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审讯室
伏见宫明玄默然站立于两人身后，尽管他耳力敏锐，却也很难从怒喝、停顿、乐呵、停顿、暴躁中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磨叽纠结了小半天，唐馨儿毛毯一掀，硬挤了个假笑出来，起身对伏见宫明玄说：“呵呵。我，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这个‘请’字就很为难唐馨儿了，佐藤浩居然还指望她能说个‘求’。
伏见宫明玄不惊不喜，衔在嘴角的笑也如平常一样，没什么温度和特别的情绪表露：“馨儿小姐，可以先说说看。”
忽地，唐馨儿低头朝毛毯内的那颗脑袋怒吼：“你再扯我，我就不管了！”抬起头，恢复假笑，“呵呵。你能不能带我们去审讯室啊？”
伏见宫明玄在解斗篷上的铜扣，唐馨儿搓着胳膊等回答，佐藤浩扯着唐馨儿单薄的鹅黄色裙角，提醒她再多说两句好话。
风，是冬日凛凛寒风，空气，弥漫着危险的味道，那味道来自褐绿色斗篷。
伏见宫明玄举着斗篷靠过来，唐馨儿往后躲开，脚下踩了个空，连带着拉她裙角的家伙一起跌滚下了石阶。
惨叫声，沐城话和日语混合的两种痛叫声！
“啊——痛啊，痛啊，好痛啊……哎呦，我的脚，我的屁股……”
“ああ——馨儿小姐，你干什么啊……ああ……你压到我的腿啦，快，快起来……”
唐馨儿不经意望见，石阶上仍举着斗篷的伏见宫明玄脸上挂起了和初雪那天相似的笑，不过她这会儿觉得无论是当日还是此时，那笑都像恶鬼附身一样的恐怖。
“馨儿小姐，怎会想要去审讯室？那不是好玩的地方。”伏见宫明玄收起那尴尬的姿势，在石阶上问道。
然而，唐馨儿想干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一个与沐城军防毫不相干的作战会议，关东局却致电上川少霆前往旁听，柳生真纪在没有请示过宪兵部最高指挥官的前提下，敢擅自带人上饭店五楼拘走苏婉。
这两件事看似关联不大，但促成者为同一人——伏见宫明玄。
两个满身挂彩的家伙，从石阶最下方挣扎着爬起，佐藤浩没忘了正事，去扶唐馨儿的同时，在她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唐馨儿气汹汹地瞪了佐藤浩几眼，由他扶着上台阶，向伏见宫明玄走去，再调整五官，好歹拼了个佐藤浩想要的讨好脸出来。
“呵呵。我们想去看看悠木子小姐，她刚刚被那个讨厌的日本……呃，不是，是被那叫什么柳生的抓进了审讯室。我猜肯定是误会，抓错人了……”
唐馨儿说完，看了看佐藤浩，佐藤浩用目光赞许她表现不错。
伏见宫明玄本就是来扮演救世主的，又怎会拒绝？尚和马场错失第二次英雄救美的机会，他倒还学会了反思，之后决定攻心为上，不再急于求成。
这次费心部署，伏见宫明玄等的便是唐馨儿的请求。当然，他不可能真的放过苏婉。任何一个来路不明的潜入者，他都不可能让其活着离开。
要不是被佐藤浩拽着胳膊，唐馨儿大概又会止步于宪兵大楼门口。俩笨蛋跟在伏见宫明玄身后，上了宪兵部二楼，向审讯室而去。
开门的一瞬，唐馨儿反手死死抓住佐藤浩的手臂，小脸骤起惊骇之色。
她看到阴暗的审讯室内，堆放着各种刑具，铁链、牛筋鞭、烙铁、夹棍等。
全身鞭痕的苏婉被铁链绑在木头横架上，十根手指鲜血淋漓，脸上被划开一道交叉形血口，嘴角在不断涌出暗红色的液体，如注如流，地面的一摊血逐渐扩延。
这幅景象带来的视觉冲击，远远超出了唐馨儿能承受的范围，她抓住佐藤浩的手指根根紧收，眼中的恐惧和心底的震颤前所未有的强烈！
“馨儿小姐，你轻点……”佐藤浩咧着嘴说。
唐馨儿的眼睛像长在苏婉身上一样，她挪不开目光，不是胆儿肥，是因为眼中呆滞糊蒙，脑中混沌不堪。她被吓得无知无识了！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苏婉被带进冷飕飕的审讯室，在一堆刑具的威慑下，没等柳生真纪严刑逼供，她已想好了要亮出底牌。
记者会当天，在宴会厅窥见上川少霆用餐刀暗助马旱成事，苏婉对上川少霆的身份起了疑心，她用信鸽传信给南京联络方，便是想求证自己的猜测。
一个日军大佐，为何会协助抗日武装，破坏关东局精心策划的骗局？苏婉认为上川少霆是内鬼的可能性极大，但却少了实质证据。
而眼下，为求自保，她顾不上其他，只能选择将此猜测当作情报交换，谋取一条生路。
柳生真纪屏退宪兵，亲手关上了审讯室的铁门，转身向苏婉时，她脸上泛起了阴冷的笑意。
苏婉因极度的恐惧用力扭动身体和四肢，缠绑在她身上的铁链发出‘哐铛哐当’的声响，柳生真纪冷冷斜了她一眼，一声不吭走向放刑具的案台。
苏婉看柳生真纪在案台上拿起了牛筋鞭，她可不想遭那罪，忙出声阻止：“柳生科长，我有话说，上川大佐……”
长鞭照面飞来，巨痛裂肤彻骨，苏婉再发不出一声人的喊音，仅余惨嚎。
“上川大佐？你也配？”柳生真纪疯狂挥动手中的牛筋鞭，狠抽在苏婉身上，“你也配？你不过是一个低等贱货……竟敢去接近他，你找死……”
鞭打，夹棍，耳光，狠踢，这样的折磨持续了近一小时，苏婉连惨嚎声也不再发出了。
柳生真纪妒恨的怒火却未消减半分，她拔出腰间的配枪，那一时，伏见宫明玄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有可能是被吓的，也有可能是被掐的，佐藤浩俊脸扭曲怪叫一声，甩开唐馨儿的手：“呀！馨儿小姐，你想掐死我吗？！”
好吧，看来他是被掐的。
唐馨儿终是回了神，第一句话是冲柳生真纪说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柳生真纪勾了下唇角，脸上的不屑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唐小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和这女人共谋？”
唐馨儿看向揉胳膊的佐藤浩：“什么是共谋？”
佐藤浩揉着胳膊，耐心解释：“‘共谋’就是一起干坏事。她的意思是，你和悠木子小姐合伙干坏事。懂了吧？”
唐馨儿点头，又狂摇头，再看向柳生真纪：“我，我不是。苏……悠木子小姐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折磨她？”不可以认作是苏婉，庸医说要一口咬定是悠木子，是日本来的艺伎悠木子。
柳生真纪简直到了忍耐的边缘，况且，她也没必要回答一个与事件没相干的人提出的蠢问题。
若不是看出伏见宫明玄对唐馨儿存有企图，柳生真纪真想在审讯室制造一起借刀杀人案——先借苏婉的手杀了没脑子的眼中钉，再以情报贩子的罪名当场了结苏婉，多完美的一箭双雕！
其实，早在苏婉与武田一郎储藏室外厮混被佐藤浩撞见那日，柳生真纪已经迫使武田一郎说出了苏婉的秘密。她未贸然出手，只是想通过苏婉找出其背后的联络组织，再一网打尽。
怪只怪，苏婉不该一时脑热，去碰柳生真纪的底线！
奈何不了唐馨儿，但对付一个身份作假的潜入者，柳生真纪无所顾忌，更不会心慈手软。
关于苏婉的真实身份，柳生真纪也在第一时间报告给了宪兵部最高指挥官，所以上川少霆根本不用避讳‘苏小姐’这个称谓。
据他所查，苏婉不过是一个靠情报买卖换取金钱享受的情报贩子，另挂了南京特派员的名号，和抗日爱国组织不存在半点关系，甚至有可能扰乱大局。
可这些事唐馨儿又怎么知道？她只知道苏婉是沐城人的事实，再加之看过信鸽上的字条内容，和佐藤浩胡乱一琢磨，苏婉在她心里就变成了和上川少霆同一阵营的爱国分子。
唐馨儿见柳生真纪完全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打算，又在佐藤浩多次的眼神怂恿下，不得已看向伏见宫明玄，略胆怯地说：“悠木子小姐不是你带来饭店的吗？你，你怎么……”
即便是如此残忍血腥的场面，伏见宫明玄脸上仍显露着惯有的淡笑，可那笑不是笑，是用来掩藏他内心所有真实情绪的一张脸谱而已。
就算柳生真纪忘了，伏见宫明玄却清楚记得，慰问团初到天晟饭店那日，唐馨儿第一次见到‘悠木子’，喊出口的名字是‘苏婉’。
“不。馨儿小姐，是这位苏小姐窃取了悠木子的身份。”他的目光掠过皮开肉绽的苏婉，回到唐馨儿脸上，“馨儿小姐，你和苏小姐很熟？”
伏见宫明玄说话的口吻很平淡，可唐馨儿听来总感觉这匹狼在给她挖坑跳，她不敢乱说话，暗暗扯了扯佐藤浩的衣袖。
终于轮到佐藤浩发言，他看起来比唐馨儿镇定不到哪儿去，眼睛光速晃过苏婉：“她，她不是悠木子吗？怎么又，又叫什么苏小姐了？”
唐馨儿配合地点头。
伏见宫明玄瞥见了唐馨儿拉扯佐藤浩的小动作，而他不准备拆穿两人。反正过了今天世上再无苏婉这个人，而唐馨儿的笨有目共睹，不值得列入间谍、特务、反日分子、情报贩子，或任何要靠智商进行秘密活动的组织行列。
至于佐藤浩，在伏见宫明玄长达二十几年的记忆中，他就是个只会看脸、不学无术的庸医。
是的，在对佐藤浩的认知上，上川少霆、唐馨儿、伏见宫明玄三人，奇迹般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