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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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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霄摇晃两下,跪倒在地,没了动静。

    宁昆山拖着重伤的身躯,走到银霄身旁,只见他闭着眼,降魔剑又恢复了通体漆黑的模样。

    宁昆山也觉得奇怪,银霄怎么会躲不过这一剑。

    除非……他是故意不躲开的。

    方丈说,降魔剑对人无害,一个不被心魔缠身的人,降魔剑根本伤不了他。

    当时他还掀起袖子,展示给宁昆山看。方丈拿起降魔剑,在胳膊上划了一道,没有血,那剑在他手上好像一柄轻飘飘的木制玩具。

    宁昆山从黄粱村到护国寺,心事重重,也许他是有心魔的吧,便问方丈可否让他一试。

    ——对他也没用。

    方丈哈哈一笑,道:“施主,你的心魔已除,可证正果。”

    夏吹雪唤了声大师兄,把宁昆山从回忆里拽出来。

    宁昆山迟疑片刻,握住剑柄,拔出降魔剑。

    银霄倒在地上。

    夏吹雪试了试他的气息,“师尊没事,这把是什么剑?”

    “降魔剑。”宁昆山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能斩心魔。”

    夏吹雪呢喃:“心魔……”

    夏吹雪奔向乔歌眉,检查了一番,神色凝重。

    宁昆山:“她怎么样了?”

    “傻子!”夏吹雪骂道,“师尊用了傀儡术,她修为远不如他,只能用元神自爆阻止,被师尊灵力一冲,以后怕是再也无法修仙了!”

    宁昆山看向东倒西歪的弟子,他们被余波所伤,要疗养上一段时间。

    温泛夜平躺在地,菱歌正在为他疗伤。

    可不管她怎么做,那伤口的血就是止不住,菱歌急得直流眼泪:“温泛夜,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宁昆山走过来,“菱歌,他是魔,被降魔剑所伤,恐怕没那么容易复原。现在宗门里修为最高的就是长老了,我们去找他,或许还能救温泛夜。”

    “好!”菱歌将温泛夜抱起。

    “师兄!”夏吹雪喊道,“五师妹醒了,她说长老或许在万华殿。”

    宁昆山颌首,“那我们先去万华殿看看。”

    到万华殿前,只见殿门半开着,宁昆山踏入殿内,一眼便看到倒在地上的醍醐。

    他似乎是从什么地方艰难地爬过来的,伤重不已。

    宁昆山将他翻过来,手指合拢,探醍醐鼻息。

    醍醐微微睁开眼,“还没死呢,发生什么事了?”

    菱歌惊呼:“长老,谁打伤了你?”

    醍醐闭口不提,但宁昆山一下就猜到了,怪不得银霄不曾用剑。

    菱歌小小的,个子矮矮的,把比她高一个头的温泛夜抱在怀里,看着又古怪又好笑。

    ——若是没那止不住的伤口。

    血流了一地,菱歌从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竟然有那么多的血可以流。

    醍醐靠着宁昆山的胳膊站了起来,宁昆山的伤也不轻,被碰到了伤口,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他试着手掌聚集灵力,先止住温泛夜的伤口。

    灵力在伤口外侧徘徊,始终不肯入内。

    醍醐头晕眼花,打断施法,“不行,我的天府被伤到了。菱歌,你的灵力有疗愈之效,你来。”

    菱歌将温泛夜放在榻上,绿色的灵力仿佛是一缕又一缕的蚕丝,一点点裹住伤口,钻了进去。

    “咳!”

    昏迷中的温泛夜呕出一大口血。

    菱歌吓得赶紧撤回了灵力,“长老,他的伤变重了!”

    “为什么会这样?”醍醐的神识蔓延开去,试图进入温泛夜的天府一探究竟。

    一股力量将他弹了出来,醍醐后背冒出冷汗,慢一点,他就被那股力量吞噬了。

    “他被什么伤了?”

    宁昆山道:“是降魔剑。”

    醍醐脸色微变,“你去凡间找来的?”

    “嗯,是护国寺的方丈交给我的。此剑只斩心魔,方才……”宁昆山迟疑了一下,“菱歌用剑伤了师尊,他体内的灵力都泄了,现在还没醒。”

    “我游历到护国寺时,见过这把剑。”醍醐喃喃道,“我那时年轻气盛,听说这剑独一无二,天下仅此一把,还想过偷走。那剑呢?”

    宁昆山从储物镯里取出降魔剑,双手托着,递给醍醐。

    醍醐端详剑身,“不对,这柄剑和我见过时不一样。”

    宁昆山:“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或许是因为伤了师尊?”

    “不,不是。你所见到的方丈可是一位年逾百岁的耄耋老人?”

    “不是,是一个看着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您说的应该是他的师傅,那位方丈三年前已经圆寂。”

    醍醐叹道:“可惜了,故人已逝。我曾经亲眼见过他用降魔剑,刺进了一个普通人的心口,原本漆黑的剑身刹那就变白了,比白日还耀眼,之后会变得比原来更黑,方丈说是因为这剑吸走了心魔。”

    这和宁昆山见到的场景一样。

    “你看,剑身颜色比剑尾淡。”醍醐指着剑说。

    宁昆山想起来了,菱歌替温泛夜挡了一剑,剑身穿过她的身体,剑尾伤了温泛夜。

    这伤口不正是剑尾造成的?

    醍醐得知后,心里咯噔了一下,“岂不是温泛夜沾到了菱歌的血?”

    宁昆山不解道:“长老,她的血怎么了?”

    “这……”醍醐欲言又止。

    他心虚地去看菱歌,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盯着自己。

    “哎,我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一切。”醍醐长长一叹,“菱歌,你去到九重天了吗?”

    “嗯,我还见到了司命星君。他说确实是他传下了预言,可是他并没有让我们杀了魔头。而且只有那一个预言,一切都是师尊捏造的。”

    醍醐愣了愣,讷讷道:“我知道,他一直想飞升,这大概就是他的心魔吧。”

    宁昆山:“以师尊的修为,就算受了重伤也能躲开菱歌的。”

    “他是故意的。”醍醐叹道,“他知道这把剑只杀心魔,可他不相信自己有了心魔。”

    菱歌看着漫到脚下的血,眼下救温泛夜要紧,“怎么办?先救救他!”

    “你和我的灵力都没用,我也不知道谁能救他。”醍醐重重叹气,“菱歌,你与他告别吧。”

    这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砸得菱歌一阵恍惚。

    菱歌双膝跪地,攥住温泛夜的手,“我不相信,你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明明,明明都那么多次了,那么多次危险,我们都渡过去了,现在再也没有人要杀你了,温泛夜,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宁昆山想上前,醍醐拦住他,摇了摇头。

    那种曾有过的闷疼,变成了钝痛,菱歌低下头嚎啕大哭,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他的手上。

    宁昆山忽地道:“长老,你看他的伤口,血流好像变小了!”

    醍醐上前查看,果然,方才还汩汩流血的伤口有了愈合的征兆,仿佛决堤的大坝被堵上了一点。

    醍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和菱歌都救不了,因为温泛夜失去求生的意志了!

    醍醐忙对菱歌说:“菱歌,你多说些挽留他的话,他有了死志,这伤口才不会好。”

    菱歌撑开朦胧泪眼,抓紧了他的手,“温泛夜,你不要死,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变老吗?等你醒了,我就不当修士了,我们去人间好不好?没关系的,我会找到消灭魔息的方法的,还有小黑啊,你死了小黑就不能活下去了,小黑还要去罗刹海国,我们一起去……”

    伤口的血流一点点止住了。

    可温泛夜还是没睁开眼睛,菱歌惊慌失措地看向醍醐,“长老,为什么他不醒?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他醒过来?”

    醍醐一脸愧疚:“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菱歌,你还记得你说过那罗刹海国的女王有上苍所赐的力量,能疗愈众生吗?你在罗刹海国认识的那个叫张三的人,本来要死了,是她救回来的。说不定,她有办法。”

    宁昆山主动说:“我去罗刹海国把她找来。”

    “好,快去快回。”醍醐点头。

    菱歌擦了擦脸上的泪,虽然他还没醒过来,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菱歌试着用灵力,但那翻开的皮肉始终不肯愈合。

    “菱歌。”醍醐制止了她,“你在九重天,找到让魑魅魍魉回魔国的方法了吗?这才是拯救三界,甚至拯救他的办法。”

    菱歌摇了摇头:“没有,司命星君说我是变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醍醐怔了怔,嘴里咂摸着这两个字,倏地一笑,“他说得没错,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为什么?”菱歌不懂。

    “菱歌,你不是我从凡间带回来的。十七年前,那时师兄已经是掌门了。我担心留在这里,会让他误会,便启程去人间,四处游历。”

    醍醐娓娓道来。

    “我去了很多地方,人间虽大,但我们修士日行千里,很快我就走遍了大地,把我没去过的地方探了个遍。那之后我便神魂出窍,遨游太虚。曾经我和银霄很喜欢一起探索虚空,有一次我们俩看到了归墟入口,他险些入内,是我把他拽回来的。后来我第二次看到了那入口,原本我是应该避开的,可是我看到了一点光芒,仿佛在召唤我。”

    菱歌听着,眼前似乎也出现了那画面。

    在一片翻涌的黑泥中,那扎眼的光芒吸引了醍醐的注意力。

    尽管他知道归墟危险,仍扑入其中,捞起了那一粒光芒。

    醍醐定睛一看,不是星光,不是萤石,竟然是一粒莲子。

    黑泥发现了他,露出凶猛爪牙,醍醐虽然逃了出去,却被撕扯去了一魂两魄。

    他回到身体里,便呕出一大口血,满头乌发转白。这只是开始,现在他就是一盏在寒风中未尽的烛火,终会熄灭。

    掌心有一些硌。醍醐张开手掌,赫然是那粒莲子。

    他把莲子带出来了。

    醍醐在灯下仔细观察莲子,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揉了揉,再度端详,真从那透光的莲子里看出了一个小小的婴孩。

    醍醐把莲子种在泥塘里,第二天便开了花,一个婴儿在莲花中。

    是个女孩。她见了醍醐便笑,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哭闹。粉雕玉琢,玲珑剔透。躺在莲花里,像一个玉雕就的小人。

    醍醐将孩子抱起来,不知几时下起了雪。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也笼罩了九洲台,他顶着满肩风雪,撞开万华殿的门。

    “我把你带回九洲台,请师兄收你为徒。不管旁的人怎么想,我都不曾告诉过第二个人。世上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如今将它告诉了你。”醍醐慈爱地看着菱歌,“菱歌,你现在知道了,极乐天才是你的家。”

    菱歌久久无法平复心情。

    她不是凡人。

    所以温泛夜沾了她的血,受了那么重的伤。

    “长老,那当初承着我的那朵莲花还在吗?”菱歌问。

    上古尊神说长出一朵莲花,天河就有救了。

    醍醐摇摇头:“我把你从莲花里抱出来后,那莲花就枯萎了,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朵极乐天的莲花了。”

    菱歌小脸煞白,“那天河岂不是没救了,魔国的怨恨也不可能消解。”

    “既然司命星君说你是变数,也许你能种出一朵莲花?”醍醐猜测道。

    菱歌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莫非她要回极乐天,在天河里种下一朵莲花?

    万华殿的门发出响动。宁昆山回来了,他身后跟着迦梨。

    “女王陛下!”菱歌面露喜色,刚想请她救治温泛夜,忽地发现她穿着麻衣,全然没有曾经的威仪,“你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又有大臣谋反了?”

    不等迦梨说话,宁昆山替她说了:“罗刹海国已经覆灭了。”

    菱歌惊愕:“怎么可能?”

    “是真的,月净鲸弃我们而去,天海塌下来了。”迦梨满面风霜,“我和一些百姓活了下来,唯一没有被天海覆盖的地方是裂谷,我们生活在那下面。”

    “月净鲸?”宁昆山眉心一跳,“是不是一条透明的,很大的抹香鲸?”

    迦梨诧异道:“它是我们的护国神兽,你去过罗刹海国,应当见过它。”

    “不,我在罗刹海国时没注意到你们的护国神兽,我是在九洲台见到的,长老可以作证。”

    宁昆山所说的,便是温泛夜被抓回来时,魔性大发,引来的巨大鲸鱼。

    迦梨脸色微变,刹那便明白了:“我知道了,他是魔王,魔国还在时,月净鲸是魔王和魔将的坐骑。看来魔王要苏醒了,他的臣下也会降临。若是那样,你们人界会大乱。”

    迦梨走到菱歌面前,看见了昏迷不醒的温泛夜,“你师兄已经告诉我来意了,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知道人界是你们的地盘,可现在罗刹海国被毁了,我和百姓无处可去,能否让我们有一个新的栖身之所?”

    迦梨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可以了,就算你不帮忙,我也会帮你们找一个新的家园。长老,大师兄,你们不会有异议吧。”

    宁昆山迟疑道:“罗刹海国人和凡人长得不一样,只怕在凡间会引起骚动。”

    醍醐道:“虚空中有无数世界,如果这一切有结果,他们完全可以去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菱歌握住迦梨的手,“我会帮你们的,放心。”

    迦梨眼里有一丝动容:“其实我……想来人间,也是因为以后能见到那罗。”

    她摇了摇头,甩去愁思,“我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迦梨跪坐在塌边,掌心的海气一缕一缕地溢出,缠绕温泛夜,海气渐渐从幽蓝色变成了赤红色。

    迦梨神色微凝,“他和李三一样,伤口无法痊愈,人也醒不过来。”

    “李三?”

    “嗯。”迦梨回头看他,“李三其实就是你们人界的帝王。”

    醍醐打断道:“你见过失踪的皇帝?莫非他去了罗刹海国?”

    迦梨看向宁昆山:“你已经把他送回去了。”

    “他没有告诉我他的身份。”宁昆山道,李三戒心很强,“不过既然他回去了,想来很快能平复各地战火了吧。”

    菱歌道:“你当时不是救了李三吗?”

    “那也不能算救,我只是开解了他,毕竟我和他一样,都是不合格的王。”迦梨幽幽一叹,“温泛夜陷在他的痛苦里,解不开心结,他就醒不过来。”

    “你有办法吗?”菱歌担心她听到的回答是“没有”。

    迦梨牵过她的手,“你和他说话了吗?”

    “嗯。”菱歌点点头,“他的伤口不流血了,可是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如果他只是睡过去了,海气会很平静。”迦梨指着那红色海气,“有什么在阻碍他醒来。菱歌,你肯冒险吗?”

    “好。”

    “不行!”

    宁昆山移步上前,“让我来。”

    迦梨按住眼中的羡慕之色,“可惜,只能让她来。我会用海气,在你们的精神之间搭建一道桥梁。不管阻碍温泛夜的是什么,都只有他自己能压制。你要帮他,让他醒来。”

    宁昆山担忧道:“会有危险吗?”

    “也许会。”迦梨看着菱歌,“你可能会忘了你自己是谁,忘了你的目的,时间长了,你也会迷失。”

    菱歌坚定地点点头,“我去。”

    迦梨凝视着她,忽然问:“菱歌,你不怕我是在骗你吗?”

    菱歌一怔,摇头道:“我相信你没有骗我。”

    “那罗死了,罗刹海国也被毁了,菱歌,如果我说心里没有半点对你的恨意,你一定不相信。”迦梨喃喃低语,“可我为什么恨你呢?我找不到理由。赵逸飞是修士,我可以恨九洲台,唯独你,你帮我杀了他,你让我再次见到长平的儿子。”

    醍醐在一旁叹道:“爱恨情仇遁魔道,是因我执入殊同。1女王陛下心中无执念,自然不会被七情六欲蒙蔽双眼,这是好事。”

    迦梨凄然一笑:“你说得对,我没有执念了。那罗是咎由自取,最后他悔过了,再世为人,也算有了个好结局。长平的心不属于我,见到他的儿子,已是圆了夙愿。如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罗刹海国的百姓,从你这儿得了一个承诺,我已心满意足。”

    “可是你还没见到小黑啊,小黑说了,等他有了身体就会去找你。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在牵挂你。”菱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也是。”

    宁昆山虽然不知道菱歌究竟在罗刹海国遭遇了什么,但他愿意助师妹一臂之力,“女王陛下,如果不能去别的世界,我会帮你们在凡间找到一片不受凡人或魑魅魍魉打扰的净土。”

    迦梨愣了愣,苦笑着摇头,“果真是宿命啊。九洲台那么多好的修士,偏偏让我们遇到了赵逸飞。”

    可是不遇到赵逸飞,她就不会在愁苦之中,抛出第一个琉璃瓶了。

    一切都有因果,一切都是命运。

    “菱歌,你一定要让他醒来。”迦梨指尖焕发出海气,轻轻点上菱歌的额头。

    缠绕温泛夜的赤红海气里分出一缕,飞向菱歌的眉心,将他们的魂魄连接在一起。

    ……

    黑漆漆的。

    菱歌抬起脚,足尖带动水声。

    她试着向前走,终于看到一隙光线,便扑了过去。

    “包子,热腾腾、刚出炉的包子!”

    “公子,买一个香囊吧,送给您的心上人,我这儿一个香囊只要五文钱!”

    “嗨哟,张公子啊,快里面请,上座!您的位子早就留好了,正中央,一眼就能看到教场,包管您呐,连鞠上的流苏都看得一清二楚!”

    菱歌揉了揉腰,她摔了个狗吃屎,门牙一阵一阵的疼。

    有谁跑过来扶起了她,帮她拍去百褶裙上的尘土,“小姐,您没事吧?”

    菱歌动了动脖子和肩膀,“没事。”

    她想起来了,自己要去三元楼,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看教场的蹴鞠比赛。

    过来扶她的是她的贴身婢女,小桃。

    小桃哎呀一声,“小姐,您别这么大大咧咧的,这万一被谁认出您是何家小姐,告到老爷那里,您又要被禁足了。”

    菱歌抓住她的手臂,“不就是禁足嘛,他有本事天天把我关在家里好了,反正我会翻墙。快,蹴鞠要开始了,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相携进了三元楼,站在门口就听到三楼的欢呼声,菱歌提着裙子往楼上走,在二楼被茶博士拦住了。

    茶博士抽出肩上的汗巾,啪嗒一甩,指着二楼靠窗的位置说,“两位姑娘,三楼没有酒座了,委屈两位二楼就坐。”

    “那可不行,二楼看不清教场。”菱歌掏出一钱银子,“我这里有一钱,你要是能帮我找个好位子,我再单独赏你一钱。”

    茶博士转了转眼珠子,“姑娘,小的有个主意,就看您肯不肯了。”

    ……

    厢房内,小厮将酒壶端到靠窗而坐的公子身旁,“公子,酒已经温好了。”

    公子看也不看,将小厮推开,“滚远点,别挡着爷。”

    小厮险些撞上进来的茶博士。

    两个茶博士端着一个屏风,像两只横着走的螃蟹,一步一步挪进来了。

    公子把玩着酒杯,“你们干嘛呢?”

    茶博士进来赔罪,送上一壶有钱也买不到的陈年女儿红:“打搅秦公子了,有位贵客也想坐在三楼,可这酒座都满了,所以……”

    小厮嚷嚷道:“我们可是花了钱的,三个时辰一两银子!你们可真会打算啊,弄个屏风就把这屋分成两半了,信不信我上衙门告你们去?”

    “用不着上衙门。”公子把银酒杯往窗槛上一放,发出很大一声,“回头我告诉阿姐,把你们三元楼给封了。”

    茶博士叫苦不迭:“秦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来的也是位官宦家的小姐,我是两头都不能得罪,这样吧,您要是同意,一整坛女儿红都是您的了。”

    “官宦家的小姐看蹴鞠?一定是个野丫头。”公子冷哼一声。

    小厮往下看,比赛就要开始了,“公子,我去把她们赶走,免得扰了您的兴致。”

    他刚要走出屋门,忽然冲进来一个女子,把小厮硬生生顶飞了。

    罪魁祸首还捂着头,“痛死了,我撞到木板了?”

    她抬起头,滴溜溜的眼睛对上那倚窗少年的。

    后者眯了眯眼,“你是何家千金,何菱歌?”

    菱歌直起腰,不知怎地,她见了这人就生厌,打心里讨厌,想把他从三楼扔下去,“你是谁?”

    小厮的腰撞到了桌子,扶着站起来了,嚷嚷道:“这位你都不认识?秦氏公子,秦那罗!”

    菱歌想起来了,他姐姐在宫里当女官,备受皇帝宠爱,身份不一般哩。

    那又怎么样?

    菱歌回头看了茶博士一眼,“银子我已经给你了,反正给我弄个座。”

    茶博士忙指着那屏风隔开的另一面说,“给您腾出了个地儿,这间屋可是最好的位置,能一览教场无遗。”

    菱歌狐疑:“你们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茶博士讪笑,“不过您要说服这秦公子,他不许,我们也很难办啊。”

    “那就让他难办去呗。”菱歌叫小桃进来,让茶博士搬茶桌,她要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还要一桌子下酒,不是,下茶的好菜。

    秦那罗见菱歌无视了他,脸色难看,“野丫头,信不信我让阿姐参你们何家一本?”

    “秦迦梨是女官,又不是大臣,你有本事去参啊,回头我爹就和其他同僚一起反参回去,说你们秦氏女官干扰内政,意图谋反。”菱歌傲然,走到屏风后边。

    “你——”

    “我劝你啊,要是想看蹴鞠,就跟我和平相处。今个儿我看不到,你也别想看到。”

    菱歌的声音从屏风那一面传来,尽管那罗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想象出她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脸。

    小厮:“公子,我这就回去告诉老爷——”

    “不。”那罗按住他,“蹴鞠要开始了,秋后算账也不迟。”

    “哼。”菱歌听见他的话了,冷哼一声。

    她往下下方,三元楼背靠教场,来这儿喝酒吃茶的人都是为了看新进的侍卫比蹴鞠。

    小桃跟着菱歌偷跑出来好多次了,一边给菱歌沏茶,一边点评阵容:“今日对垒的是王校尉带领的东门侍卫,和张校尉带领的北门侍卫。小姐,你觉得哪一边会赢?”

    “北门侍卫上次把其他侍卫打得落花流水,当然是他们赢了。不过……”菱歌趴在窗槛上,指着在东门阵营的台子上活动手脚的少年,“那是谁?”

    小桃看了一眼,“没见过啊,是不是新进的?听说上个月有一批侍卫被调到玉清池去了,因此新招了伍世家子弟,都是御前带刀。”

    菱歌的视线被台子上遮阳的木缘挡住了,只看得见那少年的下半张脸。

    “嘴唇那么薄,一定很薄情。”菱歌自顾自地评价道。

    旁边传来那罗的嘲笑声。

    菱歌啪的一声推开窗子,正好看见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响声抖了一下,“笑什么?”

    “笑你们女子,目光短浅,只会看外表。”那罗不屑道,“那可是温家的三公子,他武学造诣极高,师承骠骑大将军陆银霄。你却只会看他薄不薄情,真是可笑。”

    菱歌眯起眼,“是啊,我看你贼眉鼠眼的,一定不干好事。”

    那罗怒道:“你——”

    “别生气啊,我们女子目光短浅,只会看外表嘛。”菱歌耸了耸肩,把窗扇又拉了回来,挡住那罗的视线。

    小桃:“小姐,他们要开始了。”

    菱歌拿过一盘瓜子,嘴上不停,眼睛紧紧盯着场中。

    两边校尉放完狠话,走到场地边上。那少年也下场了,菱歌这才看清他的脸,心不觉落了一拍。

    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她嗑瓜子的动作放慢了,眼睛空空的。

    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有一个目的,和谁有关……

    “小姐!”小桃吼醒了菱歌。

    菱歌吓了一跳,“小桃,我要聋了!”

    “我给您掰核桃吃。”小桃拿过一碟核桃,“那个温家三公子长得很好看啊,不像薄情之人。”

    “谁知道。”菱歌来了兴致,“他排行老三,那前面两个是谁?”

    小桃:“这我哪里知道。”

    菱歌又推开了窗扉,依然把那罗吓了一跳。

    他可真不经吓啊,菱歌问:“喂,前面两个是谁?”

    那罗翻白眼,“凭什么告诉你?”

    “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不把你说的话告诉我爹,毕竟你也不想给你阿姐添麻烦吧?”

    那罗无可奈何地被她拿捏了,“温大公子大名一个黑字,温二公子和温三公子是一母同胎的孪生兄弟,取名儒墨和泛夜。”

    “温泛夜。”菱歌趴在窗槛上,微微一笑,“很好听啊。”

    那罗冷哼:“犯花痴。”

    菱歌瞪了他一眼,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了。

    温泛夜一上来就抢走了对手先开的鞠,他手脚灵活,那鞠自从沾上黑靴,就不曾碰过其他人的脚。

    第一分,毫无悬念地被东门队拿下了。

    场上的少年都一脸懵,他刚才是怎么绕过去的?他刚才是怎么得分的?

    众人纷纷回头,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守门的侍卫。

    守门者一脸无辜:“我,我试着拦他了,你们看我干嘛啊,干他的!”

    “干他!”

    北门侍卫愤慨激昂,声音大得全场都听得见。

    温泛夜的队友黄庭笑着搭住他的肩,“哎哟,你才进了一球就被集火了。这要是让你再进几球,不得被他们打死啊。”

    温泛夜看了他一眼,“到时候你先上,你被打,我撤。”

    黄庭无语:“耍帅你来,挨打我来?啧啧啧。不过你真别说,这帅耍得好啊,明天就有一堆世家小姐打听你的消息了。”

    他指了指三元楼。

    二楼三楼不少窗前都挤满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仿佛是一扇扇妆点了花卉的屏风。

    温泛夜一眼注意到了三楼,那趴在窗槛上看他的少女。

    遥遥相望,少女似乎发现了他在看自己,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温泛夜心口不知怎的一热,连忙低下了头。

    黄庭招呼他:“走,上!”

    小桃开心道:“小姐,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们啊?”

    “好像是。”

    小桃立刻开始了幻想:“小姐,我听到老爷和夫人说,你年底就及笄了,是时候物色郎君了。这位温三公子看上去很不错,说不定会在老爷的名单里。”

    听见这话的那罗又嗤地笑了一声。

    小厮刚刚吃了菱歌的气,便故意找话:“公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啊。”

    那罗懒懒地靠着窗槛,“是啊,就凭她的容貌和脑子,只能嫁温大公子那种镇日卧病在床的病秧子。”

    温大公子生病了?菱歌心里不禁泛起担忧。她又觉得奇怪,我担心那温大公子干嘛,一面都没见过。

    小桃忽地上窜跳下,指着下面说:“小姐,温公子又进球了!”

    菱歌向下一看,北门又输了一球,蹴鞠的冲过去要打守门的。

    小桃在乐不可支。

    那罗:“北门的真是废物,进球的是那温泛夜,他们有本事冲上去打他啊,打守门的有什么用,接下来还是得输。”

    不知道是北门本身就差,还是他乌鸦嘴加持,北门连输了十二球,最后张校尉出来打圆场,说是先到这里,再过七天,圣上诞辰时再比。

    王校尉笑眯眯的:“哦,那这场算我们赢?”

    张校尉:“下次再比。”

    王校尉:“下次那是下次,这次算我们赢?”

    张校尉嘴角抽搐,“算你们赢,可以了吧!”

    王校尉回头张开双臂:“我们赢啦!哈哈哈,来,我请你们去吃酒,北门输了,这可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张校尉:“……”

    说着一群人径直从三元楼后门上来了。

    小桃跑去走廊看,又跑回来,“小姐,二楼的小姐们胆子好大啊,让丫鬟请他们吃酒。”

    菱歌还没说话,那罗抢先道:“敢这么做的都是商贾之家出来的,本就是平民百姓,再说了士农工商,商最低,她们要是能嫁一个世家出身的侍卫,必是举家欢庆。”

    说完不忘嘲讽菱歌一句,“你不会和那些人为伍吧?不好说呢。”

    菱歌让小桃把剩下的吃食都送给他,“你话那么密,多吃一点蜜饯,堵上吧。”

    那罗:“……”

    菱歌当然不会邀请侍卫们吃酒了,她本就是偷跑出来的,再抛头露面,被刻板的府尹老爹知道了,还不得关上她半年。

    小桃随身带着帷帽,很是贴心地给她戴上了。

    “一说到要回去,你比谁都开心。”菱歌嗔怪道,“一说到要凑热闹,你也是比谁都开心。”

    小桃嘿嘿一笑,“小姐,我这叫从善如流。”

    “嗯,我是善。”

    菱歌往下走,那群侍卫热热闹闹地往上走。

    菱歌从来不知道十几个少年聚在一起能那么吵,仿佛整栋三元楼都被他们霸占了。

    偏偏少年人最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完全不知道上下楼梯要让出一条路来。

    ……于是一团雪球向上滚,菱歌和小桃被堵住了。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爽朗的少年黄庭,“对不住对不住,大家让让,给这位姑娘下去。”

    少年们手忙脚乱地往旁边靠。

    但他们实在太多了,加上肩膀宽,手臂长,这小小的楼梯只留下让半个人侧着过去的距离。

    菱歌压了压帷帽,侧过身下楼。

    王校尉在后面推搡他们,“傻啊,先一个个上去!”

    便有少年着急,向上走,肩膀不慎撞飞了菱歌的帷帽。

    菱歌伸手去拿帷帽,脚下一空。

    “小心!”

    一只手探来攥住了她的手腕。

    菱歌的长发在空中甩出一条弧度,她惊愕地回望这个抓住她的人。

    帷帽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温泛夜出神地盯着她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桃扑哧笑出了声:“公子,你搭讪的话未免也太老套了吧!”

    菱歌若有所思:“我也觉得在哪里见过。”

    “哪里?”

    两人就这么对看着,一旁的人似乎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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