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吴山青(六)
奇怪,她先前觉得谢太傅凉丝丝的,夏天抱着都凉快点了。
现在她怎么热得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如意抬起眼睫,谢太傅唇上的伤痕撞入眼帘。
……?!
柏子香气慢慢环绕而来,逐渐蚕食如意并不牢固的心理防线。
“今天有人问我嘴上是怎么回事。”谢逢春慢悠悠说道,“我说……”
如意紧张地舔舔唇,很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答案。
“我说,是家仆一时疏忽端来了滚烫的茶水,好在我没有一饮而尽,只是被烫了一下。”
大约没什么人敢仔细盯着谢太傅的脸,观察他唇上的伤口究竟是烫到了还是被咬了。
不管怎么说,如意算是松了口气。
“明明是被牙尖嘴利的小狐狸咬伤了。”谢逢春轻声细语,颇为有趣地盯着如意因为羞恼泛起薄薄水雾的眸子。
他捏了捏怀里小狐狸的脸,比以前有肉了一点,捏起来手感不错。
牙尖嘴利的小狐狸很不客气地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没有咬破皮肤,只是在他匀称修长的手指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谢逢春很想让小狐狸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揉了揉如意的头顶,没有对她的行为发表意见。
谢太傅难得的休沐日只有这么一天,他没有拆穿如意装病的谎言。
即使在谢逢春忙碌的日子里,也有人将他的字拿到避风台来。每个字都是谢逢春亲笔写下的,还会在边上用蝇头小楷标出各个注意点。
如意很用功地临摹谢逢春写得字帖,三天就堆起厚厚一叠纸。
余柏过来配合表演的时候看到过她练字,瞥了眼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这不是谢大人的字吗?”他一连啧了几回,看向如意的眼神更加一言难尽。
以谢太傅的脑子,应当能猜到她目的不纯,却没有多问过如意一句为何要突然开始缠着他练字。
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如意打了个呵欠,一脸困倦地坐在妆案前。
青棠替她净面梳妆,再匀开粉为她细细地敷面,遮住眼下淡淡的乌青。
她昨晚一不留神就写到了半夜,还好今天有人来避风台转告说,今日朝会兴许要到午后才会结束,让她不用上午过去。
即便如此,如意还是打算先去看看德太嫔。
有阵子没见,德太嫔也听说她染了风寒的消息,尤其是见到如意时候她还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以为身体还没好。
德太嫔的状态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有力气和人聊上几句,但是胃口一直是堪堪吃上几口就饱了。
余柏尽力用各种药材吊着,比他预计的一个多月拖了好一段日子。
德太嫔指了指外间的小榻,问她:“你再在这眯一会儿,等睡足了再去文华殿也不迟。”
如意赧然地坐上去,凤仙粉的褙子上面圈了一小团毛领,把她的脸衬得愈发小巧玲珑。
为了装病装得更像些,她穿得倒是比德太嫔还仔细,避风台的宫女都恨不得给她拿大氅来穿,把如意吓得连连拒绝,退而求其次换了这件镶了毛领的褙子。
在外面还好,凉风拂面很舒适,进了屋子就觉得有些热了。
她想把褙子脱下来,被嬷嬷阻止,“风寒还没好透,再受风会着凉。”
如意领教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她讪讪把衣服拢回去,柔软的绒毛擦过脸颊,痒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看,这就不舒服了吧。”嬷嬷说道。
如意:“……”
为了让德太嫔入睡,内间点了安神香,悠悠然地也有一部分散到外间来了。
热烘烘的感觉让她眼皮打架,没一会儿就直接倚着小榻睡着了。
昏沉的梦境里没有别的东西,就是一片接一片的荒漠,炎热而干燥。
如意走不到尽头,身上已经热出一层薄汗了。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不远处有甘泉涌出,如意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在接触到甘泉的瞬间她挣脱了梦境,身体还是暖烘烘的,但是唇瓣上传来沁凉的触觉并不是假象。
谢逢春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人,睡得毫无知觉,他不知道如意梦到了什么,眉头蹙起,大约是什么不太好的梦。
于是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少女微微张开的唇瓣,红润柔嫩,宛如清晨的花瓣。
对方的眉尖动了动,他以为如意要醒了。
然而并没有,并且含住了他的指尖。
谢逢春眼皮一跳,试图判断出她到底是在装睡还是无意中做出的动作。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微烫的触感让谢逢春知道如意怎么会睡不安稳了。
连番的动静终于让如意有所察觉,唇边溢出两声嘤咛,随后眼睫颤动,睁开了懵懂的眸子。
“谢……谢大人?”如意眨了眨眼,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她看了看谢逢春身后的光景,反应过来了。
睡过头了!只是想稍微眯一会儿,结果睡昏了头。
“我……我好像睡过了……”如意讷讷开口,有些不敢直视谢逢春。
谢逢春抽出巾帕,不紧不慢地擦干手指上沾的口水,“确实。”
“谢大人怎么在这里……?”她小声问,往里间看了一眼,还好德太嫔还没醒,万一她坐起来往外看一眼,就能见到谢逢春在这。
谢逢春顺着她的目光一瞥,猜到她在看什么,略略侧身挡住她的视线,随后俯身。
骤然间被谢逢春的气息包围,如意下意识的往后退。
“燕燕睡着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连我手指都咬着不放。”
如意害羞到头上快要冒蒸汽了,原来梦里凉丝丝的甘泉是……她睡着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我我我我睡着了,都不算数的!”她小声争辩,脸埋在毛领里不敢看他,“不说这些了,谢大人让一让,我要去文华殿了。”
谢逢春果真起身让了,看着如意磨磨唧唧从榻上起来,穿好绣履,对着镜子仔细梳好有些松散的鬓发。
她也不知道谢太傅是怎么进来的,不过想想宫里应该也没人敢拦他,想去哪还不是来去自如。
谢逢春耐心地等着如意去和嬷嬷告别,等她走到宫门口时候,手上提着两袋油纸包。
“是嬷嬷亲手做得栗子糕和雪蒸糕。”如意指了指油纸包。
谢逢春刚想说她这时候了还在惦记吃食,如意就拉起他的手,把油纸包塞进了他手里。
“……这是做什么?”
“谢大人不是爱吃甜食嘛,正巧嬷嬷做了糕点,我要来两包借花献佛了。”如意甜甜一笑,“差点忘了谢大人不能拿东西。”她勾着油纸包上的绳子,交给了身后跟着的小黄门手中。
小黄门战战兢兢看了他一眼,等待谢太傅发出“扔掉”之类的命令,但是跟了一段路程也没有得到任何话语,权当是默认了如意的所作所为。
走到文华殿门口,如意问道:“我睡了这么久,陛下不会怪罪我吧?”
谢逢春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瞟她一眼。
如意还是第一次进入文华殿内部,是比行宫的明光殿更奢华,里面的宫人也更拘谨,与她或是谢逢春说话时始终保持低垂着头的姿态。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何九桂会抱怨行宫里的宫人没规矩了。
“谢大人来得巧,陛下刚与礼部的大人们说完事。”何九桂迎上前,目光还在如意脸上打了个转,“唷,薛姑娘脸捂得这样红,别风寒刚好又给捂坏了。”
如意解下毛领褙子交给一边的宫女,总算能畅畅快快呼出一口气。
闻人煦抬头,看到如意和老师一前一后进来,面上愕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老师——”他喊道,“礼部的人适才来过。”
谢逢春颔首,“这几日便要出殿试的结果,礼部的人是来商议鹿鸣宴的事吧。”
“上次鹿鸣宴没办成,他们非要把上回的学子也纳入其中。”
如意听他们提到上回的考试,想起来周闻新是当时的状元郎。
原来周大哥没有赴过鹿鸣宴么?
她与外界隔绝的三年里,并不知晓具体什么情况,不过按着周大哥考取状元的时候,正逢朝中是多事之秋吧。
“陛下怎么看?”
“朕由得他们去折腾,上回的鹿鸣宴因为种种事务一拖再拖,这次给他们补上也不是什么麻烦事。”闻人煦抱怨道,“就是礼部那群老头子,一个个古板得很。之前那些人大多外派到各个州府县城里了,要是赶过来赴鹿鸣宴,一来一回得花不少时间,地方上不得乱了。”
“朕想着给他们都多发半年俸禄以作赏赐就行,至于鹿鸣宴请前三甲来便是。”
谢逢春没有反驳他的想法,“鹿鸣宴办得隆重些,也能让天下学子们看到陛下对人才的重视。”
闻人煦注意到如意偷偷看过来的目光,“燕燕有什么话要说?”
如意咬着唇,摇了摇头。
闻人煦语气温和,“燕燕莫不是也想来看看探花郎长什么模样?”
“这倒没有……”如意哪敢在谢逢春面前提这个,恨不得马上捂住谢逢春的耳朵。
不过对方已经听见了,并且微微眯起眼朝她看过来。
“朕开个玩笑。”闻人煦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姚清逸说,上届的状元郎和燕燕认识?”
如意身子一僵,略有些尴尬,“是认识,小时候见过几回。”
……姚清逸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周闻新与他说话时候无意中提到的也说不定。
闻人煦笑道:“看在燕燕的份上,朕倒也有想提拔周闻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