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定风坪
意识从极深处被拉醒,叶初迷糊着就听到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似人声,也像流水,极力地睁开双眼,娘亲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耳边这才传来清晰的声音,但再一辨认,娘亲的身影却又消失不见,一张小麦肤色的男性脸庞突兀的映入眼帘。
“你醒了啊!”话音有些嗡嗡回响,初听之下不甚适应,但过后竟觉中气十足。
叶初轻晃下脑袋,待眼睛恢复焦距后,才直起上身,四处打量开来。
首先吸引目光的是一少年身影,目测比叶初还要高个半头左右,一身粗布衣服,衣角处都饰有一些野兽的皮毛,脚下穿着一双自己编的藤鞋,正呲着一口大白牙惊奇地望着自己,和煦的阳光透过屋门照射进来,叶初一时之间竟对这少年凭由生出些许好感。
“你醒了就好了,也不白费我把你扛回来,几十里地呢!”这少年又嗡嗡地说话了,他看见叶初起身,只当是自己妙手回春,心里很是高兴。
叶初闻言却有些茫然,先前初醒时,还以为是自己昏迷过后的后遗症,但现在才明白,这少年说话就这调子,虽然中气十足,但给人感觉多少有些憨里憨气。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说话的功夫,叶初意识已完全清醒,记忆中,自己被崔恕的流光击中,后面虽然在山林里奔袭了很久,但只仅凭意志力在苦苦支撑,自己的记忆只到变换方向,甩开追兵,以后的事情大脑一片空白。
记忆的缺失其实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中断的时间线甚至让叶初无法分辨眼前兽衣少年真正的意图和身份,但观其言谈和穿衣打扮,估计甚少与世俗接触。
“唉!”分散的思绪被突然横在眼前的一只大手晃了回来。
“傻了吗?不会是回来路上把脑袋磕坏了吧?”兽衣少年眼见叶初愣住不说话,心有些慌,回来路上扛着到手的猎物外加一个整人,实在有些重,自己一个溜神没拽住,这人就后脑勺着地,怕是有些磕傻了。
“哦,抱歉,有些走神。”叶初下得床来,说是床,其实就是一整块木板子,下面垫着两块原生态的木墩,造型古朴且简陋。
“尚不知兄弟名讳,还未感谢救命之恩!”叶初抱拳施礼问道。
“呃!你是在问我叫啥吗?”这少年闻言面色有些纠结,好像听不太懂话语中的意思,但看叶初礼数颇为庄重,忙有模有样学了一下道:“你叫我石达就行,我爸从小就这么叫我。”
看着兽衣少年的一脸诚恳,叶初一愣,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占了便宜,思索少许才道:“那多谢石达兄弟的救命之恩,在下叶初,身体不适之下,这几天打扰了。”
“没事,嘿嘿!没事。”石达面对叶初的谢意有些不知所措,手尴尬地在衣服上搓了又搓,但又觉自己做了好事,心里确实高兴,脸上止不住得笑意,说话语句都连不起来:“嘿嘿,你要是身子没好就躺着,没事,反正这里就我们俩,嘿嘿,你啥时候好了啥时候起。”
叶初搭眼一看便知这少年明显缺少与人说话的经验,这生涩的模样一般人可模仿不来,心下如此,先前有些戒备也顿时放松下来。
“你家在大山里?你从小就住在这儿?”叶初舒展舒展手脚随口一问。
“啊,我打小就在这。”石达第一次和外人说这么多话,一时很是兴奋,话语就止不住地往外出溜。
叶初的初衷原本是打算借闲谈的功夫试探出些信息,却不想着实低估了少年的待客热情,未等叶初详细询问便将自身底细给卖弄了个干净,这倒也省了叶初费劲心力的拐弯抹角。只是少年说话没什么条理,总是东一葫芦西一瓢,叶初费了老大功夫才捋出了一个大概。
据他自己所说,他们村子世代居住在此,自他记事起便没见过外人来往。当叶初询问村落情况,这山野少年神色落寞说没人了,这几年间死的死、丢的丢,现在这大山里就只有他一人而已。叶初自是惊讶,石达随后解释说他们村落本就人丁不旺,只有百余人,在他记忆中都是些年迈老者,有青壮劳力的只有几户人家,但大多看着看着就不见了。村里的老人说是到深山里打猎,被成了精的畜生掳了去再也回不来了,这些畜生是山大王的子嗣,各个比人都精灵,老人们一个劲告诫石达千万不能去招惹它们。而村子里也极少有孩童出生,石达唯一的玩伴也在八岁那年早夭,这些年下来,整个村子也就只剩石达自己孤身一人。
事关此事原由,叶初虽也见多了一些怪诞不经之事,但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心下留意,全将此当作巧合,况且都是些陈年往事,也就不再细问深究。
两人也算相谈甚欢,话头很快从往事转到近前,石达说了半天觉得有些累了,半蹲在门口处后身椅着门框道:“我娘死的早,从我出生以后身体便不好,我总共也没和她呆多长时间,村里的老人陆陆续续都过世了,我爹和我就搬到了这里。”
“从小我爹打猎就背着我,这周边林子也大,只要不越过大后头那座黑山头,也没多少危险,听我爹说那些成了精的畜牲就在黑山头的那边。只是前些年,前山来了一群人坏得很,只是过不得落马坡,便远远抛过来一块大石碑,就落在山后面,也不知是被那石碑引来还是怎么着,那群畜生越过黑山头跑到后山来了,只是不敢越过石碑。原来后面山林还有一条深涧能出山,现在被一只很吓人的山大王当了窝就再也出不去了,我爹去找了那大虫好几次,有次回来浑身是血,没挨过几天也死了。”
山野少年絮絮叨叨的说着,只是兴致明显不如开始,情绪越说越低,后面便渐渐止住了话头。叶初眼神怔怔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石达蹲在地上,手指在地面来回划拉着,心里五味杂陈。
“咳!这山头叫什么名字,你背我回来费了不少力吧!”叶初扬起笑脸笑问道。
石达少年心性,一说别的先前便忘却了,饶有兴致道: “我爹管这里叫定风坪,离大山外面好几十里地呢,对面还有一道落马坡,那里可吓人,哎呀!我的肉~”
正说到关键处,话音却戛然而止,打屋门外传来了一股焦味,石达耸了耸鼻子,脸色一变,眼都大了一圈,大叫了一声跑了出去。
叶初也是被这一惊一乍的个性吓了一跳,看着石达跑出去的身影,心里也没由来一丝庆幸,实在被他叨叨怕了,属实有些插不上话。
趁着这少许的功夫,叶初才暗自查看自身状况,身为怯薛军斥候统领,多年习惯使然,即使石达纯属过路的善人,叶初又怎么可能在初见面时,就把自身秘密暴露出来。
眼下身体虽然还有些脱力,但胸口的刺痛已无大碍,只是后脑一个劲生疼。
现在叶初感觉出奇的好,感官还有些木然,但呼吸之间已经没有了原来辛辣刺痛的感觉,就连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微微能觉察到空气地流动,整个世界都鲜活了起来。
若不是撩起衣领看到胸前“卍”字标记还在,叶初几乎下意识以为折磨了自己多年的顽疾,就这样不药而愈了。
伸手暗摸下肚脐,封印着那人一道先天精气的金乌沁玉已经化为粉碎,这是叶初这些年来最大的秘密,父母早亡,加之让自己身陷如此境地的,皆为此物,但世间万物总有利弊,一名天尊的本命精气到底有多强?自己被大光明印封印,这些年若没有这道精气续命,恐怕坟头草至少也一人多高了。
“那人恐怕已经察觉本命精气消失了,不知会不会以为我死了!”叶初心里暗想。
闭眼尝试回想当时情形,虽然后面的事情自己已经没有意识,但叶初还清晰记得被崔恕那道黑光击中时的景象,胸口的“卍”字符发出蒙蒙光亮,和入侵的黑光展开了拉锯战,叶初不用刻意想,自己这次大概率是被这折磨了自己多年的大光明印给救了。
“唉,祸之福所依,没想到,这两个要命的玩意,竟然救了我两次,这上哪说理去。”叶初暗叹一句,看了看身上犹如乞丐一般的军服,又看到身后床上自己先前盖着的粗布衣,几下扯下,把粗布衣穿在身上,衣领和下摆处都有兽皮,穿起来还挺舒服。
呃,有些大,但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叶初不以为意,整整衣袍走了出去。
木屋门外开着,探出头,映入眼帘的是道道明晃晃的日光,其后那满目鲜活的山景即使在这光下,也显得极为亮眼,连日来下的大雪,在这宽厚的群山中变成了些许点缀,墨绿的、翠绿的、灰色的,还有头顶浮游的白,让人不得不感叹天地的鬼斧神工,这是一处两峰夹峙间的平台,地处极高,望之极远处,那边黑云蔽幕,日头照射描出一道金边,看样子俨然已快落山,光与暗交相辉映,艳丽夺目不由人啧啧称奇。
石达就蹲在不远处,身前座着一个山石搭的灶台,手里拿着一块被燎烟熏黑了的肉块,用树枝穿着,不停得抠唆着,又馋又心疼。
叶初走到跟前,石达憨憨地抬头看了一眼,从新在炉上拿起一块明显好一点的肉块,把树枝把手递到叶初手里道:“这是今天后晌饭,你吃这个吧!”
虽然眼前肉块散发着阵阵香味,但叶初也不明白石达为何如此爱惜这块肉,照理说他祖辈生活在大山,对于野味早已司空见惯,断不然为一块烤肉黯然神伤。
“给你,你吃这一块吧,我吃焦了的那块,一块野猪肉而已,不至于!”
“呃!”石达听见说话,抬了抬头面色茫然:“啥?野猪?”
“那不是野猪吗?”叶初指了指炉灶不远处一架木撑子,烤肉的来源正担在上面,四肢粗壮的蹄子垂在半空荡着,一身皮毛锃明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