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蛇灰蚓线
崔恕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当年至主云璃回归太玄,幼子身含主上命气一事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自家主母琼枝玉叶,怎忍得了这股恶气,这野种一日不死便是一根心刺,搅得全府不得安宁。
崔恕也知瞒不过洛宓,一边陪笑道:“郡主明察,奴才此行确为那野种而来,郡主只言片语便猜透了此间详实,当真文武兼备、蕙质兰心。”
“咯咯!”听着阿谀奉承之言,洛宓一阵无语,良久才轻笑一声:“你以为说些恭维的话,就能免去擅闯我闺阁之罪?”
说话间气势见长,待最后一字音落,她周身劲气四散而出,玉手轻探,崔恕尚未应对便被捏住了颅顶两穴,顿时双眼前突几近跳出眼眶,血丝遍布其上,眼见便要暴毙当场。
“呃呃!”崔恕全身抖动不停打起摆子,宛若被弃在岸上的河鱼。
洛宓偏首细打量轻笑道:“哪只眼睛看到的?”
伸出葱葱玉指在崔恕眼前衡量着“是这一只?还是这一只?还是两只都挖下来?”
“郡主饶命,饶命。”崔恕窒息间急急呼喊:“此次主母虽有利用郡主之嫌,但对于郡主而言确是天大的喜事。”
“喜事?”洛宓闻言略一犹豫,手中劲道却未有丝毫放松,神色漫不经心应道:“喜从何来?说来听听!”
崔恕不敢怠慢,强忍头痛欲裂:“奴才此次前来,是因主母这一事相求于郡主,奴才临行前,主母特意嘱咐,只要此事一成,她便做主让郡主嫁入府中。”
“哈哈哈”洛宓发出一阵娇笑声,明明豪放如男子,却给人感觉一股娇媚之意,端是美艳不可方物。
“怎么?我嫁不嫁入逐鹿王府,什么时候轮得到她做主?”
崔恕讪笑一声:“主母虽未必做的了主上的主,但郡主对主上情根深种,主上却权衡利弊迟迟未予答复,主母的意思,只要郡主答应此事,事成之后,就劝说主上纳你为妾。”
“哼!”洛宓不屑一顾,弃如敝履将崔恕抛在地上,周身劲气瞬间消弭于无形,若非四下伏地的片片花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暂且将你一双眼睛寄存在身上!”
崔恕伏在地上猛吸了数口新气,却又被呛得厉害,剧烈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久才恢复如常。
宫中传闻此女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今日崔恕方见识到厉害。若细论起来,这洛宓和自家主上还是远方族亲兄妹,虽年龄相差悬殊,但怎奈这宓郡主对主上情根深种。自家主母自是不允,两人势若水火也是众人皆知,自己这一趟必然是个苦差事。
崔恕站起身子,良久却不见言语,抬头相望,但见洛宓神情木然,让人摸不透其想法,当下心中有些失望。
正不知如何相劝时,就听洛宓幽声道:“她意欲何为?”
崔恕听到答复,面色一喜,连忙道:“此前京中勋贵子弟要履职兵役,主母略施计策将那野种调离了怯薛军,只要郡主能够让他出不了垂棘关,主母定当履行承诺。”
叶初趴在墙上一阵腹诽,果然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性如此,当真狗改不了吃屎。
“哈!”但听院中洛宓面露讥笑道:“那承安王早已被逼远走恨这关,连京城都回不得,她堂堂一品诰命,逐鹿王妃,竟然还容不得一个小子,也不怕有失身份。他现在贵为天下总理,身后臂助却总做些不合时宜之事,心胸之小,难当大妇。”
崔恕听闻这些言语自是不敢接话,只能静静待在一旁等着。但洛宓想法却最是跳跃,心思转变就如羚羊挂角,前面说着这句,后面却突然转过身看着崔恕道:“你说要把你做成肥料,洒在我这园子里,她能气成什么样,哈哈,想想就开心。”话未说完,自己倒先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欢喜得那双大眼睛都眯成了一对月牙。
叶初见状有些无语,这洛宓看似杀伐果断,却又有些小女孩心性,好像但凡有一丝能让那毒妇不痛快的事,她都喜闻乐见,叶初对此颇有些感同身受,因为任何人对一个时刻想要你命的人都很难喜欢的起来。
笑了好一阵,洛宓才慢慢止住笑意,崔恕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您看此事可行否。”
可能是因为方才一阵大笑,心情舒畅了少许,洛宓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你觉得她李瑾楠再加上我晋岳王府,能不能承受得了薛寂和怯薛军的怒火?”
看到洛宓面露笑意,崔恕略微放宽了心,闻言嘿嘿一笑:“郡主所虑,主母也已安排。”
说完,下意识四下望了望,上前两步与洛宓轻声低语。
叶初支起耳朵用力倾听,可惜距离太远,再加上崔恕低头耳语,声音小的可怜,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他具体说了些什么。
只是看见不过数息时间,洛宓轻点螓首道:“他怎么说?”
崔恕知晓洛宓言下之意,本不想回答,但却敌不过洛宓眼色逼问,只得含糊回答道:“主上,主上未有指示。”
“哼,他还真是舍得,任由着她胡来。”
洛宓闻言面寒如霜,心中略微有些醋意,随后轻轻将手中竹篮掷于地上:“我听闻那叶初在怯薛军中司职斥候统领,你与他一前一后,恐怕早已泄露了踪迹。”
崔恕闻声知意,忙解释道:“奴才一路皆伪装潜行,并无他人知晓我已身在垂棘关内,还请郡主放心。”
“呵呵!”洛宓听其回答,没忍住笑出了声,有些惊奇的看了看他:“该说你是愚蠢还是无知,从镇西边郡到垂棘关就只有一条驰道通行,就你脚上穿的这双靴子,我都能一眼看出你之来历,何况叶初那个斥候头子。”
崔恕愣了愣神,看着脚上穿的靴子依然未想通其中缘由,但听洛宓言之凿凿,心里不由虚了起来:“奴才恳请郡主指点迷津。”
望着崔恕茫无头绪的模样,洛宓可以想象事情失败后,李瑾楠那张铁青的脸庞,心里就有些欢喜,憋着满腹坏意道:“朱色云纹靴,整个太玄有谁能穿得,你是不是常年居在宫中,呆傻了?”
崔恕闻言大骇,心慢慢沉到谷底,原本就惨白的脸面更没有了一丝人色。
太玄神州立朝二百余年,举朝上下皆喜正色,世人所穿衣物多为白、黑、红、紫等正色漂染,而朱色,虽自古便是天家颜色,但因其色偏,当朝皇亲国戚当然不屑穿戴,多是用来粉饰府宅和制作宫女、阉人的宫服。而且近些年来朝堂众人都喜穿云纹鞋履,寓意平步青云,此风尚当先由玄京城兴起而来,只短短时日便席卷整个太玄。而能穿得上朱色云纹靴的人,当然便只有宫中一帮掌事阉人。
洛宓看着崔越越来越差的脸色,心情越加开心起来,脸上又露出了那抹魅惑众生的笑意。
崔恕此时已非心下惴惴如此简单,简直可以用肝胆碎裂来形容,低头看着脚上的朱色云纹靴满嘴苦涩,不想自己一路极力隐藏行踪,却还是百密一疏,被一双鞋子漏了底,他心里清楚,如果此事办砸了,等待自己的结果将生不如死。
但同时心里也尚存一丝侥幸,来时风雪遍野,自己并未遇见大队的行人,想必叶初一行也并未留意自己。
崔恕赤目干唇,抬首望向洛宓,却说不出一句言语。
洛宓甩袖冷哼:“自欺欺人,百死亦不足惜!”
说罢,转身自说道:“你可携我手令,告知白嵬军参军知事范进先将叶初拘押回来,切莫再漏了踪迹,看见你我便心生厌弃。”
崔恕垂首不语,宛如避祸龟鳖。
叶初看到此处,便无心再呆下去,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了解,虽未听到崔恕密谋之言,但观其语气,应该另有后手,叶初只能暗生警惕,但都于结果无意。
这垂棘关是不能呆了,此刻抽身正是最好时机,唯一有一点意料之外的,就是洛宓武功与之相差太大,自己想要全身而退,恐怕还要费一番手脚。
思忖片刻,叶初就欲起身离去,刚有所动作,就听院中洛宓一声娇喝:“谁?”,紧接着一道疾风向自己袭来。
而院中两人只见墙角猛然跃起一道身影,看见花瓣袭来,尚在空中的身形竟硬生生回转过来,举起手中之物一挡,借着余劲加速往后方落去,当二人追出院外,早已了无踪迹,只有地上散落着几片碎裂的瓦砾。
“方才身影竟是用几片青瓦挡住了自己一击。”洛宓神色肃然,盯着叶初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竟然能瞒过我的感知,难道来人是气达百骸境界的高手,但看其身法,比之浮光掠影又相距甚远。若非他要离去,我竟然毫无察觉。”洛宓心中疑惑暗想道。
“黑衣军服,郡主,是叶初。”崔恕看到暗处竟然还藏有一人,心中也是大骇,但认出来人身着怯薛军军服时,不由得大声呼喊。
“闭嘴!”洛宓闻声面色一沉,转手一巴掌便将崔恕扇到地上,打断了喊叫。
说完低着头,语气异常冰冷道:“你竟然被人跟到这里犹不自知,果真是个废物。”
而此时,小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四周巡逻的执甲兵士,两队白魇军已经到了洛宓身后,静待差遣。
洛宓盯着尚未起身的崔恕,一字一句道:“全城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走了一丝风声,牵扯到我晋岳王府,你应该能想到最后的下场,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