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乍起(二)
“我们……当然算不上陌生人……”如意有些无所适从,选择性忽略后半句话。
谢逢春只是低低“嗯”了一句,看着她吃完第二碗糖蒸酥酪。
出乎意料的,谢逢春今晚没有纠缠她,神情略有些落寞。他刚拿起空碗勺就被如意抢走,有些错愕。
“你手受伤了,还是我来吧。”如意小声说道,刚吃完糖蒸酥酪,舌尖有些甜得发腻,让她不太舒服。
王禧在外面候着,见谢逢春出来便接过盘子和食盒。
他抬头瞅了瞅夜色,难得地没有眼色,“时候不早了,大人是回卧房还是……”
谢逢春冷冷瞥他一眼,“卧房。”
难不成还要让他睡在薛如意这里吗?
卧房里燃着柏子香,只要是谢太傅会住的地方,衣物器具都沾上了柏子清幽的香气,用来缓解他的头痛。
他长久的一个人生活,昨夜半是被迫地和薛如意躺在一张床上,难得地一夜好眠,突然就品出些食髓知味的感觉来。
谢逢春按了按眉心,忍受顺着脊椎蔓延而上的疼痛感。
方怀止给的药方实在是太过猛烈,哪怕给太医丞改良了,此刻的他也不适宜服用。
唯有靠近薛如意的时候,那股挥散不去的甜香能止住疼痛。
谢逢春曾经问过余柏,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建议如果靠近对方能缓解不适的话,也许可以找些机会多多相处。
夏季的天气变化无常,白日还是万里无云,夜半时分骤然一道惊雷劈下,瓢泼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冲刷着院子里的青石板砖。
谢逢春才睡下没多久就被雷声吵醒,他起身时发出的声音也惊动睡在外面隔间的王禧。
眼瞧着谢太傅要披衣出门,王禧揉了揉眼睛赶紧跟上去。
他看着谢太傅走得方向有些不太对劲,直到停在薛姑娘房门前,禁不住心里一跳。
但谢太傅只是站了会儿,斜斜回头瞥他一眼,王禧打了个激灵上前去。
“薛姑娘漱了口就歇下了,没叫过人进去。”王禧说道,“这会儿大雨,潮气太重,大人还是回去吧。”
谢逢春微微启唇,声音很轻,被滂沱雨声盖了过去。他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沾了雨夜的潮湿气,隔着衣服也透出酸疼痒意。
王禧问:“要不……奴婢让人把薛姑娘叫醒?”
闪电映亮谢逢春苍白的脸色,他摇头:“不用。”
那好端端地……他俩在这站着,像什么话?
王禧只敢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谢逢春半阖上眼,听着屋里的动静,像是里面传出来半分被雷声惊吓的呜咽抽泣就会径直开门。
但里面始终是安安静静的,不曾有任何声音发出。
王禧盘算着怎么让谢太傅回屋歇下,谢逢春像是没听见似的,静伫在一边。
直到后半夜,雷雨声渐渐停歇,他才挪动脚步回了自己的卧房。
如意起床洗漱完都已经日上三竿,等她到花厅,谢逢春已经坐在那等她了。
他略显疲倦,连带着身旁的王禧眼下也泛着青黑,像是主仆两人一宿都没睡好。
如意观望了下周围的气氛,并不压抑,来来回回上菜的下人们也神色如常,“谢大人昨夜是……熬夜处理公务了?”
“是。”谢逢春端起茶盏,热茶升起的雾气掩住他的面容。
“谢大人都受伤了,陛下还不给您放个假。”如意小声嘀咕。
谢逢春动作一滞,提醒道:“不要妄议君上。”
如意把注意力放回桌上,她面前摆着香酥鸭、金丝烧麦、陈皮兔肉,谢逢春面前依旧是简单的几个菜。
……难不成是她昨天连吃两碗糖蒸酥酪被谢太傅看出来了?
“薛姑娘昨天睡得好不好?要是床铺得不舒服,奴婢再叫人重新换一床来。”王禧问她。
如意嘴里塞着烧麦,含糊不清回答道:“挺好的,不用麻烦您了。”
王禧旁敲侧击问道:“奴婢记得谢大人的小妹格外怕雷雨天,一到这种日子就非得让人侍女陪着睡才行。”
“昨夜好像打雷了吧?”如意眨了眨眼,她依稀听到了雷声,起床时候外面也是一副下过雨的样子,小院子里花瓣草叶落了一地。
王禧略带同情地给自家主子续上茶。
他俩在薛姑娘房门口站了半宿,没想到薛姑娘睡得可香。
谢逢春午后与人有约,顺手捎上如意一块儿去了。
如意装模作样推辞,“这……谢大人去办事,我跟着去是不是太不成体统了……多不好意思呀……”
“那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如意忙不迭改口。
以谢逢春的性子,要是她再推辞几句,真能把她撂在宅子里。
刑部那边已经暂封了孟家的府邸,孟尚书戴罪之身,在洗清嫌疑之前也不能继续做他的尚书大人。空缺的官位自然要新人顶上去,谢逢春在户部早有看中的人,但户部官员调动这样的事,哪怕是谢太傅也得走个过场,和吏部的人意思一下。
约定的地点正是在帝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包间位置恰好能看到附近商铺来来往往的人群。
如意就在街上闲逛着,谢逢春给她留了个婢女陪她逛商铺。那婢女叫春婵,为人机灵,不像谢太傅府上其他人一样寡言少语,主动带她逛起了各家商铺。
这条街上游人繁多,最受闺阁小姐们喜爱的胭脂铺子和首饰铺子都开在附近,如意走了会儿就被边上的斗蛐蛐吸引了视线。
纨绔子弟们的娱乐活动少不了斗蛐蛐,如意也听说过,但没有亲眼见过,忍不住让春婵带她去看。
大梁并不禁止女子抛头露面,但像如意这样连个锥帽都不戴就往人堆里钻的也少见。
蛐蛐馆里甚少出现这般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就算有也是来抓自家不成器的相公回家的。如意刚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默默给她让了条路,生怕她内里是个泼辣娘子,教训夫君的时候殃及池鱼。
过了会儿,大约是发现她并不是来抓夫君的,倒像是谁家小姐头一回出门见世面,被斗蛐蛐吸引过来。
要是能被这样漂亮又矜贵的小娘子注意到,哪怕只是跟她搭上几句话也极好。
馆里的纨绔子弟们想到这,各个铆足了劲,大有要在如意面前出够风头的意思。
被如意看上的那只翅衣半透明,亮晶晶的,花色繁杂。
在他边上的那位孙公子神采飞扬,“哪家的小娘子眼神这么好,我这‘梅花翅’价值不菲,是我花了重金从一处游商那购入,整个帝京城里都没几只能与它一较高下的。”
如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孙公子见吸引了美人,愈发得意,捋起袖子就要在她面前大展身手。
春婵见愈多人看过来,不由得拉了拉如意的衣袖。她并不知道周围有暗卫在,也会顺便盯着薛如意这的动静。她怕被哪家纨绔缠上,小声提醒她。
如意听了她的话,正要出去,就听见边上传来一声大喝。
“薛如意?!”
她扭头望向声音来源的地方,面露诧异,“……二哥?”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齐刷刷望向门口。
薛进在边上陪着妹妹买胭脂,听说隔壁蛐蛐馆来了个漂亮姑娘,来不及跟妹妹说一声就跑来看。
结果他到了蛐蛐馆一看,这眼熟的人影不正是被送进宫的他家小妹吗?!
在这碰上薛进,如意有些尴尬。
她跟薛家其他兄弟姊妹都不太熟,尤其薛进养在大娘子的院子里,更不屑于和她这种不得父亲宠爱、生母又早亡的小妹往来。
但薛进浪荡的名声在外,在这碰到他,如意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薛进推开边上围观的人,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春婵挡在如意面前,斥道:“你是哪来的?这么不知礼数?”
薛进都没搭理她,冲着如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被教养得没什么规矩,时常出入风月地,自然认得出如意身上的首饰衣裙用料不凡,他那寒酸落魄的小妹看起来今非昔比。
他来得气势汹汹,对这位漂亮小娘子看起来也不妥帖,周围自然有人想在美人面前表现自己,便出声道:“你和这位小娘子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家中兄长。”薛进不耐烦道。
有人认出他是薛家的二公子,小声议论起来。
如意进退两难,更加不想理他,又怕他嘴上没个把门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