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年前，二月份
六年前，二月份。
街道上的店铺修饰风格基本上都是大红大紫的，挂灯笼、摆花……
有些卖对联的老早就架好竹子挂对联卖了，不用看挂历都知道快到什么节日了。
高高挂在客厅电视机侧上方的方形电子钟，因为电池没电时间停留在了6：53：09，而现在的实际时间是21：05：51。
温亓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面看着一带拼音的书，这是一本只要说它是阿拉伯民间故事集就可以猜到它叫什么——《天方夜谭》（又名《一千零一夜》）。
周心安则坐在温亓后侧方吃饭用的大椭圆桌上手写总结。
实际上是个人的一种习惯，习惯结案后把经过和心得记录在本子上，然后在本子右上角写明年月份。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让她分心的人。
写到哪卡住了就会不经意的抬起头看温亓，或者有什么动静了就会马上停笔抬头看温亓。
这不是那种“你人都是我生的，我还什么不可以知道？”的控制欲，而是 “你能够说句话，哪怕不是对我说，哪怕只是叫一声。”的渴望。
我不是你母亲，可是已经是你母亲；这里不是你的家，可已经成为了你的家。
你是一个孤儿，但只要你叫我一声母亲，我就会毫无顾忌地回应你；我是一个孤儿，但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就会毫无保留的爱你。
可我们都是从出生开始的孤儿，没有出生记忆的被爱，成为了我们关系之间的最大的感情隔阂。
温亓坐在客厅看书习惯的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就像呆在一个带灯的摄影箱一样，四面八方的灯都是在围绕着他。
外面虽然会时不时传来炮竹声、小孩的尖叫声和人流的杂声，但丝毫不影响这里的安静。
温严平因为工作的原因，现在才开车回到家。
刚进家门周心安就走到门前：“电池。”他直接张开右手掌，把电池递给她。
细心的温严平早就知道她想干嘛了，因为今个星期已经换了三次电子钟的电池了，而温严平还真的是每次都下班后买完菜“顺路”拐进医院后面地铁站的超市买一排电池回家。
周心安往电视机的方向走，头部也是对着电视机，但眼珠像是“直线的八卦图”一半黑，一半白。
温亓把书放到大腿上，背部靠着沙发，一只手按住书页，另一只手放进口袋。
周心安边换电池，边往温亓那边瞟，换好后坐到他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废话：“……又不认识的字吗？”
温亓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周心安继续：“那你喜欢书里的哪个故事？”
温亓把书合上，放到周心安大腿上，发出微小的声音：“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周心安瞬间感觉血液在往脑袋上流动，激动地点了点头，但说话的声音却很平静：“可以啊……”随后她就开始组织语言，嗓子里发出细柔地声音。
温亓肩膀放松曲背，双手自然下垂，掌心贴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机屏幕，但与其说是在看电视机屏幕前看自己，还不如说是在看电视机屏幕。
客厅打下的来灯光刚好照在了他整个脸上，不凑巧都成为了像马赛克一样的存在。
电视机放得较高也够宽，把坐在旁边讲故事的周心安，和坐在大椭圆桌上剥蒜的温严平也一同照进去了。
有说话，有动作，时间也跟着走，像在播放着一部电影一样，而他自己却像是这部电影的一名观众。
当他在看得入迷的时候，被电影以外“嘭！！！”的第一声，打断他。
电影里面周心安继续念故事，温严平走出了画面炒菜，只不过是淡定的回了一下头，而他依然还是一名观众，只是被影外的声音误闯了而已。
当他再次进入状态观影时，接着电影以外“嘭！！！”的第二声传来了、第三声，结束在第四声。
周心安在第二声响完时，下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搭在温亓的手背上，眼睛往温严平边看。
温严平也跟着周心安的目光走来，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刚要说些什么时，就被周心安抢先说：“小区附近有卖烟花炮竹的小店铺吗？”她还特地强调了“小店铺”。
温严平微笑了一下：“我到阳台看看。”走到阳台顺手打开了阳台灯，站在围栏边上往侧边看，就有几个人拼命地往小区门口跑，还有几个人随后。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前面有一整排的自行车、摩托车翻倒了，还有旁边的垃圾桶在冒烟，马路上围着一堆人，和不少的小轿车来往。
周围的路灯和旁边店铺的装饰灯，把这些景象照得一清二楚，有一辆私家车撞到了一盏路灯下，车头凹了进去，但看样子特别不严重，只是车头的外壳扁了不少。
开车的男人和坐在后面的女带着一名小孩从车下来，像是一家人，那女人和他说了什么后，就拿出手机往人堆边走，那女人和孩子则站在一边。
这时路灯上的装饰物灯笼两个都掉了下来，一个恰巧掉到了这辆出事的车头上，而另一个滚到了路边，那盏路灯也有一个灯泡熄灭了。
温严平看到这情景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回事了，走出阳台顺手把灯关了，往家门口走。周心安站了起来，在经过周心安旁边说：“出安全事故了，还可能有人受伤。”
周心安走到大椭圆桌边，拿起温严平的手机递给他。
这时温亓才发现自己其实就是在电影里的，那“嘭！！！”的一声根本那就不是影外的声音，更不是在打断他，而是在告诉他。
这时他也发现其实自己还是会“看得入迷”的，被打断后也会像他们一样“再次进入状态”，而那几声“告诉”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然自己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看一场电影都会让自己产生渴望，果然入戏最深的只是旁观者，感情最深只是编剧，而主角就是故事，时间会成为编剧，积累会出现不同的角色，故事会让角色产生变化。
温亓直盯着周心安看了几秒，当她转过来对自己说话时才回过神来：“小亓还继续听吗……”周心安看着他好像有什么话用对自己说：“怎么了？”
温亓挪了一下坐的位置，看着家门口说：“去哪？”这时他的侧脸刚还照进来电视屏幕上，很清晰。
周心安倒了一杯水给他，做到旁边说：“医院，因为这里离市医院是最近，一般在这附近受了事故伤会很快被送到市医院。你爸……算是去帮忙吧，毕竟你不去医院可能也会自动给你打电话，因为做手术这种东西是不可以耽搁。就算是不需要你，去了也无碍，看一看也是给自己一份安心。”
说到后面一般她的声音也慢慢变小了。
温亓把水杯握着放到膝盖前，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台边转来越来越大的警报声，好像是慢慢向自己靠近一样，突然温亓有一个想法“下去看看。”
但很快周心安给了他答案，她看向阳台边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去围观，而是寻求帮助或者找到可以帮助的人。有时候旁观者也是会给人造成威胁。”
温亓当然知道可以帮助到他的人是谁，但如果所有人在遇到这种事情都可以临危不惧、淡定自如的找到“可以帮助到他的人”，那世界上的死亡率应该会减少一大半吧。
温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嗯”了一声，虽然很小声，但人就坐在旁边不可能没听到。
这种时候就像是在醉酒时发疯，把自己心里的秘密告诉了全天下。
在别人看来这只是在教育孩子的，但周心安是绝对猜到他在想什么的，毕竟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这种“想围观”的心情见到多的都可以下饭了。
在相处的三四年里周心安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和精力啊，但她很庆幸自己有温严平，也很庆幸自己是享受的。
以前她会就觉得自己会不会很自私，但温严平很确定的告诉她“自私是母爱的一种本能。”没错如果可以那就请让我一直这样吧。
渐行渐远的警报声，让温亓有想站起来去看一下的想法。
周心安接过他手里一口也没有喝的水杯说：“你现在可以到阳台那看一下。”
周心安走到向阳台温亓跟在后面，她打开阳台灯，温亓往前看到的几乎是一些往回走的人，还有几位带着电筒的交警在公路上指挥秩序。
那些翻倒的自行车和摩托车被人一一摆好，旁边的垃圾桶被推翻了，倒出来一堆黑乎乎的垃圾还冒着灰烟。
这些都在路灯和旁边店铺的装饰灯下，照映得特别明显。
温亓看着这些就像是电影过后的幕后，但很快周心安告诉了他这是真实事件：“这个小孩应该就这样了……同伴也应该会受伤很严重的伤。”
那时候的温亓还不知道形容一个人的死亡还可以有这么多“代名词”。
比起注意这小孩怎么样，他更关系他的“同伴”会怎么样，以后会怎么样。
周心安抚摸着的头部说：“你爸可能会很晚才回家，你饿不饿？我去煮一碗速冻馄饨给你吃。”
温亓点了点头，脑子里就飘过一句话，然后补充道：“好。”
周心安对着他微笑了一下，手离开了他的头部走向厨房。过了一会儿，温亓把阳台灯关了走回原来看书的位置上继续看。
经过今天的事件温亓有些特别好奇周心安的工作，因为她由于工作关系，在任何时候眼睛都会特别犀利容易分辨，淡定自如、面不改色。
在去年，温亓由于与同龄人比起来体形比较弱小的原因，坐在后面老是会被同学挡住黑板上要抄写的内容。
后来，开了一次家长会，不到三天的时间老师就把温亓的位置调到了靠边组的前面第三个位置。
放学后，温严平来接他回自己工作的地方，习惯性地问了温亓今天学校有什么事发生，他就说了几天换位置的事。
温严平看着温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我今天没有开车过来，中午也不是我值班，我们今天到医院对面的粤菜馆吃吧。”
温亓其实不想走的，因为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跑了快七百米里，累的要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俩人走到了湘菜馆后，温严平一进门就向坐在前台的老板微笑了一下，看样子是经常来的样子，因为老板一开口就问：“小安了？”
温严平摆了摆手说：“她到外地出差了。”
老板一脸明白的样子：“又差啊，都不易啊。”
温严平真的很慈善，又机智，看上去就像一只对主人温顺的拉布拉多。
但这时，温亓脑子里突然闪过他和周心安因为一块饼干谁吃的问题，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最后按周心安的“一人一半”来决定。
实际上是三七分，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一声。
他看向温亓说：“我儿子。”
老板好奇地打量着温亓：“嘿，这眼睛和你长得还挺像的，单眼皮小的跟个针眼似的，看着眉清目秀的，上二年级吧？”
这说得这么肯定的疑问句，但温严平一点都不尴尬，可能是性格的关系，也可能是和这老板真的很熟。
温严平看着温亓说：“听到没有，别老是吃那些速冻东西。”然后看向老板，“他上四年级了，等一下多来点肉食。”
老板笑着说：“一定！”
坐下来喝了一杯水后，温严平说了一句：“这里是我和你妈刚开始工作是经常来的地方。”
温亓心想“看得出来。”
温严平接道：“那个时候她还在考公务员……”他指着侧对面门口旁边的桌子，“我们当时就坐在那，接着餐店外面有好几辆开摩托车的中年人，是开往后面的停车场。她和我说：‘换位置。’我们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我们喝到第三杯茶时，他们进来了一共四五个人，有几个人的袖套是挂在脖子上的，肤色偏黑黄，全部人穿的衣服看起来都是深色，满头大汗，鞋底、头发都有不少的泥土和灰尘。他们一进来就是坐到那个位置上，其中有一个人开口，指着他后面的空调用着一口纯正的‘广普’问道：‘老板可以开空调吗？’一开始那老板还听得不太清楚，可以说是不懂，但一定知道他们是哪里人。经过其他人漫长的你一句我一句，老板也算是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了，等老板把空调调好后，我们的菜也上来了。”
这时老板真是踩点踩得准，把温严平和温亓要吃的东西拿了上来。
温严平看着他说：“我们的菜上来了。”
老板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附和道：“对！上来，慢吃啊。”
温亓拿着温严平和自己的碗去盛饭，把碗递给他后，温亓勺了两勺豆腐鱼汤到饭里。
把这动作一一看在眼里的温严平不禁感叹，周心安这些年真的是“教了”温亓很多东西，连这些生活习惯也一样。
不过也赖自己跟周心安说“如果不知道怎么教，怎么交流，就从生活习惯，餐桌礼仪，礼仪礼貌开始。”
至于这个“汤泡饭”这么多年了周心安一直是这样，刚开始还会说两句，后来生活在一起了自己是真的发现了“是习惯”，这哪是说几句就会改的啊。
而且看温亓刚刚的动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那就慢慢改吧，现在说也是没意义。
温严平捧着饭碗咽下嘴里的饭菜，看着温亓说：“小亓……其实你说话的时候可以看着对方的，或者说时要看着对方。那怕是你不说话，点点头、‘嗯’一声也是，对那个人说看着那个人，看着回答需要回答的那个人。”
温亓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温严平，腼腆，但看着脸不红心不跳，淡定自如。
但就是不会开口，说话语气也是可以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像事不关己一样。
良久后，温亓开口道：“知道了。”
可温亓根本不知道温严平对他的想法，温亓也更不可能会这样看待自己的性格。
在温亓看来相像是有血缘关系才会干扰到他人的视觉，而习惯是受性格和生活环境影响的。
但他想不知道“相像”一词，包括习惯、性格，而“血缘”只会影响dna，和身体康否。
温严平笑了一声：“我们是家人也是朋友，不要回答得这么僵硬，开心放松一点就行，你不知道怎么回答一笑而过也可以。只要是我说过的话我一定一直是这样，就算有所改变也是因为你的不同和你的年龄。”
对于那天餐桌地谈话，温亓只是一位聆听者和受教者。
虽然对于周心安的某些举动自己快两年了才反应过来，但还是觉得放松了不少。
或许还有一些举动自己要花上几年，或者更久才会发现，但只要自己多点善于观察，善于理解或许会好一些吧。
周心安捧了一大碗馄饨到大椭圆桌上：“小亓，可以过来吃馄饨了。”
温亓揉着眼睛往周心安边走，她轻轻地抓住温亓的手腕放下：“别揉，到洗手间用毛巾擦一下。”温亓乖乖地走到洗手间擦脸。
出来时，他看见周心安把一碗馄饨倒到电饭煲保温。
她转身看见温亓：“快点过来吃，吃完了去睡觉。”温亓坐到她对面，周心安坐下来：“明天起来，把寒假作业写完了，我们到外面玩。”
温亓吹了一下汤勺的馄饨，闻言抬起头来：“我写完了……”
周心安微笑着说：“这么快啊。”
温亓点了点头。
周心安从冰箱拿出半袋乌梅倒到了五六个在空盘子上。
然后把这盘乌梅放到桌面比较中间的位置：“你之前是不是跟你爸说过补课的事，你想报补习班？”
温亓想了半天憋出了一个词：“想去。”
周心安试探道：“学习跟不上进度？”
温亓点头应道。
周心安从盘子上拿了一颗乌梅放到嘴巴里：“我知道你现在的成绩，的确不是很理想，开家长会时，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但你补习后，可以每个星期天都给我说一下你的学习成果，或者看一下你最近的测验成绩吗？”
温亓抬头看着周心安，说话的音量有些许的高：“好。”
周心安抬起手，轻轻地捏住他的脸往上拉了一下，笑着说：“真高兴的脸蛋。”放开手，“已经很晚了快点吃。”
温亓吃完东西回到房间并没有马上睡觉，而是坐到书桌上接着看那本《天方夜谭》。
凌晨时，温亓的睡眠程度还是很浅，温严平会来开门、进家的这些动作他听得一清二楚，接着就有一个人来开他的房门，然后又关上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很熟悉。
像是在梦里见到过，可梦里看见的是何睿星，这里没有何睿星，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可悲的是，只要自己没每每想起何睿星，就会害怕谁是下一个“何睿星”，自己会回到那个“何睿星”的身边。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只是我邻居，而我一定还是那个坐在对面看你画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