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问心
很快就到了那升龙梯前,谢焰凭借微薄的浮力从江面拔身而起,稳稳停在第一阶石梯上。
有阵阵清风拂来,谢焰神思一恍,身边大雾蔓延,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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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下贱的野种,快把手上的馒头交出来!不然我们打死你。”
谢焰听到嘈杂的声音,他竭力睁开眼,眼前是手里拿着棍棒的小乞丐,一个个凶神恶煞,将他围在中间。
而他手上有个冷硬的馒头,被死死攥在手心里。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谢焰只觉得头疼欲裂,除了姓名外并无其他记忆,他像是忘记了很多东西,脑中只是一片空白,连手上紧攥着的馒头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他难以忍受的松开手,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缓解疼痛,他无暇顾及那掉落在地的馒头,被那群小乞丐一哄而上抢走,为首者走时还不忘踢他一脚。
等到他的头疼缓解,才抬起无神的眸子,慢慢聚焦在周围的环境,看清自己此时身处一条幽暗的巷子里。
他还是想不起任何东西,像是凭空失去了记忆,但他的心里有道声音在叫嚣着,他并不该如此孱弱。
极度的饥饿感唤回谢焰的神思,他没空去理会那空白的记忆了,当下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直起身子,扶着墙壁从巷子走出去,向着附近的建筑慢腾腾挪动脚步,即使饿得头脑发昏,他也竭力维持挺直的脊背,像是过往常有的姿态般。
许是太久的饥饿所致,他并没有走出太远,很快就昏倒在路边。
一位路过的老妇人瞧看见路边那倒下的小小身影,瞧他可怜,给他喂了些许清水和清粥,从手上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新做的馒头,塞进谢焰的手掌心里,然后将他安置在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墙角。
世道艰难,虽不能见死不救,但家里并不能养得起外来人,能否活命,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好在时值夏季,他应当不会被冻死,那老妇人微叹了口气,便是起身走远。
谢焰便是在晨光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布满青苔的墙角,他察觉到自己的手上有异物,是一个还不算硬的馒头。
他只记得自己昏迷了,并不知晓是何人救了他,他只能将感激埋在心里,大口嚼着手里的馒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已经大半年了。
谢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因为年纪不大,又身材瘦小,他只能依靠乞讨来维持自己的生计。
周围的小乞丐都叫他没娘的野种,谢焰并不明白,既然他已经来到这世间,那定是有生他的娘亲。
纵然现在不在他的身边,也从未抚养过他,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的爹娘并没有抛弃他,不管是何原因,总之他有爹有娘,有名有姓,又如何能是野种呢。
又是一次被附近的小乞丐围起来,他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何小小年纪却有那般大的狠毒恶意,只能不断躲避,若是躲避不过,相斗起来最轻的也会落得个鼻青脸肿的下场。
他曾目睹这些乞丐围殴另一个瘦弱的少年,那个少年勉强算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急急赶到的时候这场围殴已经到了尾声,小乞丐们已经一哄而散。
谢焰便是想救他也无法,他走过去看到的是满地的鲜血和已断了气的朋友,他只能去官府报案。
官差骂骂咧咧的将那尸体拖走,用破烂草席一裹就直接扔进乱葬岗,而那群乞丐当然是没有收到任何惩诫,这卑贱的人命如何能浪费官差的时间。
于是谢焰在这么多次被围殴中,只能放手得到的食物,他还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很多东西没吃过。
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那天在私塾旁偷听到夫子对学生们的教诲,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他不想放手了,哪怕是被打死,他也不想再退缩。
谢焰凭着一股子狠劲,还有早早藏在怀里的板砖,迎着那群小乞丐的棍棒,不管不顾地逮着人便拍。
棍棒落在他的身上,全身各处都有剧痛传来,一棍子敲在他的腿上,谢焰险些要跪倒在地,他撑住自己的身体,眼里一片赤红,双眼紧盯着周围的小乞丐。
谢焰一刻不停的挥舞着手里的板砖,仿佛不知疲倦般,一下一下地砸在攻击他的小乞丐身上。
周围的小乞丐们有些胆寒了,谢焰状若疯魔的样子吓退了不少年纪尚轻的乞丐。
有一便有二,围在周遭的小乞丐逐渐退去,到后面更是拔腿就跑,如有凶神在身后追。
谢焰想接着追击他们,但是早已透支的身体并不能支撑他去追。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然后像是再也抑制不住般,谢焰一连吐出好几口血,血染红了身上破烂的衣裳。
很像那天见到那瘦弱少年的场景,鲜红的血充斥着所有视野。
好像快要死了,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谢焰的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只是可惜不能将那为首的最恶毒的小乞丐拉下来偿命。
死亡也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只是撑着身体,走到墙边,慢慢靠坐下来,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知道自己大抵也会被裹着草席,然后扔进那分不清尸骨姓名的乱葬岗。
又或许连草席也没有一张,但这些他都不在意,毕竟那时候他人也不在了。
谢焰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的耳边传来了那天偷听到的话,夫子一身白袍,浑厚的嗓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生命固然可贵,但那少年意气亦不可丢,横踏坎坷和樊笼,赌上那一腔孤勇,换得一瞬浩荡光阴又有何妨?只管一往无前,彼时自有归期。”
虽然谢焰没有记忆,但他仍是理解了这段话,那夫子话语中的疏狂和豪迈给他很大的震撼。
他愿意为那一瞬的意气风发,付出这短暂的生命,他的心里并无悔意,有的只是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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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
谢焰濒死之际听到一声巨响,他的神智兀的一清,眼前的一切宛若破碎的镜子,碎裂的每一块上都有人来人往,割裂了山河城池和万家灯火。
他想起了一切,想起明媚的天光,想起自己正在攀登升龙梯,这便是问心路上的幻境。
那濒死的感觉真实得可怕,以至于他跌坐在沁凉的白玉石阶上之后还难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