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莫天成还想继续增添火候，一张照片映入眼中，他顿时张口结舌，活生生把未出口的废话吞咽下肚，惊惑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如你看到的。”上川少霆面无表情。
莫天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翻来倒去、看了又看那张三人照，唐敬生夫妻俩中间依偎着的少女，正是医务室内病床上躺着的小丫头。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莫天成不能不激动：“难道？唐小姐就是唐伯父的女儿？难怪那夜现场没有……你为啥不早说？听我一通掰扯，很有意思？”
“我想，那晚之后，她一定以为自己是唐家唯一的活口。”上川少霆的口吻透出不自觉的怜惜。
一阵头脑风暴后，莫天成的脸色可谓相当精彩，义正言辞道：“那你就更应该义不容辞，保护好人了！你忘了？唐伯父至今还昏迷不醒，咱爹生前时常挂念的旧友啊！要不是莫家搬回了月城，爹又……”
上川少霆无情地打断他：“那是你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莫天成暴跳：“嗳，莫少霆！你是想认贼作父，投敌叛国吗？”
上川少霆斜眼冷视强装大义凛然的长兄，懒得再理他。
西沉的斜阳漫过梧桐树枝，数缕细碎金光萦绕青砖小院，沐城的深秋，清冷而又温暖。
上川少霆心底羁绊挣扎，默然转过身，迈着犹豫不决的脚步向屋内走。莫天成了然一笑，跟着进门。
这俩人不知是有意，还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唐馨儿的真实身份——一个秘密为抗日前线制药的爱国人士之女。
总之是胆大过天，无所畏忌！
唐馨儿坐在病床上，垂在被面的两手不安地绞着，眼珠滴溜溜地满屋乱转。
瞅见人进门，她端了端身子，目光锁住上川少霆：“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之间真的有婚……”话没说完，她倏地话锋一转，指着自己，紧张兮兮地问：“我，我也是日本人？”
上川少霆顿住，眉间山川层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莫天成赶紧上来安抚：“不，唐小姐是沐城人。上川大佐也不是……”后面的话，因一记眼神戛然而止。
上川少霆认为保守秘密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而面前的傻子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唐馨儿拍了拍胸口，堪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那，我们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一个沐城人，一个日军军官，非常难以理解的结合！
上川少霆懊恼地看向莫天成，实属无言以对。
莫天成泰然地自圆其说：“那什么……是这样的，上川大佐曾经救过唐小姐的命。”
听了这话，唐馨儿明眸一转，郑重地下了结论：“哦看来，我一定是知恩图报的好人！”
“……”上川少霆拧眉。
“……”莫天成拧眉。
俩兄弟心中同感慨，这不可思议的自夸方式！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唐馨儿可能真的丢了记忆，但没完没了的毛病却始终如一，她一转脸，目光落在穿黑色警服的莫天成身上：“那你又是谁？”
莫天成上前一步，姿态狗腿，声音热情：“沐城警务厅警长，莫天成。唐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莫大哥。”
唐馨儿恍惚间点了点头：“警务厅，警长……嗯，莫大哥，你看起来像个好人。”
莫天成感激地笑了笑：“哈哈。那莫大哥以后就叫你馨儿吧。馨儿，你眼光不错！”
上川少霆万分无语地扫了两人一眼。
谁知，唐馨儿瞬息又皱起眉头，严肃地说：“可是，莫大哥，你不应该为日本人做事，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我好像听谁说过，日本人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是谁说的呢……这，这不重要！反正你为日本人办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言毕，她格外嫌弃地瞪了两眼病床前的两个男人。
“……”莫天成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
“……”上川少霆才刚勾起嘴角，转瞬怒形于色。
浑浑噩噩昏睡三日的人，醒来已完全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唐馨儿继续发言：“还有哦，日本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有，还有什么……我忘了……”
她的思绪紊乱，可潜意识里仍保留着曾经的认知。
莫天成偷偷往门口移脚，深感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上川少霆只能对他哥略显仓促的背影漠然置之，现时这烫手的山芋毫无疑问落到了他头上。可以想象，无休无止的麻烦才刚开始。
并且，他也还处于混乱的状态，看着比他更为混乱的人，语气稍显无奈：“下来，我们回去。”
唐馨儿脑子里一团乱麻，木然地‘哦’一声后，挪了挪脚，小脸立马拧成一团，低呼：“痛……”
上川少霆弯下身，挥手掀开被面：“让我看看。”
唐馨儿任由那双大手托着自己的脚丫，渐渐失神
他的手厚实修长，却没什么温度，右手虎口有道半月形伤痕。伤痕，是的，像他脖颈上的一样。
可他身上为何处处肉眼可见的伤痕？
对了，他是军人，而且是日军军官！
唐馨儿不安地缩了缩身子，再度紧张了起来。
上川少霆察觉到她的异常，不动声色，视线继续翻走在白皙的小腿上。的确未见明显外伤，只是脚裸轻微浮肿，问题应该不大。
他抬眼凝视她：“你在想什么？”
唐馨儿愣愣地回：“没，没什么……”
他靠好近，冷峻面容近在迟尺，呼吸之间一股灼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在她脸上。这感觉，陌生而危险！
上川少霆的手覆在浮肿的脚裸处：“很痛？”
唐馨儿茫然点点头，然后又摇头：“嗯。不，不是的……只有一点点。”
他起身到一旁的立柜中找出药酒，很快回来，动作生硬地为她擦拭。他的手法并不熟练，但固执地认为她的伤不适合那几个酒囊饭袋来处理。女孩的脚裸不宜向外人展露。
唐馨儿感觉到脚上试图轻柔却并不轻柔的按搓，慢慢卸下了心上的防备，想着，这个男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擦完药，上川少霆双臂一伸，把人拦腰入怀，唐馨儿毫不迟疑地圈住他的脖颈。
不觉间，事情好像变得顺理成章！
他的手举枪挥刀，曾为信仰杀过人。她的身子纤弱轻盈，如深秋温软的斜阳。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意外邂逅，措手不及定下一生纠葛，在这风云动荡的年代，理应命途多舛，却又径情直遂。
小院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两人经过饭店大堂，众人纷纷投来见鬼似的惊奇目光，负责值守电梯的男服务生拉好栏栅，立正姿势，面壁而立。
唐馨儿仰起脸，望着男人绷直的下颌，纳闷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上川少霆的视线平行在层层上升的铁栏栅门：“天晟饭店。”
天晟饭店？
没什么印象！
唐馨儿想了想，又问：“我们为什么要住在饭店？我没有家吗？你没有家吗？”
上川少霆无法解释，只好一言不发。
唐馨儿不肯罢休：“你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上川少霆说。唐敬生生死未卜，唐家其他人陨命当夜，他并不想让她在此时知道真相。因那种悲伤会让人痛不欲生。
“不知道？”唐馨儿突地一个翻腾，差点从男人怀中脱离出去，伸手胡乱一抓，刚好攥住军装上的红色领章。
上川少霆横她一眼。她乖乖松手，再次圈住他的脖颈。
五楼走廊，回荡起一段茫无头绪的对话——
唐馨儿：“你真的是我未婚夫吗？怎么会连我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上川少霆：“不一定！”
“不一定？什么意思？那，你见过我爹娘没有？”
“没有。”
“那，我们是私定终身吗？”
“……”
“我怎么会受伤？”
“坠楼。”
“坠楼？为什么？？？”
“……”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
“晚了一步。”
“哦……你一个日本人，为什么会来沐城？你上过战场吗？杀过沐城人吗？还好你的沐城话和我一样好。莫大哥说你救过我，在什么地方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你……”
“闭、嘴！”上川少霆烦躁不已。
杀人？他这‘冷血暴虐’的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但杀害同胞这样的事真没做过，暗地里死在他手上的日军同僚倒是数不清了。
上战场？拜上川昭一教育官的地位所赐，他从陆军士官学校领了个大佐职位，这恐怕也是唯一没上战场历练过的日军大佐了。
被派遣至沐城这样不具重要战略意义的沦陷区，不止因他的非常手段，更因上川昭一对他从未真正信任，即使这二十年他将复仇之心隐藏得很好。
唐馨儿被那股气势震住，安静了长达三秒，又再幽幽地开口：“你的样子好凶。你，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上川少霆哑口无言。
他从未料想到，自己的人生轨迹竟是从多管闲事走偏的。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他宁愿从未去过长宁街，便不会遇见这个从天而降的麻烦。
唐馨儿的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以及今后不知死活的横行霸道，远比想象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的某一天，上川少霆深刻认识到，相对而言，武田一郎更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