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长相思(四)
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潮意,脸埋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一字一句,敲打在谢逢春心上。
即便在冬天,也有接二连三绽放的花朵。
带着水意的亲吻落在他唇边,谢逢春在小姑娘把他按倒之前制止了她的行为。
“不用着急。”他捏了捏如意的脸,此时对方跟八爪鱼一样抱着他,谢逢春颇有些不舍地把她扒拉开,放到一边。
如意觉得他话里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咬着唇,还是没追问。
她慢吞吞坐到妆案前,看到了自己红红的眼睛。
刚刚谢逢春明明呼吸都滞住了,还把她从身上拎起来。
是不是真的因为身体太虚弱就……
如意半晌不说话,闷声坐在那想自己的事。
谢逢春正在看书案上她的习字,随口问道:“燕燕有什么烦心事?”
“在想太嫔娘娘身边那位嬷嬷,陪着太嫔娘娘进宫,侍奉了几十年,现在陛下允她出宫归家,不知道那位嬷嬷还能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如意随口胡诌。
“燕燕真是心地善良。”谢逢春唇边挑起一缕微笑,“普通的宫女被放出来都有小门小户人家抢着婚配呢,更何况是女官,怕是刚打听清楚来历就被公侯世家重金聘去府中教授嫡小姐们规矩了。”
如意怔住,“这么抢手吗?要是……要是不会烹饪,绣花也绣不好……还有人要吗?”
“你猜。”
他不回答,但如意莫名其妙就是燃起了希望,可以远远躲开薛家出去自力更生。
就是这放人出宫的诏书还八字没一撇。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出去的人自有他们的命,皇宫里还能短你一份吃穿用度?”
“没有没有,在这住得挺好的。”如意飞速否认,侧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心虚的表情。
是不是问得太直接,被谢大人看出来了?
谢逢春看完她这几天写得字,放下纸,“燕燕进步这么大?”
屋里没有朱砂墨,他蘸了清水圈出几个字,如意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反正写得都不像谢太傅的字。
“我从会走路便开始学握笔,刚开蒙就在习字……挨了不少次打,也没写得一手好字。”
谢逢春神情真诚,不像作假。
但是这话说出去应该是没人信的。
入仕之前,他的字便被大儒们夸赞过,写出的文章也是锦绣纷呈,每次出现都要被人圈圈点点赞颂一番。
这是连如意都听说过的事。
她满脸写着不信,谢逢春自顾自说下去,“背不下书便要挨打,被罚抄还得让家里小厮代笔帮忙抄,不然写不完罚得更多。”
如意脸都僵了,谢逢春明显是知道她问王禧的事了。
他轻松地说着幼时的事,寥寥数语便能勾勒出当年的景象。
“谢国公竟然管的这么宽泛吗……?”如意问道。
谢逢春提笔的手顿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燕燕,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另一个名字吗?”
“什么名字?”如意被问住,在记忆深处勉强想起了某两个字,“李无?”
如意脸色发白,隐隐察觉自己碰触到了一些秘密。
见她神情慌乱,谢逢春唇边笑意渐深,“燕燕不是觉得我心不够诚?现在我把自己的秘密交给你,燕燕能不能安心些?”
如意掐着掌心,呼吸急促。
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她听,那等同于她是共犯了。
如意并不想知道谢逢春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现在已经能肯定的一点就是,谢逢春并非是谢国公的子嗣。
她对官场上的事几乎没有了解,陡然间被谢逢春塞了一堆她不太能理解的信息。
谢逢春看她懵懵的模样,忍不住搁下笔,又捏了捏她的脸颊。
看来他的燕燕并没有想起来以前的事。
“燕燕。”
“嗯?”如意略歪了歪头,发丝顺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她如同一只小兔子,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人的变化,嗅到危险的气息。
不过为时已晚。
兔子的耳朵很敏感,伴随他唇瓣碰触的每一下,都能感受到怀中小兔子微微颤抖的身体。
黑墨般的长发被拨到一边,露出玉色的脖颈和纤瘦的脊背。
按理说宫婢应该都被谢逢春支走了,但如意还是有些胆战心惊,被谢逢春亲的晕乎乎,还是时不时地余光瞥向门口。
然后肩头传来一阵刺痛。
“你怎么还咬人!”如意不满道,声音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听起来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混合着甜甜的香气。
她以牙还牙报复回去,咬了一口谢逢春的指尖,然后气鼓鼓地拢起衣衫。
谢逢春松开手,刚才如意也没少用力,指尖还留着一个小小的齿痕。
简直和被惹生气的小兔子一模一样。
谢逢春面上当然是不会表现出这些想法的,除了比先前略微凌乱的呼吸,也在分开后逐渐平缓。
如意一边重新梳着散开的头发,一边暗自庆幸谢大人似乎真的不太行。
“下次专心点。”谢逢春意有所指。
如意的面颊倏地滚烫,小声嘀咕“没下次了”。
她脸颊气鼓鼓的,谢逢春还想再捏一捏,指尖稍微动了动还是放弃了。
小兔子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想再被咬一口。
不管怎么说,气咻咻的样子也比刚才脸色苍白要好许多。
谢逢春自忖洞察人心,却不愿意把本事用在如意身上。
可惜对方并不太会隐藏情绪,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他还要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
如意最佩服他的一点莫过于脸皮厚,亲完了还能当没事发生一样教她写字。
起先她还满怀警惕,生怕谢逢春又借着写字为由做点什么,没想到谢太傅真的正正经经端坐在那指点她运笔。
……果然是真的不行吧。
如意走神写岔了一笔,脑壳上就被谢逢春轻轻弹了一下。
“别胡思乱想,不是你非得要我教你写字?”谢逢春敲了敲桌面。
如意软声道:“谢大人教别人时候也这么凶吗?”
谢逢春瞥她一眼,如意正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故意犹豫了下才回答她:“没有别人啊。”
如意“哦”了声,尾调拖得长长的,没有追问下去,但写字的力气大了些,镇纸险些都要挪动了。
“真的没有。”谢逢春说道,“就算我想,怕是也没人敢答应。”
如意听着心里舒服了许多。
天子之师,还有摄政之权。谢太傅要是哪天突发奇想点了谁的名,要亲自教他习字还是别的,怕是马上就得回家安顿一家老小了。
“连谢国公家里的姊妹也没有吗?”话说完,如意和谢逢春俱是一愣。
“我的意思是,你写字这么好看,没让你教教兄弟姐妹之类的吗?”如意找补道。
“没有。”这两个字回答得斩钉截铁。
夜色浓重,如意写得手发酸,便搁下笔转了转手腕。
“都要半夜里了,谢大人还不回去吗?”
“我回哪儿去?”
“谢宅啊……或者谢国公府?”如意小心翼翼问他。
他不回去,该不会是想住在避风台吧?
被如意猜中了,谢逢春笑眯眯跟她说了今晚要暂时借避风台住一宿。
“那你住边上那间房!”如意说不过他,绷着脸不准他留在自己屋里。
“都行,只要有个屋子给我住就行。”谢逢春意外地爽快。
他拉过如意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地帮她按摩,一边说道:“先帝殡天那会儿好些妃嫔殉葬,怨气冲天,宫里据说很多地方闹鬼,连做了七天水陆道场才好转不少。”
他如愿以偿感觉到小兔子的手倏地一僵。
“都做过法事了,想来应该是没事了。”如意语调中显出紧张,“你别拿这种东西吓我,之前在广德行宫你也装神弄鬼骗我。”
她抽出手腕,往门口一指,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谢逢春慢腾腾起身,叫来王禧,命人去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
深更半夜,如意辗转反侧。
床脚摆了两个汤婆子焐着,都是刚冲出来滚烫的水就放进去的,这会儿贴着被褥正是热烘烘的舒适温度,把被窝里头都焐得暖暖的。
偏偏如意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是谢逢春刚才说得那些。
连带着窗外刮个风声、传来几声鸟鸣,或是窸窸窣窣的草叶翕动声,如意都要吓得把脑袋缩进被窝里。
什么时候说这事不行,非要在睡觉之前说!
如意把被子蒙着头,试图隔绝外面的声音。
可她越是想睡觉,越是没法入睡,一点动静都能让她如惊弓之鸟。
她想喊青棠过来陪她一块儿睡,小声叫了几句,想起来因为谢太傅留宿,宫婢被支出去了,青棠也不例外。
这间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在。
谢逢春洗漱完,歇下不久,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他披起外袍,踏过地上铺着的厚厚的绒毯,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得用“一坨”来形容的身影。
如意裹着被子,轻轻抽着鼻尖。
谢逢春等她开口。
如意犹豫再三,很不情愿地说道:“我晚上害怕,你能不能等等我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