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长相思(十)
信息量太多了,如意喝完了两杯茶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时候她还太小了,只有残缺不全的记忆。
是送姐姐出嫁的少年来到帝京……吵醒了在廊下睡觉的燕燕……
如意眨了眨眼,实在是想不起来其他。
“想不起来就算了。”
在这段时间里,谢逢春玩着她的长发,编成发辫,手一松开,柔顺的乌发就会散成原来的模样。
如意轻咬着唇,想问他怎么改姓了,可隐隐约约又觉得这是个不能触碰的话题。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谢逢春本人不太在意这些,视线流连在她水润的唇瓣上。
如意回过神,意识到他在想什么,立马捂住嘴,“不、不行!”
谢逢春失望地“哦”了声,由着长发从掌心中滑走。
“那谢大人为什么要喝药呢……”她记忆深处的谢逢春并不像个病弱的模样,“还有手臂上的伤痕……”
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里竟然酝了几分笑意,“燕燕的问题也太多了。”他拈起桌案上的纸,“正巧燕燕在练字,等燕燕的字让我点了一次头,就回答一个问题,怎么样?”
如意还以为他会直接拒绝,一点话头都不给的,没想到只是要用附加条件去换。
何况只是练字而已,她本来就要学写谢逢春的字体,左右也不亏。
“好啊。”如意答应得爽快。
自从上次谢逢春在这坐了坐结果没有朱墨之后,避风台就把朱墨一块儿备下了。
谢逢春磨开了朱墨,在她往日的习字上圈圈点点。
不出一会儿,纸上密密麻麻一片红色,
他搁下笔,抬头看向表情不自然的如意,“虽然字还有不少地方要进步,但是燕燕的画画水平倒是比我想的好很多。”
……所以那张丢失的纸,是在谢逢春手上!
如意还以为是宫婢打扫时候顺手收拾了,毕竟那纸上被她画了小人,当作废纸也不意外。
没、没想到……竟然兜兜转转去了谢逢春那!岂不是纸上的图案都看到了!
“那是我……随手画的……”如意解释了几句,泄气地低下头,“以后不了,你别生气……”
见谢逢春不答话,如意有点慌,“我让你在脸上画小乌龟行不行?”
她凑得近了,没有绾进去的长发垂下来,眼看要沾到朱砂墨汁,谢逢春挑起了那缕长发。
轻轻一勾,小女郎坐到膝上,发间是皂荚与香膏混合的香气。
“谢大人果然胸襟宽广。”如意十分及时地接上话,脖颈处肌肤逐渐漫上的淡粉色还是出卖了她内心所想。
并不想画乌龟,只想画雪地红梅图。
谢逢春腹诽着,说出来的话客客气气的:“那是。”
帝京城内——
马鞭抽起一阵尘土,清脆响亮的甩鞭声引起众人侧目,看清来人后纷纷避让开来。
曹公明无可奈何地看着身边这位永国公世子,临近冬至,坊市热闹嘈杂,方怀止两鞭子抽出一块空地,周围半个人都没有。
“世子,朝廷有令,办公差也不准惊扰百姓的。”曹公明环视一圈,生怕附近就有什么御史台的人,明天参他和永国公世子的折子就摆在谢公桌案上。
“哦?是本世子疏忽了,统领莫怪,回头有事儿我给你担着!”方怀止用力拍两下他肩膀,曹公明猝不及防,被拍得一个踉跄。
好家伙,谁说永国公世子是个只会沉溺温柔乡的放浪纨绔?这两下手劲分明有点东西,他一个武将都有些不稳。
禁中的命令是要来查这座勾栏院,还特地点名了让永国公世子来。
曹公明咽了口唾沫。
一开始他以为是谁逗他玩呢,谁都知道永国公世子领了个闲职只拿钱不干活,没成想这活儿还真能和他搭边。
白日里的勾栏院有些寂寥,姑娘们都在歇息。
曹公明是没来过这种地方的,禁中像是很有先见之明,让他带上永国公世子,流连花丛的常客,进门自然是熟门熟路。
他招手,让后面两队轻甲官兵跟上,跟着方怀止踏进大门。
几十号人的动静不小,吓得门口扫地的小厮进去喊人。老鸨被惊动了,见到来人时候满脸不耐顿时变成了谄媚与讨好。
“哎呀这不是小世子吗?大白天的怎么进来了……边上是哪家官老爷呀?”
曹公明清了清嗓子,“奉禁中的命令,冒犯了。”
他后面跟着这样多的人,老鸨的脸色沉下来,“咱们白天是不开门接客的,姑娘们都在休息。”
官兵自然不理会他,只管听统领和世子的命令挨个搜查起来。
老鸨拦不住他们,只能拧着帕子气得跺脚,面上阴云密布,一言不发坐在那。
方怀止搓了搓手,竟然还抱怨起来:“曹统领你长这么大竟然没来过这种地,害得我大冷天还得出来给你充场面,谢兰成那个没良心的这会儿估计在和他的好妹妹你侬我侬呢。”
曹公明:“……”
他恨不得什么都没听见。
方怀止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内里装饰奢华精美,呼吸间都是胭脂与美酒的气息。
“这里面的客房最普通的一间都得五两银子起。”方怀止指指点点,“我只住过一百两一晚上的,感觉也就那样,比我家差远了。”
曹公明麻木地听着,暗想您家是几代累积下来的公侯府,逢年过节光是宫里赏赐就能一库房,跟外面的商贾人家有什么可比的。
他们逛了逛,就有官兵来禀报说某间房不太对劲。
曹公明是接到过谢宅暗卫密报的,知道今天能在这抓到舞弊案的牵涉人员。
他和方怀止对视一眼,紧跟着官兵过去。
楼上一片吵闹声,几个官兵守在某间房门口,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
方怀止拨开人群过去一看,被按在地上的人有些眼熟。对方一抬头,他俩面面相觑。
“薛进?!”方怀止目瞪口呆,这不是薛如意她哥吗?
还有边上那个面生的……
手下人很懂事地提醒他,“是这届新科状元。”
方怀止收起震惊的神色,佯装了然地颔首,“原来是状元郎啊。”
曹公明也没想到会是他,跟手下人再三确认。白日宿在楼里的人寥寥无几,其他排查下来要么是寻欢作乐的商贾,要么是外地来的游人。
“先全都带走再说。”曹公明沉着脸,顿觉头大。
薛进恨恨地看着他们,搞这么大阵仗,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扭头看向新科状元,是赵家的公子,同样狼狈不堪地被押进车里。
之前他得罪人被退婚,一时间沦为帝京城的笑柄。直到有人告诉他,可以帮他谋个一官半职。薛进立刻心动了,只要吃上朝廷俸禄,面子不是分分钟挣回来了!
没想到的是,给他牵线搭桥的人竟然带他认得了新科状元。
薛进知道前阵子那场舞弊案,牵扯颇多,一开始是婉拒了,等风波过去之后,赵公子竟然安然无恙,便安心了许多。
结果就是在今天被曹公明当场拿下。
诏狱里的气味不好闻,薛进吓得面如土色。
几个刑部官员尴尬地抹了把冷汗,他们也是被临时抓来当差的,说是抓了舞弊案相关的嫌犯,自然马不停蹄赶过来。
进门一看,竟然是状元郎!
方怀止嫌恶地擦了擦手指,他上次带薛如意过来,他没进去,这回看在谢逢春拜托他的份上只得勉强进来了。
“按理说你也没资格被押进诏狱,都是托了你身边这位状元郎的福气。”他对薛进说道,换来对方愤恨的眼神,忍不住摇头,“算了,孺子不可教也。”
这话从永国公世子嘴里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只不过眼下场景曹公明也没心思跟他纠结咬文嚼字的事。
先前舞弊案闹得难看,现在竟然把状元郎也拉下水了,这不是曹公明能处理的事,在抓到人的时候就派人往谢逢春那传话。
傍晚时分,谢逢春姗姗来迟,看到一脸愠色的方怀止,禁不住挑眉,“人抓到了?世子殿下果然熟门熟路。”
方怀止毫不客气地回道:“谬赞了,希望你看到里面的人还能这么春风得意。”
谢逢春跨进去一看,眸中神情微变。
“薛进?”他冷笑两声,“还真是让我出乎意料。”
薛进试图攀着和薛如意的关系让他心软放过自己。不提还好,提到薛如意,谢逢春就会想起薛家干过的那些污糟事,为了一个小小的忠武将军府,就要把燕燕再当作商品卖出去。
对上谢逢春的视线,薛进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了转瞬即逝的杀意,不禁瑟缩向后退着。他听闻过谢太傅不喜欢见血,偏偏又有能让人吐露真话的法子,岂不是比寻常那些刑罚更令人胆寒。
太阳刚刚西沉,如意插上最后一支步摇,满意地在镜子前欣赏了一通,正准备去冯闻莺那边。
她们也不是当时吃口羊肉锅子都要节俭的时候了。临近冬至,冯闻莺托人喊她去吃羊肉锅子。
一想到片得薄薄的羊肉跟花儿似的摆在那,如意顿时没了练字的心思。
谢逢春午后没多久就被人叫走了,看情形是有什么急事寻他。
日理万机的谢太傅会在她这浪费一上午,说出去就够令人吃惊的了。如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过宫里那些人的,起码闻人煦没跟她提过这事。
她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捂着小手炉。
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停在她面前。
“怎么了?”如意诧异地问他,“有什么急事?”
小黄门猛地呼吸几口,顺了气儿,“您……您兄长!薛公子!被抓进诏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