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燕山亭（七）
不知道该说是余柏医术超群还是如意身体好，翌日就看不出萎靡不振的虚弱模样了。
只是伤口愈合过程发痒，她总是忍不住想去摸一摸，非得让青棠一直看着她不可。
余柏刚松口，如意就住回了明光殿。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谢逢春下了朝会回来，沉吟道：“趁着现在没人，先收拾起来吧。”
余柏敲了敲桌子提醒他：“有人，我在呢。”
闻人煦好不容易见到如意，才说了几句话就红了眼眶。
“燕燕……你知不知道我听到消息吓了个半死……”他拉着如意的衣袖凑上前，身上沾了缕缕瑞脑香气，顺着他的靠近缠上来，“要是燕燕因为我有什么性命之虞，我……”
如意温声安慰他：“我没事，陛下不用担心。”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如意手臂上包扎好的绷带，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少年君王的手尴尬地落在空中，半晌才慢慢收回去。
“阿姊会因为这件事讨厌我吗？”闻人煦换了个称呼。
如意看着他忐忑不安的表情，总会让她联想起弟弟小时候犯错讨饶的模样。
“不会。”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闻人煦才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我还可以叫你阿姊吗？”
如意微微一怔，没有拒绝。
“我前几天都没睡好，很怕阿姊因此跟我生分了……我想去探望阿姊，老师都不准我靠近松涛阁……”闻人煦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如意的表情变化，“虽然我知道老师是为了阿姊好，但还是不懂为什么不能在明光殿养伤呢？”
她很想回一句“我也不知道”。
反正睡醒就在松涛阁了，好像还在脑子不清醒时候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但是如意也想不起来具体的，谢逢春也没主动跟她说。
她慢慢往边上挪，和皇帝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对方也时不时凑过来，说着“阿姊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对不对”。
“陛下不怕我僭越的话……我也会像呵护弟弟一样对待陛下，权当是替我家里的弟弟尽个做姐姐的责任。”如意说道。
这话分外刺耳，闻人煦身体一僵，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好。”
出发之前，王禧派人来转告过如意，说马车宽敞，要是如意有什么想带的东西可以一并带上，免得要等后面大部队回来。
这话是谢逢春让王禧转告的，说完他就后悔了。
又拉不下面子把王禧叫回来。
他在车里等了许久，听到薛如意与侍卫的交谈声，竟然会有些看不进书上的字，注意力都放在外面的声音。
然后，谢逢春听到了尖尖的叫声。
他预感不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门就被打开了。
如意怀里抱着小狐狸，比上次见到它的时候胖了一圈，爪子还扒拉着如意的衣服不肯松手。
她看着谢太傅的脸由青变白，死死盯着那只狐狸。
如意带着歉意说道：“原是要让向公公认识的人帮忙带回宫里的，这不是出了些岔子，没有其他令人放心的选择了。”
谢逢春冷着脸，“你可以把它丢出去。”
如意撇撇嘴，满脸舍不得。
谢逢春叫了声“王禧”，王禧立即探过头来，看到如意抱着狐狸，再觑了眼谢大人铁青的脸色，大约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谢大人不喜欢小动物，奴婢找个靠谱的路上替您看顾成不成？”
如意当然舍不得，小狐狸感觉自己要被抛弃了，又细声呜咽起来。
谢逢春转过头，“把她和那只畜生一起丢下去。”
王禧为难地看着两人，他哪里敢碰那只狐狸，那可是陛下钦点的宠物……
“我会把它关笼子里放在角落的，你让我带着好不好？”如意软声说着，把小狐狸塞进笼子里，挪到马车角落。
诚如王禧所说，马车确实宽敞，放了个笼子也不占多大地儿。
“先生……行不行呀？”她问道。
谢逢春抬眼看她。
即便她现在都有力气跟他有的没的扯皮了，脸上还是少了些血色，唇瓣透着粉白，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找块布，把笼子盖上。”谢逢春妥协了。
行驶起来马车如履平地，谢逢春安安静静看着书，听着如意嘀嘀咕咕。
连着睡了几天把她憋坏了？
书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他脑子里。
如意把脑袋缩回来，问他：“那辆很漂亮的马车里面是谁呀？”
“太后。”
如意噎住，半晌才继续问下去：“……太后也跟咱们一起回去吗？”
说完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太蠢了。
她到明光殿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太后被软禁了。
“谢大人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动物？”如意问道。
“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不喜欢。”谢逢春翻过一页，答了句废话。
于是如意换了个别的问题，“那……陛下选秀的事有结果了吗？”
谢逢春抬起眼，“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早点选个皇后出来，帝后大婚能大赦天下，顺便放她出宫啊。
如意腹诽。
“随便问问。”她糊弄得太不走心，谢逢春轻轻嗤了一声。
如意慢吞吞挪到角落去，掀开一角布料，戳了戳狐狸湿漉漉的鼻子。
身子一动起来，衣料摩擦肌肤，伤口处就开始发痒。
有青棠在的时候，她跟火眼金睛似的盯着如意，只要有一点要挠痒的苗头就拼命比划劝阻她。
现在青棠不在，如意刚伸手想挠一挠，手才抬起来就被人握住。
背后传来一阵力，把她整个人拉扯过去。
如意置身于谢逢春怀中，宽大的衣袖与她的裙摆交叠，落在她露出的一截小腿上。
头顶是谢太傅平缓的呼吸声，以及镜片链子轻微的碰撞声。
“你想让身上留疤？”谢逢春问。
……实在是难以启齿的问题。
如意嘴上认错，腿上并不老实，想趁着挣脱。
谢逢春轻轻叹息了一声，按住她的腿。
谢大人看起来像个清瘦的文人雅士，力气却不小，如意挣扎了半天没有进展，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坐在那。
“谢大人，我刚刚抱过狐狸的。”如意尝试激起他的反感。
谢逢春翻过一页纸，“嗯”了一声。
如意又陆陆续续搞各种小动作，试图让谢太傅不耐烦把她推开，最好是能丢去别的马车。
谢逢春看穿她的小心思，任由她拱来拱去，下颌处扫过毛绒绒的发顶，微微发痒。
他只要垂下眼，就可以看清如意脸上的小绒毛，腮帮子气鼓鼓的。
很像河豚。
谢逢春又想起了这回事。
得不到回应，如意自己也觉得乏味起来。
她也能看到谢太傅手上的书，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都是讲述各种她看不懂的东西。
看了就让人犯困。
如意打了个呵欠，倚着身后的“人肉靠垫”就闭上眼小憩去了。
她睡着的模样温顺如小鹿，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平缓均匀。
脑袋歪在一边，乌黑的长发顺着滑落，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
谢逢春默默盯着看了会儿，确认怀里的人已经睡得像小猪一样憨。
他低下头，柔软的双唇覆在耳垂上，依次滑落到脖颈肌肤，鼻息间充斥着少女的甜香。
小狐狸透过缝隙看到这一幕，细细呜咽了几声，被谢太傅扫了眼刀，又抖着把自己团成一团。
与此同时，闻人煦刚刚午睡起来。
何九桂为他擦面净手，见皇帝脸色不好看，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心事？”
闻人煦回过神来，否认道：“没有，只是没怎么睡好，你再去要点安神香来。”
他没说实话。
哪里是没怎么睡好，分明是形同梦魇！
刚睡下去时候便做起了梦，闻人煦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空房间里，周围挂着层层纱幔。
接连不断有女声叫他名字，一会儿是“虚月”，一会儿又是“陛下”。
闻人煦捕捉到其中有一道声音，几乎与薛如意一模一样。
他顺着那声音的来源走去，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轻纱，寻找掩藏在背后的真容。
待他看到的时候，思维几乎凝固住了。
背影与薛如意如出一辙。
“陛下是在玩捉迷藏吗？”她回过头，嫣然一笑。
他竟然看出几分温柔的媚态来。
闻人煦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可这里是梦境，他大胆些又怎么样呢？
他边想着边往前去，帷幔拂过身侧带起香气缭绕，仿佛周围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
女子长着与燕燕同样的脸，同样的身形。
但她口中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不是燕燕会对他做的。
燕燕不会主动抱他，哪怕她竭力模仿出她烟视媚行的模样。
闻人煦心知肚明，却忍不住想在此沉沦下去。
只要他心念一动，这张与燕燕肖似的面孔就会满足他的愿望。
“燕燕……？”闻人煦哑声道。
他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去，却被面前的人灵巧地躲开了。
“陛下这是做什么？”她歪着头问道，唇边绽出天真的笑意，“陛下，我一直拿你当弟弟看待……难道陛下也会对长公主生出什么不轨之心吗？”
心脏一抽痛，闻人煦倏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