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温泉别院（一）
窗外还是春寒料峭，因为谢逢春比常人更怕冷的缘故，地龙犹自烧得暖意融融。
如意醒来，垂眼一看，谢逢春睡梦中也揽着她的腰。她想翻个身，微微一动，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的动作惊醒了浅眠中的谢逢春，紧了紧手臂，含糊不清道：“……今日休沐，再睡会儿。”
如意拍开他的手，谢逢春刚睁开眼，面前就是小女郎怒气冲冲的脸。
上个月才搬进新宅子，谢逢春以为她是觉得哪里住得不合心意，伸手便要替她整理下脸上的碎发。
——又被如意拍开了手。
他盯着小女郎渐渐红透的脸看了会儿，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声哄了几句，做出了一些“下次一定”“以后绝不”的保证。
如意信了他的话才有鬼。
怀里的人挪动了下，想起身，但长发被谢逢春压住了。
“我要起床。”如意戳了戳谢逢春，对方懒懒地抬起眼，俯身亲了下她的耳垂。
阳春三月，柳枝轻摇。
清晨的水汽凝结成露珠，顺着柳枝流到尽头，伴随枝条的微微颤动滴落池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檐下燕子婉转轻啼，紧接着又被别的声音覆盖过去，只能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破碎呜咽声。
谢宅的花被照料的很好，初春时节已经含苞吐萼、娇嫩欲滴，只等再暖和、再湿润一些，便会像铺锦叠翠般绽放在庭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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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谢逢春被赶下床，叫婢女端来清水，用干巾帕细细擦过手指，瞥了眼还躲在被窝里的人。
“已经辰时过半了。”他好心提醒。
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冒出来，脚尖落到地面时，如意轻轻抽了口气，红着脸到屏风后洗漱更衣。
她今日还要去店铺一趟。
一年前如意盘下铺子之后，便着人重新装修了一番，起初是卖些绣品。
皇宫里时常有出门办事的小太监帮忙带些绣品出来，世家女眷们都爱跟风宫里的式样。绣娘们的手艺精湛，花样都是紧跟着宫里最时兴的，绣品自然更受追捧。如意的店铺生意一下子水涨船高，只用了三五个月便在帝京城站稳脚跟。
也有过其他铺子来找麻烦，如意才苦恼了两天，再去的时候伙计就告诉她已经摆平了。
她追问再三，谢逢春才坦白是他知会了一声曹公明，还细细解释了没有越俎代庖，那几家店铺时常排挤新开起来的铺子，这回只是拿捏把柄惩治了一番。
如意不准谢逢春再插手店铺的事情，不然以后连账房先生都没得做。
她在店里的时候，谢逢春只能在对面酒楼的雅间和方怀止喝闷酒。
这个雅间被谢逢春长期包了下来，只有从这才能看清店里的动向。
小女郎笑意盈盈地和人说话，谢逢春的眉头拧得越来越深，镜片后的眼神极其不善。
方怀止敲敲桌面，唤回他的思绪：“谢大人，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个正式名分吧？”
他一语戳中谢逢春的伤心事，从如意答应他开始，谢逢春就已经盘算着做嫁衣和婚礼的事，也旁敲侧击过好几回，甚至在情到正浓时也不忘记问她，结果小女郎一边掉眼泪一边哼哼唧唧地说再等等。
“你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玩弄了。”方怀止同情地看着他。
谢逢春似笑非笑：“你那些佩囊……”
“打住。”方怀止警觉起来，“你这样不行，你有问过她为什么不答应吗？”
哪里没问过，每次被拒绝了都问。
如意一头扑进他怀里，撒着娇说现在太忙了，等她忙完就能专心致志准备嫁娶之事。
谢逢春让步了一次，从此再也没成功过。
方怀止还想说点什么，怕他再拿佩囊的事作梗，欲言又止。
……可恶，谢逢春到底什么时候辞官！
“我爹前阵子在郊外弄了个温泉别院，天然温泉对身体有好处，你带着人去小住一阵子也好。”
“借花献佛这事儿永国公知道吗？”
“我爹手上庄子那么多，哪能面面俱到，你只管去就行了，回头我和他说一声。”方怀止干这事很熟练，摊开纸笔把地址和路线画给他。
方怀止说的是实话，永国公府别的不行就是钱多，如意盘下的铺子原先还是他们旁支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转卖出去，兜兜转转碰巧被如意拿下了。
谢逢春很不客气地收下他的美意，余光瞥到铺子里似乎不大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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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和伙计交代完事情，聊了些别的，伙计说起她不在的日子里发生的趣事：“先前有位公子来过，恰好您那日不在，他自称是未来的账房先生。”
如意一愣，意识到是谢逢春下朝了来找她，结果她去永国公府上找方家小姐玩的那次。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哦……确实是这样，他写字可好看了，记账肯定很好使。”
“您写字也很好看。”店里帮忙的绣娘接话道。
那是未来的账房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她字要是还写不好看，说出去怕是要把谢逢春的脸丢完。
“不过长这么俊秀的公子，穿得又精贵，怎么会来做账房先生，是不是看中店主的美貌想没话找话呢。”绣娘笑着说，“听起来您认识那位公子？”
……不仅认识，还睡一张床。
如意正想着怎么岔开话题，恰好采买的小黄门带了一批新的绣品进来，如意赶紧把他们打发进去挑花样，自己守在店里。
她今天起床之后眼皮老是跳，怕不是有什么倒霉事。
如意腹诽着，翻看着伙计记录商品的本子。
隔了会儿觉得脖子酸痛，仰起头，正和进门的薛玉珊打了个照面。
薛玉珊刚嫁人没多久，好不容易打入世家贵妇的圈子，鞍前马后哄她们高兴。
碰巧听说帝京城有家卖绣品的铺子有特别的货源，很受贵女们的欢迎，便陪着小姑子来逛一逛。
进来就看到她家“亡故一年”的小妹，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
小姑子疑惑地问道：“你和她认识？”
薛玉珊立刻摇头否认，见鬼似的避开如意的视线——不管是人压根没死还是诈尸还魂，和如意扯上关系就没好事。
薛玉珊什么都没说，如意也不想跟她沾上关系。
她望着纸上的字开始走神。
谢逢春前几天好像还问她什么时候能下聘来着，迷迷糊糊地就拒绝了。细想一下，她又不能从薛家出嫁……三书六礼第一步就断了呀。
如意苦恼地咬着笔杆，连薛玉珊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等王禧过来提醒她的时候，谢逢春已经等她了。
如意闻到淡淡的酒气，诧异道：“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借酒消愁。”谢逢春答道。
如意瞥到了面熟的小厮，便知道他是和方怀止一块儿喝了点酒，以为是朝堂上又有什么事，有些担心：“是陛下又为难你了吗？”
自从一年前，闻人煦和帝师的关系便急剧恶化。朝臣们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私底下有传言说是意见不和。可皇帝是谢太傅一手培养起来的，并未有其他人插手，哪来的政见不合？
总而言之，在永国公世子的暗示之下，他们都谨慎地不提这事，唯恐触怒龙颜。
谢逢春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起了方怀止提过的温泉别院。
春寒未过，如意听着也很心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谢逢春去温泉别院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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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别院坐落于帝京郊外，不算偏僻，但谢逢春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这片产业。
竹林郁郁葱葱，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温泉池子都是能工巧匠们打磨好的，水面弥漫着乳白色的水汽。
如意完全不能适应在众目睽睽之下更衣入浴，拢着丝绸单衣叫侍女们退下去。热气蒸腾之下，如意昏昏欲睡，脚下一滑便没站稳。
好在旁边有双手揽住她的腰肢，才不至于让如意狼狈地摔在池子里。
莹白的手臂搭在岸边，如意惊得转过身，脸颊的绯色分不出是被热气熏出还是羞赧。
谢逢春的乌发扎成一束，单衣被池水浸湿。隔着水汽弥漫，显得他的面容格外俊秀昳丽。
起先谢逢春是拒绝的，方怀止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说让他去色诱如意，小姑娘抵抗不住你的脸，哄一哄就松口了。
直到将小女郎抱在怀中，谢逢春轻吁一口气，觉得这主意也还行。
如意险些咬了舌头，结结巴巴问他：“你怎么在这？隔壁池子不好用吗？”
谢逢春满脸无辜：“我们睡一张床，为什么不能泡一个池子？要不是我在这，你刚才站不稳就跌倒在池子里了，热水拂面多危险啊。”
如意被他的歪理说得哑口无言，抓着衣沿往边上挪了挪，后背贴在池壁上，无措道：“那你……你先用，我先上去擦一下头发。”
几绺被打湿的乌发黏在脸上，显得她脸庞愈发小巧，眸中泛着盈盈水光，连声音都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