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少年游（八）
待她换上衣服出来，谢逢春呼吸微滞。
伴随着衣裙轻响，如意窈窕的身影绕过屏风。上回她穿着斗篷，没什么实感，这次才仔细看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才肯走出来。
披帛缠绕在小女郎的手臂上，诃子裙上方露出半截臂膀和锁骨，雪白的肤色晃得谢逢春微微走神。
“这么多层穿了感觉和没穿一样……”如意小声嘀咕，悄悄打量了下谢逢春的神色。
谢逢春呆滞了一瞬，随即便调整好表情。
如意咬着唇，有点后悔答应了谢逢春的要求。
她也没想到衣服这么大胆啊！
谢逢春丢过来一件衣服，整个把她盖住。
她听见谢逢春有些慌乱的声线：“当心着凉了，快把衣服换了，一会儿带你出去。”
如意眼前一亮，怕他反悔，立马去换好出门的衣裙。
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谢大人会把我送回去吗？”
谢逢春瞥她一眼：“不会。”
如意眉开眼笑，也不用人催促，自己爬上了马车。
“刚找到我的时候你眼神好可怕，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关起来。”她望着窗外来往的人群，自言自语。
谢逢春垂下眼，没有回答她。
毕竟不能告诉她，谢逢春真的动过这个念头。
尤其是他得知闻人煦准备下手，刹那间谢逢春便起了好几种心思。
把她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谢逢春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在见到如意的时候，小女郎惊慌又执着的眼神阻止了他。
冒着这么大风险也不想留下来，原本燕燕就还有些怕他，要是……那恐怕是要恨一辈子了。
谢逢春暂时不想让薛如意讨厌他。
马车停在一处建筑物前，如意一怔，便被谢逢春拉下车。
“这里是……”
谢逢春不语，径直带她进去。
大约是平日里没有谢逢春这样的人物进出，门口候着的衙役有些懒散，看清来人之后纷纷挺直身体，唯恐谢逢春治罪。
“我还以为你被撤职了。”如意说个不停，谢逢春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如意才不情愿地闭嘴。
户部的小吏陪着笑脸为他奉茶，目光不住地在他俩脸上来回扫。
“谢大人来是为了……”
“给她立女户。”
如意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下，几滴茶水洒在衣裙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立……立女户？！”她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逢春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脱离薛家，立女户么？”
如意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她父亲健在，薛良与她有血缘关系，按理说她不能……
小吏也露出为难的神色，又不敢违逆谢逢春的话，只得铺开纸笔，按流程问如意的信息。
如意张了张唇，还未开口，谢逢春已经把话接过去，一字一句指点着小吏写上去。
他神色淡淡，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些常规的公务，丝毫不像如意，心里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如意揪住衣裙，衣料又被她抓得皱巴巴的。
谢逢春微微蹙眉，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中。
谢逢春的掌心温热，如意略略走神了一下，忍不住伤感起来：要是谢逢春没经历这么多，仕途平坦，没准还真能做个万民爱戴的好官。
“想什么呢？”
如意眼珠一转：“在想谢大人怎么突然带我来立女户了。”
“我说过了，燕燕想做的事我都会答应。”
他们靠得很近，状似耳鬓厮磨，低声呢喃。
小吏只是扫了一眼就吓得手不稳，笔险些从手中掉下去，得了谢逢春冷眼，才哆哆嗦嗦拿稳了继续写下去。
晾干墨迹，如意把凭据折叠收好，欢欣雀跃地先出去等，谢逢春留在这，和小吏还有几句话要说。
她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看清厅堂里等候的人，不由得脚步一顿。
“……陛下？”
闻人煦冷着脸，正坐在中间那把椅子上。
身旁只有何九桂在侍奉，但周围必定暗藏了许多侍卫，穿着不同装扮的衣服掩人耳目。
这时间差，大概他们刚出门的时候就被人通报了。
闻人煦招了招手，冷戾与少年气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如意停在原地，扶着门框，一步都不肯上前。
小吏点头哈腰把谢逢春送出去，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
闻人煦的视线和谢逢春撞上，空气中几乎要摩擦出火花来。
在闻人煦看来，如意下意识去拉谢逢春的衣袖就尤为刺眼。他看薛如意的眼神，明明白白显露着占有欲。
“陛下出来一趟，恐怕要兴师动众。”谢逢春指了指门窗外面，语气平和。
要是闻人煦真的冲动起来，谢逢春自然也不会客气。
他如今官复原职，也不过是臣子们给闻人煦拼命施压带来的结果。闻人煦恐怕是不想再看见他，恨不得出点岔子“刀剑无眼”把他当场斩立决。
不过堂堂一个皇帝，为了个小女官追出来，未免也太没面子了。
谢逢春腹诽。
如意躲在谢逢春身后，因为太紧张以至于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紧紧拽着谢逢春的手。
谢逢春指尖戳了戳她的掌心，示意她松手。
“我和陛下谈谈，你在这等等我。”
说完扫了眼小吏，对方极有眼色地向如意做了个手势。
她在这似乎也帮不上忙，只能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忧地跟着小吏先进去。
办事的地方没什么上好的器皿，更没有给人打发时间的熏香玩具，如意只能靠茶水来猜测过去了多久。
等到她手中换了第五盏茶时，门终于打开了。
如意刚想扑上去，发现闻人煦还没走，又尴尬地停在那。
闻人煦也注意到她的局促，开口道：“燕燕是真心要和老师走的吗？”
如意怔了怔，指腹被谢逢春捏了下，忙道：“当然。”
闻人煦失落地低下头，过了会儿才长吁一口气，仿佛又回到刚见面时候很容易垂头丧气的模样：“朕……我会帮你养那只狐狸，燕燕什么时候想它了就……记得回来看看。”
如意对他的改变感到诧异。
刚才还一副恨不得杀了谢逢春的表情，现在就……
“有空一定。”她姑且许了个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承诺。
回到马车，没有旁人在的地方，如意立马凑上前去问谢逢春：“你和陛下说了什么，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谢逢春轻笑几声，从她衣袖暗袋里抽出那份女户的身份证明，逐字逐句念完，却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
如意伸手要去拿，谢逢春扬手躲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你、你先还给我！”
谢逢春按住她的肩，如意够了半天够不着，只好气馁地理了理衣服坐回去，老实把她的谋划都交代了。
“哦？”谢逢春饶有兴趣地听完。他倒是没想到小女郎用这个方法，更没料到那些外邦人竟然会帮她。
“那未婚夫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如意眼皮一跳，感觉这槛是要过不去了：“我那天不就跟你说是瞎编的，我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只好胡乱说了个忠武将军府。”她手指上空，“我发誓我真的对忠武将军府那家公子一点都不熟，我们面都没见过！”
谢逢春沉吟半晌，如意不安地看着他，还想趁他不注意时候去拿那张纸。
她摸不准谢逢春到底还在不在生气，亲了亲他的唇角，半是撒娇：“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逢春抬起眼：“我生什么气。”
如意愣住：“那你刚才是……”
“燕燕不是真心实意想和我走么？”他说道，“那自然是满心满眼念着我这个未婚夫。”
小女郎呆怔的神色维持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说给陛下听的！”
“可婚书都写好了，就等燕燕点头答应。”谢逢春说着，把户籍证明交还给她，“我和陛下说，三年内助他稳固朝堂，还政于他，三年一到我便自己请辞，从此不再进朝中一步。”
他拈起小女郎垂下的发丝：“以此条件交换你出宫，燕燕还察觉不到我的心意吗？”
如意听得恍恍惚惚。
“要是燕燕不答应的话……”
如意眸中满是谨慎。
谢逢春笑道：“那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依着燕燕了。”
“你何必牺牲自己的仕途去换我那几张纸。”如意小声说道。
她话里有些松动，谢逢春从袖袋中抽出那份婚书：“既然燕燕觉得可惜，那也不能让我白白牺牲，不如现在答应了吧。”
“你……！”她不肯去接那份烫手山芋，“我再想想！”
谢逢春叹口气，又收回去：“燕燕是怕我辞官之后没有银钱收入？虽然比不上皇宫里样样都是天材地宝，但燕燕想要什么还是有什么的。”
“不是这个意思。”如意说道，“你花言巧语太多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谢逢春挑眉，没有反驳。
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尝，谢逢春处理政务时候可没这么多耐心，不顺心的便直接寻个把柄逼迫就范。
偏偏小女郎的把柄这么多，他倒一个都舍不得拿出来。
反而被如意拿捏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