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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行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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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逐渐平复了心情,但回想起谢逢春刚才那句“心上人”的时候,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

    她侧过脸,手指捏着衣角。

    好端端地衣料都要被她揉皱了。

    谢逢春看不过去,岔开话题:“等下去看看薛进吧。”

    如意陷入迟疑,细声细语问道:“是陛下希望我去看看吗?那就去看吧。”

    马车穿过街坊,停在薛家门口。

    听说有宫廷仪制的马车落在自家门口,薛良赶紧带着人出来迎接。

    如意心情复杂,不过几个月而已,上回来看薛家从台阶到门匾都是一丝不苟,薛进一入狱,便能肉眼可见的萧条下去。

    她和薛良其实无话可说,看到父亲骤然苍老的容颜时,如意无措地避开了视线。

    眼角眉梢都透着为难,如意动了动唇,还是开口了,“我……我奉陛下的意思来,只想转告父亲,陛下不会因为捕风捉影的事牵连整个薛家……”

    薛良望着她,饱受忽略的小女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娇俏小女郎,不动家里一分一厘,自然家里也没有求她帮帮忙的底气。

    谢逢春半是旁观着薛家的动向,瞧着薛良手脚不知道怎么摆的模样,讥诮道:“薛大人不必在意我,有话只管与您女儿说就是。”

    他抬眼,冷冷看向薛玉珊。

    太傅这么个大活人在那,披着大氅也依旧长身鹤立,薛玉珊躲在父亲身后,目光不住地往他身上瞟。

    直到对上那道冷漠淡然的视线,薛玉珊便如冰水从头浇到脚,慌张地挪开眼,再也不看偷偷打量谢太傅。

    兄长被抓进诏狱的消息如同风刮过一般传遍帝京城,她母亲得知后当即晕了过去,薛玉珊在议的婚事也直接告吹了。

    她十七岁前的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在这一年,仿佛要把她过去十七年间的好运一并收回,换成各种糟心事,铺天盖地打在脸上。

    而她的幼妹却顺风顺水,有了御前的身份,还有谢太傅做后台。

    薛玉珊用力掐着掌心,娇嫩的皮肉上显出一道道红痕。

    她在寒风中,昔日看不起的妹妹端坐在车里,即便满脸都写着担心与忧虑,薛玉珊还是萌生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念头。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薛玉珊忽然出声唤住了父亲。

    薛良正心心念念着宝贝儿子,按捺住情绪,停下脚步等她说话。

    “我方才见谢太傅的唇形,像是叫她‘燕燕’,这不是妹妹的乳名吗?谢大人怎么会知道?”

    薛良摆手,“一个名字而已,你别乱想。”说罢他抬脚就要走人,被薛玉珊拉住衣袖。

    “父亲就不想想谢大人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吗?”薛玉珊铆足了心思要跟父亲说清楚,“何况父亲因为忠武将军府的事去询问,谢大人不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吗?”

    薛良突然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

    虽然忠武将军府的要求有些荒唐,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薛良还是舍了这把老脸去问了谢太傅。

    对方都没跟他客气,径直拒绝了。

    薛良当时只以为是不合宫规,被拒绝了也只好作罢。被薛玉珊提点了几句,他反倒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事关清誉,薛良转头跟薛玉珊叮嘱几句,绝不可把刚才说的话讲给第三个人听。

    这回没人提前告知谢太傅要来诏狱,见到来人,诏狱守卫瞠目而视,正取了钥匙打算开门,竟然还有个小女郎被扶着下车。

    守卫是见过如意的,何况诏狱这地方血腥气重,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贵人家的女眷愿意踏足,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小女郎肯定印象深刻。

    他们为难地说道:“不知有姑娘要来,里头脏得很。”

    谢逢春视线略过如意的下裙,丁香色的百蝶穿花图样,她穿过好几回,看起来是很喜欢这条裙子。

    如意摇手表示自己不介意,让他们不用特地去清扫。

    守卫的目光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谢逢春算是默认了如意的话,守卫才战战兢兢退让到一边。

    上回因为守卫提前打扫过,而且谢逢春是做戏成分居多,不会委屈自己蹲大牢,如意并没有感觉诏狱有多阴森可怖。

    这次守卫带得是另一条路,如意被各种混杂的气味熏得作呕,脸色苍白,得拉着谢逢春的衣袖才能站稳。

    薛进被提出来,听说也是薛家有人来看望他,还以为是母亲和薛玉珊过来。

    守卫丢给他一块帕子,“把脸洗洗,别吓着宫里来的小娘子。”

    “宫里来的?”薛进嘶哑着嗓子问。

    不是薛玉珊?

    如意还在那和谢逢春嘀咕:“我不是很想看到薛进……而且我也没话和他说嘛。”

    “我有话要问他,你就当牺牲一下陪陪我行不行。”

    赶在谢逢春揉她脑袋之前,如意护住了头顶,免得早上青棠给她绾得头发被谢逢春揉乱。

    如意忽然想到避风台那个小黄门,把事情和谢逢春说了。

    “那是你派来的人吗?”如意小心翼翼问他。

    谢逢春失笑,“当然不是。”但是小黄门被扭送去内廷司之后,他就得知了这事。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如意的注意力集中到门口,险些没认出来步履瞒珊的竟然是她兄长。

    衣袖上传来的力道骤然增加了,不用多想也知道衣服肯定被如意捏得皱巴巴。

    如意有些坐立不安,想换个姿势,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谢逢春的衣袖,赧然地松开手想抚平发皱的衣物。

    好端端地一件官服弄皱了,让谢太傅怎么见人……

    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

    谢逢春的目光只在薛进身上扫过,没有片刻停留,便拿起手边的卷宗翻阅着,“看到了,你兄长没缺胳膊少腿,脑袋也还在脖子上放着。”

    薛进诧然,他的幼妹怯怯地“嗯”了一声。

    薛进忍不住问:“谢大人带舍妹进诏狱是何用意,是想用她来威胁我吗?”

    “蠢货。”谢逢春毫不客气地评价。

    谢太傅突然用这样粗俗的话语形容他,薛进语噎。

    “这脑子也只能当别人的踏脚石了。”

    谢逢春不留情面,又往他心上捅一刀。

    他咬牙道:“谢大人要问什么,之前不是都来审过了么?我已经将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怕是说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谢逢春修长的手指翻过纸页,嗤笑一声,“那是自然,但凡小公子少说了什么,薛家也不会安然无恙到现在。”

    提到薛家,薛进挣扎着就要上前,险些被他扑到桌案前。看守反应极快,抓住他用力一按跪在地上,伤口迸裂,刚换的衣服又染上血迹。

    如意一下慌地站起来,冷汗都冒出来了,生怕薛进在谢逢春面前大放厥词。

    好在薛进看起来还有数,挣扎半天无果,放弃了反抗,只死死盯住谢逢春。

    谢逢春讥讽了几句就作罢,让如意把话说完了。

    薛进置若罔闻,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如意叹口气,不跟他再纠缠不清了,“我来这不是为了威胁阿兄,只是想劝一句,不要白白被人做了筏子还不知情。”

    可惜薛进被刺激到,狠狠啐了一口,没能对妹妹的话做出反应。

    饶是谢逢春在,薛进也只能短暂出来一炷香的时间,随后便被看守带了回去。

    狱中的气味令如意很难受,直到走出去的瞬间,新鲜空气涌入肺中,将污浊的味道尽数排除,如意的脸色才好转些。

    “阿兄会听进去吗?”如意问道。

    谢逢春不置可否。

    如意低头,看着小手炉上的花纹,闷闷不乐:“阿兄一定以为是薛玉珊来看他吧。”

    一时间谢逢春没想出来怎么安慰她。

    不过如意似乎也不需要他安慰的样子,嘀嘀咕咕骂了几句薛进,把衣带来回卷了好几遍,还是皱着眉头问他:“我兄长会因此丢了性命吗?”

    谢逢春一愣,“那得看他自己了。”

    他不会因为薛进是燕燕的兄长而心慈手软。相反,因为薛家对她的忽视与苛待,谢逢春不夹带私货已经是最好的了。

    “算了,说起来也是他自己的问题。”如意换了个坐姿,忽然叫了一声。

    谢逢春紧张地看去,原来是裙摆上沾了一小块污渍。

    “大概是刚才沾到的脏东西。”如意心疼地捏起裙角。

    她已经很小心了,还是防不胜防,碰到了脏污。面料金贵,这条裙子只能丢掉了。

    “果然碰到薛进就没好事。”如意两颊鼓鼓。

    她正生着闷气,突然感觉到谢逢春的指尖碰到她的腰侧。

    不会是要在这对她做什么吧?!

    如意打了个寒噤,然而谢逢春只是简单丈量了她的腰围,反观她红透的脸颊,“你脸红什么?”

    如意羞赧地结结巴巴,险些咬了舌头,“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谢逢春眉尾微扬,“给你送一条新的裙子。”

    他倾身凑前,低声道:“燕燕平时都在想些什么,一见我就紧张。”

    距离太近,如意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和酝酿着晦暗不明情绪的瞳眸。

    如意正欲反驳,谢逢春忽然闷哼一声,眼神遽然溃散,昏倒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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