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长相思（九）
簌簌寒风被隔绝在耳边，如意的世界里短暂地只有谢逢春一人。
微微紊乱的呼吸声，冷冽的熏香，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冰凉的指尖拂过发烫的脸颊，指腹触及之处一片湿冷。
这……这是在外面！
如意无措地拉扯他的衣袖，拼命想让他停下来，回应她的是谢太傅眸中促狭的笑意。
小女郎的脸涨得通红。
在如意咬人之前，谢逢春松开了她。
一亲就哭，还爱咬人。
如意拉过斗篷，把自个儿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
“不准亲我！”声音闷闷地从斗篷里面传出来。
“已经亲完了。”谢逢春好心提醒。
如意一时语塞，想不出话反驳他，反而被谢逢春噎住：“下回偷吃的时候，记得把嘴边的糖水擦一擦。”
这下连耳尖都滚烫了。
那双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眼看着又要羞赧到蕴起水雾，远处的王禧那发出些声响，示意宫门要下钥了。
虽然谢太傅深夜出入宫廷也无人敢阻拦，但该有的盘问还是不会少的。
何况今天没什么很要紧的事，他留在宫中，寻不到合适的借口。
谢逢春正欲转身，小女郎突然开口问他：“谢大人是一直在这等我吗？”
这里是从文华殿回避风台的必经之路，他的大氅肩头有一片湿湿的痕迹，大约是落雪化水，打湿了大氅。
谢逢春算是默认了。
如意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道：“外面……外面太冷了，要是谢大人有话跟我说，可以去避风台等我的……”
反正他自有办法支开那些闲杂宫人。
谢逢春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微眯起眼，像是看陌生人一般打量了她。
“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有人是不是被夺舍了。”谢逢春似笑非笑，“下回我一定记得。”
雪地里一连串的脚印，刚开始的几个还稳稳当当有规律可循，后面就变得乱七八糟。
等洗漱完，坐到桌案前，如意才回过神来。
她刚才都讲了些什么！
青棠看她捂着脸，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担忧地比划着问她：是被外人欺负了吗？
这两个字很不巧砸在如意心上。她有口难言，被迫摇头。
洗过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等烘干梳顺之后，如意早已困得抬不起眼皮。
睡梦中觉得脸上痒痒的，只当是头发丝儿扫过脸颊。
如意迷迷糊糊哼了几声，胡乱抹了把脸，翻个身面朝墙壁，只留了个后脑勺在外面。
转过去没多久，耳后又发痒，如意动了动，不适感短暂地消失了。
她这会儿已经睡不着了，听到身后有声极低的叹气声。
很耳熟，是谢逢春。
如意就当没听见，还阖着眼。
身后的人越来越过分了，挑起一绺长发编起发辫来，微微扯到她的头皮。
如意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装睡了？”
她还想装作没听见，没理他。
凉凉的湿意沾到脸上，仿佛像笔尖似的东西在皮肤上划动。
如意眼皮一跳，忍无可忍，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干嘛呀？”刚睡醒的声音听起来绵软沙哑，像是细细的糖粒从舌尖滚过。
她总算看清那在脸上戳来戳去的东西是什么了。
一支毛笔，笔尖打湿了在她脸上划来划去，“你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光大亮，都过了辰时了。
她昨天才说过有事来避风台就行……没想到谢逢春还真的就这么进来了，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话从嘴里说出来，如意又不好返回，只能问他：“要不让我起来换身衣服……”
眼睫伴随着上下翕动，犹如振翅的蝴蝶。
屏风后的小女郎慢吞吞穿着衣服，衣料摩擦的声音也像是在谢逢春心上擦过。
窈窕的身姿被日光投影在地面上，如意还浑然不觉，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谢大人今天是下朝就过来了吗？”
温暖的室内铺着厚厚的绒毯，直接赤足踩在毯子上也不会觉得冷。才睡醒的如意还意识到这一点。
屏风底下有一段空置，毯子上长长的绒毛覆盖住她的脚背，露出一截白嫩秀气的脚踝。
一只手就能圈住的程度。
谢逢春的目光在她脚踝处短暂地停留，嗓音微沉，“今天薛良来找我了。”
“我父亲？”如意微微愕然。她爹怕谢太傅怕得要死，上回吃了教训，还要往谢太傅面前凑？
“他找你能有什么好事呀……”如意小声抱怨。
谢逢春冷笑了声，“还真是好事。”
如意收拾衣服的手顿了顿。
——谢太傅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妙。
“薛进的婚事被搅黄了，你爹不死心，非要跟忠武将军家攀姻亲。”
如意有些无奈，“退婚闹得满城皆知，这算什么好事，别是忠武将军家改口又答应了吧？”
“确实答应了。”
如意：“……”
她是什么开光嘴？
“他们家小儿子还没定亲，听说你在宫里做了女官，愿意先去算个八字把礼过了，等你出宫后再娶。”
屏风后穿衣的声音停顿了，过了会儿如意惴惴不安地问他：“那、那谢大人是怎么答复的呢？”
“这是你的婚事，自然是要你来答复的。”
竟然没有马上拒绝。谢逢春盯着屏风，心中无不酸涩。
纤细的脚踝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小女郎的声音。
“这……我父亲又不知道我的事，能不能出宫都说不准呢，不要耽误人家忠武将军府了，谢大人下回见着我父亲帮我拒绝了吧。”
半晌没人应答，如意忐忑地探出屏风，“谢大人……？”
“耽误？”谢逢春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如意有种被审视的感觉。
他放下茶盏，往前走一步，如意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直到后背抵上屏风，如意还在细声解释：“我父亲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也不认识那个忠武将军家里的人，要是谢大人不想跟我父亲打交道，我自己写信给他也行……”
退无可退了，今天的柏子香气更浓烈些，闻着有些煞人。
细弱的手按在谢逢春胸前，阻挡他更近一步，“你先让我把衣服穿好……”
无形的压力逐渐消弭，如意浅浅地松了口气，低头把衣襟上的子母扣扣好。
她踮起脚尖，唇瓣在谢逢春脸上轻碰了一下。
谢逢春垂下眼，小姑娘的耳尖都害羞到发红了，凑近时候能闻到她口中芬芳的丁香气息。
只是这么寡淡的亲吻并不能让谢逢春消气。
他想要更多。
但小女郎很明显不愿意，甚至于刚才于面颊的贴近也只是害怕他一冲动在避风台做出什么事，是降罪薛家还是迁怒她，想以此让他消消气。
她连宫门都出不去——谢逢春自然知晓她不认得忠武将军府上的人。
只是假设一下，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谢逢春都要亲手掐灭。
“我爹干嘛非要跟忠武将军家结亲呢，天底下就他家有儿有女不成……”如意嘀嘀咕咕被谢逢春听到了。
“忠武将军府和乐阳公主府有些亲缘。”
如意满脸困惑，谢逢春拨过她颊边的发丝，耐心解释：“姚清逸是乐阳公主的外孙。”
“所以我父亲是想跟乐阳公主府攀上关系么？”
猜对答案的小女郎脑门上还是被轻弹了一下。
“暗卫来报，薛玉珊最近一个月和姚清逸偶遇了四五次。”
如意捂着脑门努力消化谢逢春给得信息，“那他还要我去？”
“薛玉珊什么德行，忠武将军家的人又不是不知道，如果非要选的话自然是宫里镀了层金的更好。”
生怕他又不高兴，如意指尖按住他的嘴唇，不让谢逢春再说下去了，“我知道了知道了，就算他们八抬大轿到宫门口，我也不会答应的好不好？”
这话听着离谱，到谢逢春耳朵里格外受用。
说了许多话，如意还没吃过东西，这会儿肚子里发出尴尬的声响。
她面色微红，松开手坐到桌案前，上面是宫婢早已准备好的糕点，借着室内的温度，入口还是酥软的口感。
谢逢春看她嘴里塞着糕点，两颊鼓鼓囊囊，像极了藏食的松鼠。
“燕燕，如果八抬大轿的是我呢？”
谢逢春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如意愣住，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掉到桌上都没注意。
她嘴里含着糕点，不方便开口说话，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谢逢春。
谢逢春重复了一遍，“你小时候说以后的夫君一定也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来迎接你，你才愿意嫁给他。如果是我，你会答应吗？”
尘封许久的回忆被人揭开，关于这一段对话的记忆早已被如意束之高阁。
随着谢逢春的话语，她才逐渐想起来，谢逢春说得是什么。
他不是谢家的孩子。
他姓李。
他是……
如意艰难地将嘴里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去，满脸不可置信，脑子里乱糟糟的，“原来你真的是……”
谢逢春勾起唇角，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想起来了？看来我的燕燕还不算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