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菩萨蛮（二）
“谢逢春？！”端王倏地睁大眼睛，震惊看向来人。他的手被一颗石子打得脱臼，垂在一边，疼痛难忍。
这会子他酒醒得彻底，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还是眼前的谢太傅更令人惧怕。
他借着酒意说了许多大不韪的话，也不知道谢逢春听去了多少。
如意已经被吓得有些脱力，借着王禧的手才站起来。
“此人是先帝妃嫔，端王在此拉拉扯扯，恐怕不合规矩。”谢逢春声音不大，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本王只是出来透透气，散步至此，是她勾引本王！”端王反咬一口。
如意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堂堂一个端亲王竟然跟个泼皮无赖似的，自己没得逞就往她身上泼脏水。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勾引他！”
谢逢春发出一声轻笑，满满都是嘲讽，“端王殿下说笑了，您什么身份，出门勾勾手指就有众多女子倒贴，何必要强迫一个弱女子。要是让陛下知道，丢了天家的颜面，少不得怪罪。”
他不想在宫宴上和端王起冲突，对谁都没好处，只能敲打敲打端王，让他识相点马上滚。
端王眼中都是惊惧之色，他知道谢逢春是什么样的人，越是温和平静做出的事越是令人发指。
刚才那个小美人被他挡在身后，只能看到一缕裙边。他突然想起来帝京时候听到的一些风流事，说谢太傅和一位宫女子有沾染。
莫不是……
他越想越害怕，怎么会碰上谢逢春的人，还好他没有真的对那姑娘做什么，不然端王府明天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谢大人说得是，本王唐突佳人了……”手上的伤口都来不及处理，端王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认错跑了。
他走远了，如意轻吁了口气，“托谢大人的福才无事。”
谢逢春转过身，如意惊魂未定的模样映入眼帘，身子还在微微发着抖。
“谢大人怎么在这？”
“出来散个步就看到有人遭难，要是我不让王禧出手相助，你那些英雄救美的话本不就白看了？”
如意的脸发烫，结结巴巴道：“你怎么知道我看得话本是……”
谢逢春没回答她，目光落在她的衣袖上。
夏天的衣料轻薄，没两下就被端亲王扯坏了。
如意有些羞赧地按住衣袖，“还是谢谢您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希望你是真心道谢，别回去了又骂我一晚上。”
“才没……”她否认的话刚出口，忍不住瞪大眼睛，“你监视我？！”
谢逢春摇了摇扇子，“你那声音大的外面洒扫宫人都听见了。”
刚才还对他充满感激之情，刹那间烟消云散。
小狐狸仿佛感受到她的愤怒，又冲着谢逢春叫唤两声。
可惜它刚刚被端亲王吓得不轻，这会儿叫起来毫无护主的威慑力。
行宫中心的沧浪湖里养了几只野鸭，游着游着就到湖心亭附近来了。
虽然野鸭在外面常见，也不值钱，但在出不了宫的如意看来也十分新奇，尤其这几只野鸭还是内侍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养得毛色发亮，叫声都比寻常的嘹亮些。
谢逢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几只野鸭入眼就让他拧起眉头。
“……不是让人把他们养得野鸡野鸭都清理干净了吗？”他低声询问王禧。
“大人，先前他们养来吃的都清了，这几只是特地选了养在沧浪湖里的。”王禧答道。
谢逢春头痛地按了按眉心，想离开被毛绒动物包围的湖心亭。
人才刚走到九曲回廊上，就听到脚边传来“吱——”的一声。那几只野鸭子不知道怎么触动了幼狐敏锐的本能，兴奋地叫了声就跑了过去。
如意怕它往水里跳，赶忙追过去。
谢逢春被野鸭和狐狸闹得心神不宁，躲闪得慢了些，恰好踩到她的裙边。
两个人撞到回廊的栏杆上，如意眼睁睁看着栏杆倒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谢逢春震怒交加的表情，随即就被冰冷的湖水淹没。
如意不会凫水，在水里扑腾几下使不上劲。
她刚想“我不会要淹死在这种地方吧”，脑子里甚至开始走马灯，忽然感觉腰上传来一股力，把她从水里捞了上去。
浑身湿透了，如意抹了把脸，勉强睁开眼睛。
王禧正扶着谢太傅站起来，谢逢春也湿淋淋的，紫色官服沾了水都变成暗紫色了。即使被她拖累掉到水里，谢太傅脸上满满的愠色，还是先整理了仪容。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大限将至……谢太傅不会在这就把她灭口吧？
谢逢春边绞着衣袍上的水，边想着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也许黄历写着“忌外出，宜宅家”，才害得他今天运气格外背。
如果真是这样，下次再有这种日子，他绝对要告假在家呆着，不踏出门槛半步。
夜风一刮，寒气入骨。谢逢春咳嗽几声，感觉不妙。
王禧解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他摆手拒绝，指了指同样湿透的如意。
对方比他还惨一点，轻薄的衣料湿了就贴在身上，到底是女孩子要脸面，还缩在一边不敢起身。
如意接过王禧的外袍，哆哆嗦嗦站起来。
小狐狸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连带着野鸭子一起被他们坠入水中时闹出的动静吓跑，现在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鸭子叫也没有其他声音，只有谢逢春的咳嗽声清晰可闻。
他脸色极差，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在想什么？”他确实很想把薛如意的脑袋撬开看看。
如意沉默了会儿，坦诚相告：“我在想，谢大人会不会马上杀人灭口。”
谢逢春怒极反笑，“你还愣在那干什么，等着被夜风吹进湖里吗？”
如意觎了他的脸色，好像没有要掐死她的征兆，小步挪了进去。
有建筑物遮挡，比在回廊上吹风要舒服些。
她打了个喷嚏，心想青棠没跟过来，她要怎么办才好。
谢逢春在王禧耳边说了几句，就听见王禧犹犹豫豫地答了些什么，又不敢违抗谢逢春的命令，快步跑走了。
她抽了抽鼻子，只觉得今晚太混乱了，先是被端亲王调戏，所幸被谢太傅带人救下，结果后脚就把自个儿的救命恩人推进水里，搞成两只落汤鸡。
恐怕谢太傅活到现在都没这么狼狈过。
谢逢春听到她叹了长长一声气，转头看她。
“你要不要把衣裙上的水绞一绞？不然一会儿回去路上吹风又要冻到。”
谢太傅嘴里说出关心的话，就跟狗嘴里吐象牙差不多，如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衣服湿淋淋贴在身上很难受，又重又黏。她抓着外袍，看了看亭子里，没有放屏风，就这么个敞亮地儿。
谢逢春看出她的尴尬，背过身去说道：“我不看你，你弄好了和我说一声。”
如意轻声答应了，松开外袍，提起裙子开始从裙边往上绞水。
谢逢春原想着转过身去就行，没料到出现了更尴尬的情况。
今夜月色甚好，湖心亭一向是赏月的好地点。
月光倾泻，把薛如意的身影映出来了。
再加上她方才轻轻答应的那声“知道了”，搔在谢逢春的心头，泛出一丝丝痒意。
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谢大人是不是着凉了，要不……”
“你快点绞干才是。”
“好好好，马上就好了。”如意手忙脚乱收拾完，又把外袍披上。
“王禧回来了。”谢逢春突然开口。
如意猜他是去找人了，不然就他俩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法出去见人。
只是她没想到王禧先去把青棠找来。
青棠跟着跑进来，看到如意和谢太傅在湖心亭，脚步一顿。
“我刚刚掉水里了，说来话长，等我回去跟你解释。”如意把头上拆下来的钗环首饰往青棠手里一塞，只用了根簪子把长发绾好。
王禧说道：“您快些回去吧，我带青棠姑娘来的小道上没人，可以回您的居所。”
如意道了谢，朝谢逢春看了几眼。
他还是黑着个脸，目光一转跟她对上了：“还不走？等着我让人把你丢湖里？”
“我……我改日一定登门向您道歉！”如意说完，拉着青棠就走了。
王禧带了件新的外袍来，侍候谢逢春换上，等如意和青棠走远了才问他：“大人出来的太久了，刚才遇到明光殿的人，正在问您去哪了。”
衣服贴在身上甚是难受，谢逢春知道王禧应付得来宫人，也不担心他说错话，“先去松涛阁换身衣服再回明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