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菩萨蛮(六)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如意还有些茫然。
谢逢春没让她睡榻上,把另一床被子抱到床上。虽然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各人一床被子。
……还好床比较大,他俩中间隔得距离都够再睡一个人了。折腾一天她实在是疲倦,再加上柏子香安神助眠,被锦被簇拥着,她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如意转过头,正正对上谢逢春的眼睛,把她仅有的睡意给吓没了。
谢逢春也是才醒,扭头想看看另一边睡着的人还在不在,和她恰巧大眼瞪小眼,就见着如意跟撞鬼似的跳起来缩到床角。
“……你大清早犯疯病了?”谢逢春按了按眉心,坐起身。
如意一只手扯着被子挡住自己,另一手掀开衣服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确认衣服还是昨天那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露出半个脑袋。
“没人碰你。”谢逢春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瞧着她乌黑清澈的眸子又说不出重话了。
有人轻叩了两下门,谢逢春应了句“进”。
推门进来的就是王禧,听到屋里动静估摸着是谢太傅起床了。他眼神好,进门就看见缩成一团的如意,在……在他主子床上。
素来八风不动的表情裂开了,王禧咽了口唾沫,把主仆规矩都忘在脑后,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瞟。
谢逢春冷声道:“看够了?”
王禧一悚,垂下头向他告罪:“请大人治罪。”
如意顾不上听他们俩在那说什么,磨磨蹭蹭从床上下来,裙子睡得皱巴巴的,也没法出去见人。
她脸上带着倦容,微微张开的唇瓣似是将开的海棠沾着晨露,叫人忍不住想俯身采撷。
“拜托王公公去找一趟青棠,叫她带套衣裙来松涛阁寻我。”
王禧觎了谢逢春的脸色,谢逢春默许了她的行为。
他出去时候顺手把门带上了,没敢让旁人进来伺候。
“腿还疼不疼?”谢逢春放软了语气。
“不疼了。”如意轻轻侧身避开他的视线。
不多时,王禧带着青棠过来,看到如意的时候,青棠也露出震惊的神色。
依着屏风为界,两人伺候着各自的主子。
青棠看到她沾了血迹的衣裙,又见着被随意丢在一边的白色帕子,上面还沾了些许血迹,已经成暗色的了。即便是脾气温和如她,也有些耐不住了。
如意就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可惜青棠说不了话,这会儿手头忙得很,不然怕是能喋喋不休问个遍。
走出松涛阁的时候,她特地多看了几眼那棵树。昨夜就是爬上这棵树,结果反倒下不了墙头的。
一安顿好,青棠就急不可耐问她那血迹的事。
如意不解,当她是担心自己受伤,掀起裙子露出小腿上的伤给她看,“昨天不小心弄伤了腿,出了血。”
青棠如释重负,重重吐出一口气,没再问什么。
路上王禧都跟她讲了,他昨天承了谢太傅的差使,结果外面出了岔子耽搁许久,直到半夜才回来,见谢太傅屋里灯都灭了也不敢打扰,直到清早听到起床的动静才进去。
谢逢春收拾妥当,问道:“事办得如何?”
“都办好了,今日孟尚书必然会上谏此事,就看周大人怎么圆了。”
谢逢春前阵子出帝京办事,回来后便告了病假,朝中上下要大半个月没见到谢太傅。自然是众说纷纭。
他没把那群庸才放在眼里,进入明光殿的时候,甚至没给孟尚书眼神。
孟尚书一把年纪了,念起昨夜的荒唐事,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周闻新静立在一边。谢逢春的目光在他面上停驻片刻,当是看空气那般略过去了。
明光殿今日要用来议事,如意便拐了个弯儿去了汀兰小居。
自从冯答应出来了她还没好好去瞧过。
汀兰小居原本有两间面对面的屋子,如意搬出去后,她原来住得那间就一直空置着,保持着走前的样貌。
她敲了敲冯答应屋子的门,开门的是珍珠,见到她愣了愣,说道:“我家主子去德太嫔那了。”
如意“咦”了一声,“你怎么没跟着去?”
“自打人回来之后,就常一个人去德太嫔那,不许奴婢跟着。”
德太嫔宫里还是那副模样,冯答应和太嫔似乎在聊些私密话,嬷嬷没有直接带她进去,而是和德太嫔打了个招呼才放她进去。
冯答应只是微微笑了下,没有过多表示,德太嫔许久没见到她,这会儿喜笑颜开。
如意沉稳了不少,没有像以前那般挨着人坐。
“这是在御前学到规矩了,没得一见面就扑过来。”德太嫔欣然道。
如意羞赧地笑了笑,仔细打量起冯答应。
谢逢春所言非虚,她看起来没在内廷受什么磋磨,只是整个人沉默了些,衣着打扮还是原来的习惯。
“怎么?是要看看我哪里少了块肉?”冯答应问道。
“是怕姐姐在内廷被人为难。”
冯答应扬起唇角,“他们待我尚可。”她在内廷也听到了一些外面的传言,知道薛如意为让她出来费了不少心思,更不想让她再产生额外的担心。
德太嫔在宫里多年,什么事情都见过了,时常担忧如意在皇帝眼前会不会被苛待,但亲眼所见她的衣着打扮反倒放心了很多。
比起从前发间插朵鲜花就能乐不思蜀的小姑娘,如意现在缀着精致的发饰,衣料看起来也贵重,整个人神采飞扬,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皇帝与你年龄相仿,比起那些心肠弯弯绕绕探不到底的,让你做伴读倒也不错。”
如意轻叹口气,“陛下待我和善,只是谢太傅……”
德太嫔听她说起谢逢春,不由得动了动眉头,“谢太傅年纪轻轻便手握大权,手段自然非同小可。”她拉着如意的手笑道:“能在陛下面前得眼,总比在这深宫里磋磨寂寥一辈子要好得多。”
如意从德太嫔宫中告辞,要回明光殿附近住处,远远地见到几个穿官服的大臣在那。
她走近了些,听到他们在争论什么,那个年纪大的也身着紫色官服,怒气冲冲在和边上的年轻人说话。
她不敢太近,隔着些距离听到“谢太傅”“太后”“欺瞒君上”之类的词,不禁有些紧张。
年轻人的官服比他低一等,绯色官服衬得他面如冠玉,正在低声说话。
如意仔细看了几眼,觉得身着绯色官服的那位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孟尚书气得脸都涨红了,在明光殿被谢逢春夹枪带棒羞辱一番,他为官几十载,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今天倒是叫几个后生看了笑话!
周闻新开解了几句,孟尚书情绪才好点,冷哼几声甩了袖子走人。
他也正准备离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怯生生喊了句“是周大哥吗?”
周闻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娇俏少女朝他招手。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和他已经模糊的记忆逐渐重叠。
“燕燕?”周闻新迟疑半晌,念出这个名字。
“周大哥还记得我呀!”如意小步跑过去,站定在他面前。
周家和薛家有些姻亲关系,逢年过节就会上门拜访,她就是那会儿见过周闻新。
当时他还未入仕,已经是饭桌上被长辈们赞不绝口的少年郎,意气风发。隔了几年再见到他,已经被朝堂争斗磨去尖利的棱角,变得温润平和。
在行宫见到她实属出乎周闻新意料,他少年时初次拜访薛家就对人群中格外可爱的小姑娘留下印象,后来就没见到她了,没想到时隔许久竟然出现在行宫里。
她穿着漂亮的衣裙,看起来比在薛家时候过得好。
今上后宫空置,想必……燕燕是个女官?
如意和周闻新没说几句,就被人打断。
周闻新见到是王禧,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没想到对方只是跟自己行了个礼,便向如意说道:“谢大人在明光殿等您。”
王禧语气恭敬,周闻新听得眼皮一跳,感觉许久不见的小姑娘并不只是个女官这么简单。
若是女官,王禧也不会用这般见上的语气讲话。
“还没来得及和周大哥说什么话,不过能见到周大哥就很好了。”
周闻新温声道:“你在宫里需要什么尽管托采买的太监告知我就行,我就住在长宁坊。”
如意顿了顿没吱声,周闻新补充道:“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么几年都没听到你的半分消息,想来薛家待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就是。”
“谢谢周大哥。”如意笑盈盈告别,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
周闻新并没有马上回去,站在原地目送她。
从门口走出来个人,紫色官服格外瞩目,周闻新一眼认出来是谢逢春。
燕燕竟然能和谢太傅搭上关系?
周闻新心生疑虑,多看了几眼,对上谢逢春的眼神,远远地看不清表情,却令他全身一凛,仿佛是被人从头到脚看透个彻底。
如意因为见到周闻新心情很好,到明光殿门口还忍不住回头张望。
谢逢春冷笑了声,“周闻新?”
“是呀。”她应了句,“周大哥果然做上官了。”
谢逢春微微眯起眼,有些不悦。
“状元郎要是没官做岂不是要沦为笑柄。”他话里带刺。
“状元?”如意吃惊,眼中漫上笑意,但看谢逢春脸色冰冷,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她明明欣喜万分,一看就知道是真心实意为周闻新高兴,又怕乱说话得罪自己给周闻新使绊子。
平时跟她说句话都爱答不理的,遇到周闻新倒是热情得很,说话都知道替他周全打算。
他半晌不说话,如意以为他走神了,拉了拉谢逢春的衣袖。
谢逢春说话凉飕飕的:“可惜你在宫里,没机会给状元郎抛绣球了。”
如意:“?”
他讲什么鬼话!谢太傅生个病把脑子烧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