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风乍起（三）
正在如意为此头大的时候，另一道她不想听到的女声出现了。
薛玉珊被薛进一声不吭撇下，心里憋着气，找婢女问了他的去处，寻到蛐蛐馆来。
她倒是想看看让她兄长扔下她去看的小娘子长什么样，一见面愣住了，没熟悉的眉眼和作态……不是她小妹薛如意么？
他们兄妹俩是一母所出，自小就频频找如意的茬，她看到薛进和薛玉珊一起出现，几乎是下意识拉着春婵就要走。
薛玉珊拦住她，声音尖利：“你怎么瞒着我们跑出来了？被人发现是要杀头的，你别只顾着自己，连累我们一家！”
“阿姐的声音再大些，全帝京城的人都要知道这事儿了。”
“你……！”薛玉珊瞪大眼睛，三年不见，她这怯弱的小妹竟然敢和她顶嘴了！
薛家除了早已出嫁的大姐和送进宫的小妹，就剩她这么个女儿在家里，长辈对她自然是无比疼爱、百依百顺，把她性子养得格外刁钻。
她恼羞成怒，作势扬起手就要打如意。
春婵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娇小姐哪比得上春婵的力气，挣扎半天手都落不下来。
“你……快松手！”薛玉珊尖叫，“阿兄你还在边上做什么！”
薛进被春婵的举动看傻了，听到薛玉珊的叫声才回过神来，伸手要去帮薛玉珊。
虽然分不清到底哪边有错在先，但美人遭难，蛐蛐馆那些看热闹的纨绔子弟们顿时闹作一团，有认识薛进的上前劝和，有人高声斥责他们。
局面似乎和她没有太大关系了。如意咬着唇，脸色发白。
门口传来几声击掌，便渐渐安静下来。
透过人群看去，如意看到了谢逢春的身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拉过春婵的手就跑过去了。
骤然安静下来，薛进和薛玉珊也惴惴不安望去，看到门口几个气质不凡的贵人，薛进眼皮一跳，感觉大祸要临头。
发出击掌声的是个陌生男子，头戴白玉发冠，身着牙绿色襕衫，气质儒雅，讲出来的话却跟谢太傅一样的刁钻。
“好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啊。”他笑吟吟说着。
若不是在谢逢春身边见惯了他变脸如翻书的模样，如意真的会被那男子的外表骗住。
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人并不似外表清正端方，下意识拽住了谢逢春的衣袖。
谢逢春低头看了看，眼中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他才应付完吏部那群老狐狸，就有人急匆匆过来汇报薛姑娘遇到事了。
“又来了什么人？”薛玉珊犹自逞强。
“放肆！”薛进慌了神，不知道对方是哪路神仙大罗，反正他得罪不起的就是了。
“那人我晓得……不是姚家三郎么？”
“哪个姚家三郎？莫不是乐阳公主的外孙？”
薛进捕捉到人群中的某段对话，如遭雷劈。
姚清逸摇着扇子，春风得意，“想不到我还挺有名的，一不小心抢了谢大人的风头，还望谢太傅海涵啊。”
他故意把“谢太傅”三个字咬得重，满意地看着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
谢逢春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指尖勾住如意的袖口，让她松开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悄悄握住了如意的手腕。
薛进面色灰败，估摸着这事儿传出去回家少不了一顿打。
薛玉珊看着哥哥的表情，知道讨不得好了，恨恨地看了一眼如意，开口道：“谢大人，小女早听闻您的盛名，您可知道您身边这个女子的身份？”
谢逢春压根没理她，薛玉珊觉得挂不住面子，愈发变本加厉，“薛如意！你在宫里不老实待着，倒学了那些狐媚功夫，连谢太傅都敢勾引！简直败坏我薛家家风！我回去就告诉爹爹把你从薛家除名！”
“薛家家风？”谢逢春勾起唇角，语气轻蔑，“就是叫你见到内宫女官也能口出狂言么？”
如意和薛玉珊几乎同时怔住。
腕子被谢逢春牢牢握住，如意动了动挣扎不开，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有什么其他动作，只好认命地由着他。
“什么内宫女官……？”薛玉珊呆住，家里不是送薛如意去做先帝的妃嫔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女官？她可是亲耳听到宣封常在的旨意啊！
“阿姐，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如意微微抿唇，面露不快，“你骂我可以，别往谢大人身上泼脏水。”
薛玉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眼薛进。
薛进凑上来打圆场，“谢大人恕罪，是小妹不懂事，家里没教好，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姚清逸似笑非笑。
他虽然立在谢逢春旁边，但如意感觉他并不是向着谢逢春的，反而像是想看他们的笑话。
“想来确实是薛大人不懂得教育子女了，要不怎么能养出一双不懂规矩的白眼狼来。”谢逢春眯起眼打量了下薛进，缓缓道，“改日上朝一定与薛大人探讨探讨。”
薛进背后冷汗都下来了，知道逃不过回家挨罚，想到这事儿以后还得叫他沦为帝京城的笑柄，更加尴尬慌张。
众目睽睽下谢逢春点到即止，并不想白给姚清逸看戏。
离开蛐蛐儿馆的时候，如意怕被人看见，轻轻抽走了手腕，跟在谢太傅身后，始终保持四五步的距离。
姚清逸很不知趣地凑上去和如意搭话，“你是哪个宫里的女官？我外祖母是乐阳公主，以前常带我进宫玩，你报个名儿没准我还认识你们宫里的嬷嬷呢。”
他皮相生得好，可说话做事总有一股子轻佻味道，让人不太舒服。
“我刚来帝京不久，哪哪都不熟，倒是和小娘子一见如故。方才听你阿姐阿兄说你是薛家的女儿，到底是哪个薛家？”姚清逸在如意耳边喋喋不休。
忽然一把泥金扇面拦在他面前，隔绝了他的视线。
姚清逸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马车边上，向来波澜不惊的谢太傅脸上隐隐透出不耐。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一挑眉，往后退了几步。
王禧上前道：“姚大人止步，薛姑娘是奉命离宫的，暂时由咱们大人看护着。”
“是我僭越了，薛姑娘别怪。”姚清逸被当场下了面子也不气恼，还像个没事人冲着如意的背影喊道“有缘咱们宫里见啊！”
甩掉了姚清逸，如意长长吁了口气。
她直觉果然很准，第一眼见着那个姚三郎就觉得不舒服，果然跟个牛皮糖似的黏着。
“被薛进纠缠你直接走就是，外面有暗卫料理，他碰不到你。”谢逢春呷了口茶。
他在楼上听那群油滑狐狸推三阻四，到处甩锅，刚刚才结束，恰好薛进来找如意的麻烦。所幸他来得及时，不然还不知道薛家那两兄妹要当众做出什么疯魔事来。
如意问道：“我怕他们回去会乱说话，连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们都……”
把她送出去换官位时候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家里好，让她做了娘娘多多提携薛家人，现下事情不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就一口一个不要牵连薛家，急着跟她撇清关系，甚至能在大庭广众下污蔑她勾引谢太傅。
早有暗卫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谢逢春，他见如意郁郁寡欢，也能猜到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车壁，出声道：“去清河坊。”
“去清河坊做什么？”
她家就在那，难不成谢太傅还要去薛家给她出气？
如意歪打正着蒙对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薛府门口。
阔别三年，薛府大门口还是老样子，只是更陈旧了些。看起来这三年她亲爹也没混出名堂。
得知谢太傅亲临府邸，薛良一口茶喷了出来。顾不上别的，赶紧去内间换了身新衣服。
小厮在外面说薛小姐也回来了。
薛良问：“哪个薛小姐？玉珊？”
“是行宫娘娘那位。”
薛良用力掐了一把小厮的胳膊，听到两声痛呼才确认自己没做梦。
他左右比划问自己仪容端不端正，小厮连连点头，薛良才忐忑不安地出去迎接。
他当薛如意是犯了什么事，被抓来问罪了，没想到去了厅堂见着的是白着一张脸的薛进和薛玉珊。
薛良一个五品官，刚刚好能挤进早朝，又是个墙头草，这么些年了也没谋上晋升，根本没看过几次谢太傅的正脸。
他听闻谢太傅在帝京城遇刺了，这会子悄悄打量了下，对方身姿秀挺，眉目清俊，丰神如玉，哪有他想象中半分萎靡虚弱的模样。
在朝堂浑水摸鱼的经验叫薛良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惹事儿的多半是薛进和薛玉珊，谢太傅怕不是给他小女儿出头来了！
薛如意出声喊了句“父亲”才把薛良的思绪拉回来。
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女儿，送出去时候才十三岁，三年过去已经长成了娇俏可人的姑娘，眉眼和姿态间越来越有她亲娘当年风仪玉立的样子。
如意只是冷冷淡淡喊了一声，做做表面功夫。
她不是生母那样懦弱畏怯到一言不发的性格，如意和薛良并不亲昵，到薛府门口的时候她也犹豫了下才肯进去。
谢逢春从始至终都牵着她的手，他看出如意的抗拒，只是说了句“你不想让他们亲眼看看，你比他们过得好许多”。
如意陡然间生出些勇气，咬了咬舌尖让自个儿清醒些，提起裙子迈过薛府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