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长相思(二)
德太嫔的住所里,如意抱着小狐狸,揉了揉毛茸茸的尾巴。
它在避风台养着,宫婢们都拿它做半个主子,毛皮梳理得油光水滑,原本皮包骨头病弱样,现在都养得能捏出肉了。
德太嫔不知道哪里得知了避风台有狐狸的事儿,开口问如意讨要过来做个伴。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如意还是亲自把狐狸抱过去了,还担心了许久它这么闹腾会不会打扰到德太嫔养病。
小狐狸拱来拱去,想让她再摸摸自己的脑袋,如意揉了揉,就把它放到一边。
任由它在脚边发出撒娇呜咽的声音,也没能换来小女郎的怀抱。
皇帝长高了,小狐狸也变成大狐狸。至少如意已经不能一只手把它提起来了,抱不了多久就觉得手酸。
它长久地养在宫婢那,沾了许多人气儿,最懂得怎么跟人卖乖讨食。饶是病中的德太嫔看到它,也忍不住显露出几分笑意。
如意借它暖烘烘的肚皮捂脚,温度正正好好,比刚冲泡出的汤婆子舒适多了。
小狐狸伏在她脚上,见如意没有要把它赶出去的意思,心满意足地阖眼睡觉去。
冯闻莺端来消夜,看到睡得打鼾的狐狸,不由得摇了摇头。
碗里盛着几个汤圆,还冒着热气。
她小口咬下去,舌尖被淌出的流心馅儿烫到,禁不住抽了口凉气。
“慢点吃,没人抢你的。”冯闻莺给她擦去唇边沾到的汤汁。
她敛下眼睫,看向那只狐狸,伸手摸了摸尾巴。
睡梦中的小狐狸不悦地甩了甩尾巴,并没有醒来。
“这就是……你捡到的那只狐狸?陛下带回来的那只?”冯闻莺问道。
如意点了点头。她知道冯闻莺在想什么,不外乎是暗自惊叹一下这狐狸长得如此朴素,跟百兽园里取悦贵人们的奇珍异兽差远了,陛下是怎么看中它的。
“那我还得谢谢它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在内廷关多久。”
“没有它我也会想办法救姐姐出来的。”如意小口吹凉汤圆。
热气氤氲,挡住了她的面容。
冯闻莺继续搓了搓狐狸尾巴,终于引来小狐狸半睡半醒不满地叫了一声,把尾巴藏在身下。
相比于圆滚滚的狐狸,如意肉眼可见的清减下去。
蓝碧玺手串是按着红珊瑚手串的尺寸改好的,原先落在小臂前端,现在看起来又往下滑了一些。
发觉冯闻莺一直在看她,如意有些不自然地搁下碗。
冯闻莺侧过头,几缕碎发顺着脸颊垂下来。
如意总觉得她有心事瞒着自己,但如意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好奇心。
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就好比她也不追问谢逢春为什么非要设个局把自己也套进去。
明明他还教过闻人煦“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己却往危墙底下站,还恨不得告诉别人这堵墙要塌了,让人快来推倒。
好烦。
如意摸了摸小狐狸,一走神不小心揪下来一团毛。
人狐对视了一眼,如意又把那团毛塞回去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冯闻莺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谢太傅被关进诏狱……就这么让你心事重重吗?你是不是……”
她后半截话没说,不过如意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也见到谢太傅了,仪表堂堂确实很惹人眼动。听闻帝京城内想与谢家攀关系的不少,但大多还是冲着他兄弟姐妹去,敢直接跟谢太傅攀姻缘的很少。”冯闻莺盯着绒毯,像是要把那处用眼神烫出个洞,“你看,连世家贵女都不想做众矢之的,你还是远离是非之地比较好。”
如意猜测德太嫔没把她的打算和冯闻莺说,但是她们俩竟然还往一处想了。
“我也想出去的,这不是在想办法嘛,谢太傅要是出事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如意委婉地暗示她。
冯闻莺听明白了,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笑意,“我还以为你就会吃吃喝喝,原来还是动了脑子的。”
她两在外间聊了好一会儿,等蜡烛都燃去了大半,冯闻莺透过支起的窗子缝隙看了眼天色,“这时间差不多到了太嫔娘娘入睡时候了,我进去看看。”说罢起身,从小红炉子上端了温着的汤药往里间走去。
才进去没多久,里间传来碎裂声。
如意心头一跳,就看见冯闻莺脸色苍白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抓着如意的手,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如意泛起不妙的预感。
“太嫔娘娘殁了。”冯闻莺一字一句道。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如意还消化不了冯闻莺说的内容。
脑子嗡嗡响,一片混乱。
半晌,她听到自己喉间发出的声音,一板一眼,“我……我去叫人请余太医来。”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生怕底下人理解不了,“我亲自去吧!”
陡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只穿了单薄的短袄和百迭裙,如意冷得打了个哆嗦。
顾不得其他,找了个小黄门领她过去。
余柏正在复验前阵子的药方,突然门被敲得哐哐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谁啊,大晚上的——”
他在见到来人后,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如意眼眶通红,鼻尖也因为啜泣和寒冷泛起绯色。
余柏说了声“失礼了”,指尖碰了碰如意的手,冰得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匆匆说了来意,余柏变了脸色。
宫道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如此凌乱的脚步声,没有三宫六院的皇宫里,半夜常常是一片漆黑安静的。
然而今夜德太嫔的住所灯火通明,甚至惊动了闻人煦。
余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德太嫔还是没熬过去,即便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医者仁心到底还是在的,只能婉转地跟如意说是先前那场大病所致。
“之前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如意断断续续问道,“傍晚太嫔娘娘还挺精神的。”
余柏想说“大约是回光返照”,嘴皮子动了动,察觉到边上冯闻莺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得不到余柏的回应,如意呆坐在那,眼睁睁看着宫婢们收拾着东西。
耳边传来尖细的嗓音,如意才缓缓扭过头,看到缝隙处有明黄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随即被宫婢拦在外面。
何九桂的声音响起:“德太嫔刚刚去了,里边……不大吉利,您还是别进去了。”
“让开。”
何九桂识趣地没有再劝说,挥手叫人让开了,免得触怒龙颜大晚上的谁都过不好。
如意先一步绕出屏风,没有让闻人煦进去。
她手里还捧着茶盏,里面是尚在冒热气的茶水,眼角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像是被冰水打蔫了的花朵。
“朕听闻德太嫔过身,已经命人以太妃礼去安置后事了。”闻人煦说着德太嫔的事,眼神半点被往屏风后面看,一心只把目光放在如意脸上。
如意垂着头道谢,迟钝了几秒意识到周围宫婢在看着,又勉强提起精神谢了恩典。
往常除了余柏和如意,没有其他人会来德太嫔的住所看望她,日常侍疾的也只有冯闻莺和身边的嬷嬷而已。
突然闻人煦驾临,再加上进进出出的宫婢们,忽然显得屋里空间逼仄,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你别太难过了,这几日在避风台好好休息,不用勉强自己。”
闻人煦看她实在是没精打采的模样,联想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她这样没有根基的小女郎在宫里就如漂游的浮萍,连身边亲近的人都离开了。
他想到这,很有几分感慨的意思,“你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牵连不到你,你只管安心在避风台住着就行。”
如意摩挲着茶盏的边缘,杯口已经不冒热气了,指尖透着冷意。
“那就多谢陛下了。”她叹了口气,“太嫔娘娘过身,能不能请陛下下个旨意把她身边的嬷嬷放归家里去。”
闻人煦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了。一个没有交情的太嫔过身,对闻人煦来说并不值得花费过多时间,也并不合宫里的规矩。
宫里到年龄的宫娥,每年都有被放出去的,放谁出去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嘱咐了几句宫婢,让人一定要妥当处理后事,一切都按太妃的仪制来。随后就在都知监的簇拥下离去。
如意还留了个心眼在,隐隐约约听到他与何九桂说话声里传来几句“姚大人”“姚清逸”之类的,不由得握紧了手中茶盏。
余柏在边上一直不吭声,等都知监那群人影都彻底没入夜色中,才问道:“你安心处理德太嫔的事,我自会跟谢大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