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少年游（九）
依谢逢春所说，如意暂时在他这住下。
但每次他想挑起话题，都被如意搪塞过去。
闻人煦隔三差五就遣人来打听她何时回去，每次都拿小狐狸做幌子说它许久见不到人吃不下饭，饿得皮包骨头，试图引起如意的怜惜之情。
起初如意还担心得不行，犹豫了两天就想去看看。谢逢春留了个心眼，让文华殿的人回了消息，说小狐狸如今膘肥体壮，毛皮油光水滑。
也不管小皇帝气成什么样，谢逢春都能找到借口回绝。
“他不会故意开罪你吗？”如意担忧道。
谢逢春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鸭肉：“也不多这么一件。”
他神态自若，如意悻悻地垂下头。
谢逢春凑上去，指腹擦过她唇边沾到的残屑。
他府上的那个厨子一直没换，见到如意，两个人比认亲还激动。毕竟谢大人吃饭很潦草，不论好吃难吃也没反馈，厨子时常觉得没有成就感。如果是薛姑娘，还会跑来跟他说想吃什么，谢家厨子总算不用翻来覆去做清粥小菜了。
一个月的时间，如意的面颊都肉眼可见的丰盈起来。
“不吃了。”她叹了口气，搁下筷子。
谢逢春挑眉，尝了口，问道：“不合口味？”他吃着味道和之前的没区别啊，王禧亲自挑得厨子，手艺还是有讲究的。
如意捏了捏脸上的肉，表情忧郁：“……吃胖了。”
谢逢春一怔，随即笑出声。
如意瞪了他一眼，谢逢春停住了笑，也搁下筷子：“我之前还觉得你太瘦了摸着没肉，吃胖点也挺好。”
话说完，气氛僵住。
谢逢春看了眼王禧，对方表情麻木，就像什么都没听到。
如意眼眶一红，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晚饭你自己吃吧，不用喊我了。”
谢逢春懊恼不已，但小女郎已经抹着眼泪和青棠走掉了，关门的声音哐哐响，谢逢春怎么喊都不理人。
他午后还要去议事，不能留在府里，一时间头痛不已。
“你下午不用跟着我了，跟燕燕去。”他对王禧说道。
王禧再三确认了下，他先前自作主张坑到了谢太傅，如意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府里也没别人能让谢逢春放心了，只能咬牙让王禧觑应付。
原本如意下午就是要出去的，她先是拜托人辗转去寻了德太嫔身边的嬷嬷。老嬷嬷的确遵守承诺回到了德太嫔的母家，联系上之后给她回了信。
如意要自己去取信。
她换了出门穿的衣裙，天青色的比甲配月白色的下裙，绣着一簇一簇的木香花，摇曳生姿。
王禧跟上来，如意愣了下，往后张望也没看到谢逢春的人影。
“谢大人去议事了。”王禧说道。
如意略撇下眼，王禧便问道：“奴婢着人去和大人说一声，议事结束便来陪您。”
“……不用，让你家大人好好议事。”如意被戳穿心事，脸上发烫，急急忙忙躲进车里，不想被别人看到面上的红晕。
如意不便让人知道现在住在谢逢春府上，恰好胭脂铺的老板与嬷嬷是同乡，就让人把信放在那保管。
天气转暖，街上游人也多了起来，花红柳绿、三两成群地外出。
如意有些后悔要坐车出来，人群扎堆寸步难行，要是她步行说不定还能快点。
她随口问道：“谢大人也是坐马车出去的吗？”
王禧说道：“骑马去的。”
如意：“……”她就不该问！
等到胭脂铺门口时，如意已经快睡过去了，连和老板打招呼都有气无力的。
老板不以为意，依旧和蔼地与她问好，得知如意来此的目的，便将那封信件交付给她。
信中所写，德太嫔的母家一切都好，两把金锁片也交到小孩儿手上了。只是如今的掌家人犯了些过错被黜官，好在有如意一同寄去的银票，依旧能维持体面的生活。
胭脂铺老板问道：“一封信还让姑娘亲自过来取，打发府中下人来就是了。”
如意笑了笑：“还有别的事呢。”
她收好信交给王禧，便出门往外去。
边上就是一间空置的铺子，青棠和她聊起过，当时谢逢春见她很感兴趣，便让人先去把地方盘下来。
她和商铺主人约了今日下午商谈，对方已经等候在此。
那日与他盘下店铺的是个府中小厮，穿着打扮平平无奇，并未亮明身份，只口口声声说着是给家里主人来相看的。见到来人，商铺主人眼前一亮。
难道这家的掌家人是个女主人？
他纳闷归纳闷，看在银钱的份上不敢怠慢，斟上茶水，细细打量了一下。
来人很明显是个年龄不大的女郎，左顾右盼，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手。
她衣着打扮简单，但是看衣料就知道手头必定阔绰。
如意第一次接触商铺买卖，不由得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并未察觉对面的人在她的首饰和衣裙上来回打量。
商铺主人已经想着怎么从她身上榨取更多的银钱……少说也得翻个倍，她身边就跟了两个家仆，真要争执起来也未必有什么用。
他正思索着，忽然觉得氛围不太对。
商铺主人仰起头，正与小女郎身边的那个家仆对上视线，冷如刀锋的目光令他后背一冷，饶是阳春三月也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先前我家……”如意刚开口就卡壳，她该怎么称呼谢逢春？
“我家兄长派人来与您商谈过。”
王禧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商铺老板点头称是：“您家兄长出手爽快，但是我这铺子地段极好，抢手得很，之后又来了好几个阔绰的老爷来看，都想要租我这铺子。”
如意没接话，短暂的沉默后，老板只得自己说下去：“那几个老爷都有家人做官，您看这是……”
如意扬起唇角：“做官？好巧呀，是哪里的官，说来听听。”
“都是帝京城里的官，具体的那我也……”老板答不上来，他索性直奔主题，“我是生意人，自然是谁出价高就卖给谁，您要不看看再加点。”
如意蹙眉道：“不是先前付了定金了？你要加多少钱？”
老板比划了个数字，如意眉尖拧得更深：“这么多？”
足足翻了三倍！
老板看她有些不情愿，作势就要终止谈话。
但附近的确没有地理位置更好的空铺子了，如意和青棠对视一眼，转头道：“已经付过定金了，再加价岂不是违反了大梁律法。”
她咬死了不肯加钱，这间铺子也的确不愁卖，老板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想要赶人。
王禧忽然后退一步，老板被这家仆的动作弄得愣了愣。
随即外面走进来个人。
背着光，远处看面容模糊，走近了才看清他的长相，是极为清隽的一张脸，身材颀长，丰神如玉。
谢逢春结束了手头的事便来胭脂铺寻她，没找到人，胭脂铺老板说方才来得小姑娘去隔壁了。他步子刚踏入，就看到如意满脸不高兴，能猜出八九分原因。
商铺老板结结巴巴问道：“您就是这位姑娘的兄长吧？”
“兄长？”谢逢春诧异地挑眉。
如意心虚地别开脸，没看他。
谢逢春点头应了：“看舍妹的样子，聊得不太愉快。”
老板扫了一眼来人的衣着，比小女郎的更为精致，这纹路和佩饰，想必是个贵公子。于是又把话复述了一遍，想着贵公子和千金小姐应当是见识不多，在妹妹面前更好面子，十有八九会答应加钱。
谢逢春唇边的笑意未曾衰减过，耐性十足地听完，轻轻嗤笑两声。
“你笑什么！”
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老板没有放在眼里，喝了一声，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冲进十来个京城守卫，把尚且宽敞的空间弄得逼仄狭窄。
如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拉住了谢逢春的衣袖。
老板不认得谢太傅，认得曹公明，天天搁大街上巡逻的禁军统领。
曹公明凶神恶煞，老板咽了口唾沫，意识到来者不善，这两兄妹来头不小，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他不敢再为难如意，飞快地签下租契，钱都没来得及点清就找借口离开。
曹公明还没来得及完成他应有的职责，就被谢逢春打发走了。
如意懵懵地看着那张租契：“这就好了？”
谢逢春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
“我还以为要纠缠好久，他肯定是觉得我好欺负，故意抬价钱。”如意松开眉头。
胭脂铺老板也瞧见刚才一幕了，为小女郎捏了把汗，见他们好端端地出来，笑开眉眼。
被问起身边这位，如意语塞。谢逢春就像故意等着她回答似的，并不开口。
如意犹豫再三，只得把谎话再说一遍：“他是我……是我兄长。”
胭脂铺老板笑道：“我就知道，一个小姑娘出来容易遭人算计，还好是哥哥给妹妹撑场子来了。你俩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不愧是一家出来的。”
如意勉强扬起唇，谢逢春还很和煦地答道：“确实，舍妹顽皮，不多看着点容易惹出事。”
他是骑马来得，理所当然上了马车。
如意侧过头去，从谢逢春的角度，能看到小女郎发红的耳尖。
如意紧张地揪着衣裙，还没想好怎么和谢逢春解释“兄长”的托辞，谢逢春先一步抱住她。
后背紧紧贴着谢逢春的胸口，谢逢春微微低头，贴着她的耳边说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燕燕连个名分都不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