欲撤刀换过招式,却被高适瞅准时机,接连数刀压上迫使其转攻为守,一时间又落尽下风。
高适刀法招招势大力沉,却又不失灵便,可谓又急又快,黄杨根本防不住这绵密刀势,只能全力护住要害,身前瞬间便被狭刀划开了数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反观高适好似一直未用全力,只是想要逼迫黄杨用出那藏锋式,眼见其守势岌岌可危,狞笑一声,手中狭刀又快数分,横刀劈砍直取黄杨腰腹。
黄杨心知不可硬抗,身形当即凌空一跃飞身至得胜楼楼上,其上的白嵬兵士纷纷执刃攻来。黄杨缩身一头撞入人群之中,身形急速转换,招招直取众人下盘,转眼便将六七人砍翻于刀下。忽觉背后杀意逼来,回身却是高适已然杀之,侧身避过当头一刀,却被其随后一脚踹中心口,幸亏情急举刀挡在了胸前,但仍口泛血沫,被一脚踹至楼下。
高适凌空追至,又是当头劈砍,黄杨身体下坠避无可避,只能横刀抵挡,只听嘡啷一声脆响,手中腰刀竟被拦腰砍断,狭刀刀势不停直逼脖颈,黄杨心中一凛,暗道: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