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吴山青(三)
有什么可聊的。
如意当时是这么想的,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往边上挪了几步,与谢逢春拉开距离,开始一条一条梳理他刚才说的话。
几尺之外是大雨滂沱,冷风从假山洞中灌进来。
谢逢春侧身挡住了风口,襕袍下摆被吹得打卷儿。他转着玉扳指,耐心地等着如意先开口。
如意没有他想象中抽抽噎噎要寻死觅活的样子,她抹了把眼泪,细数着谢逢春的“罪状”,问一条答一条。
“你是故意要我来皇宫里的?”
“是。”
“让余太医说你身体不好,需要我来照顾的也是你?”
“……是。”
紧接着谢逢春给她解释:“但你能缓解我头痛之症并不是诓你,确有其事我才让余柏这么说。”
如意顿了顿,“越描越黑,谢大人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轻薄民女?”
她眼尾红红,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我又不是什么九天神女洒洒水就能治病救人,谢大人想要什么,勾勾手就有大把人愿意倒贴。”
这顶帽子扣下来,谢逢春叹了口气,“燕燕……”
“你别叫我燕燕!”如意提高了声音。
“那谁能这么叫?闻人煦?还是周闻新?”谢逢春忍不住冷了声调。
听到他直呼皇帝的名讳,如意知道他是生气了,平时闻人煦在课业动小聪明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喊名字。
“你提周大哥做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如意说完,顿时觉得周围气氛迫人极了,意识到她说错了话,也不管外面下着雨就要跑。
——谢逢春怎么会允许她说清楚之前就离开,抓着手腕把她拖了回来。
假山洞口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雨水帘,隔断了里面的情况。
如意被亲吻得晕头转向,呜咽声破碎不堪,宛如溺在水中。她挣扎不过,情急之下咬了一口。
谢逢春痛得闷哼一声,血腥气弥漫在唇齿之间,他松开了唇,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他顺着脖颈一路亲下去,指腹划过她轻颤的脊背,还有因为出汗贴在身上的衣衫。
如意浑身发软,她哭过两回,被迫仰起头,下巴抵在他肩窝处,声音瓮声瓮气,拖着闷闷的鼻音。
“不要脸。”
她说这话的语气没什么说服力,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好好好,是我先不要脸的。”
谢逢春好整以暇地为她拉上衣衫,整理好领口,抹去她唇边的血迹。
他嘴唇上有小小的齿痕,是如意刚才咬的,泛着刺痛。
唇上的疼痛感令谢逢春逐渐冷静下来,不过他此时并不在乎这道伤口。借着山洞中漏进来的微光观察如意的表情,盘算着现在她心里对自己的信任还残留了几分。
估计已经烟消云散了,还要倒贴三分。
谢逢春还要替她整理松松垮垮的发饰,被如意拍开了手。
“你别碰我。”她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怨气,默默地整理好发饰,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任人宰割的小兔子。
但是兔子急了也咬人,谢逢春摸了摸唇上的伤口,沾了鲜血倒显得他五官有几分冶色,看得如意有些慌乱,能感觉到胸腔内心跳得飞快。
雨势逐渐变小,直至停止,只有叶片上的水珠滴落时发出珠玉落盘似的声响。
雨后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草木香气,钻入鼻腔中,驱散了她脑中混混沌沌的思绪。
“原来太傅大人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如意问道。
谢逢春入仕至今还没有识人不清过,也甚少被情绪支配失去理智。
唯独薛如意,她就像抓不到的光束,把他内心的阴暗面衬托得更不敢见人。
他原先准备逐步亲近,慢慢将真相告诉她。
朝中所有大事都有谢逢春的算计,他自诩这次也能控制在他的节奏中。
没想到薛如意是个变数,除了谢逢春自己,还有其他人对她虎视眈眈。
一想到这,谢逢春就抑制不住心底的不快。
“卑鄙无耻,还下流。”如意小声嘀咕。
假山洞里只有他们俩,雨声停了之后就十分安静,她嘀咕的内容也被谢逢春听到了。
“卑鄙?”又不知道触动了谢太傅哪根弦儿,他低声重复道,“要是燕燕觉得我卑鄙倒也无妨,我本性也不是什么好人。”
如意别过头去,“我不想知道谢大人是什么样的人。”
她语气疏离,还在气头上,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像是意料之中她会说这句话,谢逢春脸上也没什么波动,大概是默认了。
她大概是明白为什么闻人煦这么怕谢太傅了,人前光风霁月都是谢太傅的伪装,闻人煦可比她清楚多了,谢太傅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明明都有迹可循,如意还傻乎乎地没有发觉。
就连先前德太嫔和冯闻莺的提醒,如意也到今天才醒悟了。
她又擦了擦眼泪,“我还以为谢太傅是个好人。”
谢逢春还真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用“好人”来形容自己,弹劾他的折子里无不是斥他奸佞、蒙骗少帝。
“要是燕燕想的话,我可以在燕燕面前做个好人。”
如意愕然,他竟然还能这么不要脸。
“只要燕燕不要对我拒之不理就好,我可以什么都听燕燕的。”
“真的吗?”如意狐疑。
谢逢春点头,“真的。”
如意想了想,说道:“那拜托谢大人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谢逢春微微眯起眼,如意赶紧补充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大人要说话算话。”
谢逢春语塞,确实是他刚刚才答应的。
他转着玉扳指,语气略显失落,“我还以为……燕燕也喜欢我。”
如意脸颊发烫,反驳道:“你要是不那么流氓,兴许我还能……”
她赶忙捂住嘴,但话都给谢逢春听到了,他挑了挑眉,“那看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没有!”如意斩钉截铁否认。
谢逢春若有所悟地点头,忽然看向外面,“有人来了。”
如意注意力被转过去,果然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交谈声。
“谢大人可别忘记刚刚说得话。”
说完她推开谢逢春,从假山洞里走了出去。
衣袖从他掌心划过,谢逢春轻轻一抓,什么也没抓到。
来人正是避风台的宫女,见如意久久没有回来,在周围宫殿都找了一圈。
看到她出来,她们不由得惊喜道:“原来在这!”
“刚才下雨了,我在山洞里躲了会儿雨。”如意赧然说着,她也不确定谢逢春有没有在身上留下痕迹,只好提前把话圆了,“没想到这个时间山洞里还有蚊虫,给我咬了好几个包。”
“回去给姑娘抹点药膏,要是痒了也别抓,落了疤痕就不好看了。”
她们叽叽喳喳拥着如意往前走。
等人影消失,谢逢春才从假山洞里走出来。
余柏和王禧从另一侧过来,忍不住问他:“你问清楚了吗?”
他话音未落,看到谢逢春唇上的伤痕,一时语塞。
“……进展还真是快啊。”
谢逢春沉默不语,余柏心一凉,“天哪,你不会霸王硬上弓了吧?”
看谢逢春的反应,余柏觉得自己猜对了。
他和王禧对视了一眼,对方露出无奈的表情,余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问他:“你把她怎么了?没准还有转圜的余地……对了,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其实是小时候那个……”
谢逢春瞥他一眼,仿佛在看个傻子。
余柏长吁一声,“没说就行,但这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说她又不知道你跟她旧日有点缘分,在薛姑娘看来你这样做就……就跟……”他努力寻找合适的形容,“就跟外面那群市井流氓没什么两样。”
他对自己找到的比喻很满意,“该庆幸一下,你没有因为一时上头、脑子发热就把身家背景都说出去,不然才是真完了。”
王禧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让余柏别说话了,谢太傅还一句话没说呢。
余柏闭上嘴,等谢逢春自己说。
谢逢春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余大人这么能说会道,不如明天开始你每天去给薛如意诊脉吧?”
余柏脸一白,暗道自己刚才真是多嘴。
“我看薛姑娘身体挺好的,受伤了没几天就活蹦乱跳,没什么必要天天诊脉吧?”
“反正你也没事干,找点事情做也好,免得天天在太医丞无所事事。”
如意回到避风台,把宫女全都打发到外面去了,自己躲在屋子里解开最外层的小衫,勉勉强强能从镜子里看到后背。
假山壁粗糙磨人,把她后背磨出一片红痕,肩膀磕碰到还有些破皮。
如意想到在里面发生的事就脸颊发烫,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糟糕的回忆甩出去。
她挑起少许药膏,慢慢抹在肩膀破皮的位置。
但是谢太傅那些话还是不由自主在脑海里回响。
他明明没有直白地说,但如意也没有傻到那个份上。
谢太傅是什么时候对她有想法的……?
她略一走神,下手没个轻重,指尖按到了擦破皮的位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明天她就让宫女去告假,就说淋雨染了风寒不能去文华殿了,她绝对不想在文华殿看到谢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