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婚夫妻
大概是痛到了极致，武田一郎嚎着嚎着，口齿不清地冒着连串日语。
上川少霆怒气未消，准备给他更深刻的教训。
莫天成巧妙拦住，假装尽职地劝说：“上川大佐，武田少佐也是为您的安危考虑，才做出此等错误举动，还请宽恕少佐阁下的无心之过。”
莫天成的‘善心’只因眼前跪地求饶的人好赖身居少佐，怕惩戒太过，狗急跳墙。
上川少霆瞥了眼莫天成，而后一个厉声的“滚”字丢向了武田一郎。
武田一郎憋得牙根紧咬，满面痛楚地招呼随从，从小院滚了出去。他现在最想去见的人，非柳生真纪莫属！
屋内那对竖起的耳朵，隐约间接收到了断断续续的日语，以及大佐、少佐等称谓，眉头拧得像个结，小脸更困惑了。
望着武田一郎落荒而去的背影，莫天成挑眉感叹：“你说，这蠢东西是怎么想到要来医务室查潜入者的？”
上川少霆仿若没听见他说话，转身朝医务室内走了，他的全部心思都留在了病床上。
听见脚步声，唐馨儿望向门口，看到一身茶绿色军装的男人拨开纱帘走向自己，她满腹疑惑地开口：“你……是谁？”
上川少霆骤停脚步，错愕地凝着唐馨儿，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她醒了，眸子一如之前那般清亮，但望着他的目光中，陌生取代了慌乱！
唐馨儿见来人一直盯着自己，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难道是聋子不成？
她半撑起身，清了清嗓子，音量使劲儿上提：“喂~你是谁？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啊……？”
上川少霆皱眉，回头向刚进门的莫天成递了个眼色，莫天成立刻出门去揪医生。
“上川少霆”他记起的确没有向这傻子提过自己的名字。
原来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
他叫‘上川少霆’？
唐馨儿晶亮的眸子闪了闪，脑中努力转动，回想关于这四个字的一切。可，混沌一片！
对这个名字和名字的主人，她毫无印象。此外，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到底忘了什么呢？
譬如，自己是谁？？？
唐馨儿内心焦灼，问上川少霆：“我是谁？”
上川少霆全然没发现她的异样，随口一答：“唐馨儿。”
“你叫上川少霆？”
“嗯。”
“我叫唐馨儿？”
“……”
“上川少霆，唐馨儿……我姓唐？你姓上？你的名字好奇怪……”
唐馨儿脑子里乱糟糟一团，逻辑变得混乱不堪。
上川少霆睨着她，顿觉这傻子的笨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蓦地，唐馨儿‘哇’一声叫唤，抓住他的手：“我，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接着是一阵嚎啕大哭，但却半颗眼泪也没掉。
上川少霆的目光扫过腕间，停在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上：“你耍什么花样？”
唐馨儿抽抽搭搭，模样无辜：“耍什么花样？你什么意思嘛……”
上川少霆睨着她，猜测真相：这傻子是想假装失忆来蒙混过关？
急促起伏的脚步声，打断了各怀心思的两人。
有着一对长须眉的老头着实倒霉，腿脚慢了些，就被莫天成揪了回来。
上川少霆下颌轻轻一点，听诊器和医用手电齐齐上阵，唐馨儿像垫板上的咸鱼，被那老头颠来倒去地看了又捏，捏了又看。这期间，她紧抓着上川少霆不撒手。
检查完，老头叽里咕噜说了好长一通日语，上川少霆的脸色逐渐暗沉。
唐馨儿显然听不明白，伸着个脑袋，傻模傻样地望着两人。
旁听的莫天成，目光在三人身上飘来飘去，神情好似在盘算什么。
老头的话一说完，医务室陷入可怕的沉寂！
很难确定时间过了多久
上川少霆向老头扔出一句简短的日语，老头如获特赦，赶忙鞠躬致意，拖着老腿从医务室离开了。
唐馨儿猛地甩开上川少霆的手，一脸惶恐不安：“你，你们是日本人？”
这似曾相识的问题，和唐馨儿下意识的疏离，以及军医断然给出‘脑部受到震荡，严重影响记忆’的诊论，这一切叠加起来，令上川少霆极度烦闷！
他横眼瞪向问话的人，未作回答。
唐馨儿向身后挪了挪身子，怯怯地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上川少霆若有所思。
他认为，彼此之间的关系很难界定。
是陌生人？还是父辈旧交？或者说是表面上的敌对仇人？
如果非要寻求一个真实答案，那便是：在短暂的交集中，他与她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牵绊。
理应回话的人深陷沉思，旁观者即将闪亮登场！
目睹完整场荒诞不经的莫天成，干脆利落地开口：“婚约在身！唐小姐忘了？你和上川大佐是未婚夫妻啊”
婚约在身？？？
未婚夫妻？？？
唐馨儿呆若木鸡！
上川少霆瞪目结舌！
当事双方齐唰唰向莫天成投去了始料不及的目光。
莫天成轻咳一声，正了正嗓子：“唐小姐不记得了？上川大佐可是你的未婚夫啊！不会吧，唐小姐连这都忘了？”
不愧深入敌营依旧游刃有余，这郑重其事的姿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的话是凭空捏造。
就连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人，也顿显混乱了！
不记得？唐馨儿再次开动脑筋，好像……真不记得了！
她没头没脑地打量起眼前的未婚夫，目光拂过那身奇丑无比的茶绿色军装，掠过贴着红色五角星的圆盘军帽。
他，身形魁梧，五官硬挺，眉宇之间散发着一股英气，喉间有道浅褐色如珠大小的旧痕，硕实的双臂下半握成拳的手贴于身侧，姿态峻厉，令人望而生畏。
他，长得好看，气宇不凡。可那身军装实在难看得过分！
上川少霆被唐馨儿盯得极不自在，更对莫天成的信口开河百思不得其解。什么婚约在身，虽不至强烈反感，但他也无法坦然接受。
这傻子明显什么都不记得，若真认了这门凭空而来的亲事，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怕会给她招来祸端。
导致这场寂静的元凶，同没有逃过心中的惊涛骇浪。莫天成略微有那么点后悔瞬息做出的决意，三日前他还极力反对把人留在饭店，眼下又想将两个天悬地隔的人绑在一起。
莫天成脑中万千思绪上涌，坠入旧时岁月之中……
二十一年前
莫家祖母不喜长子娶卖唱女子为二房，整日事事刁难，对其尖酸刻薄。终于，二房忍无可忍，找当家祖母据理力争，却演变成了大吵一架，此后两人终年怒目相对。
莫家风波乍起，莫父却又生来性情软弱，诸事求个周全。
二房受尽屈辱，攒够了失望，于亲子莫少霆八岁生辰刚过，就带着孩子悄然离开了莫家。
当侵略者摧毁家园，沐城沦陷，莫天成、莫少霆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竟意外重逢在了救国组织。
也许是漂泊无定的生活，与当前特殊的身份，造就了莫少霆寡言冷漠的性情，他行事狠厉果决，少有人能亲近，更遑论像这几日般对一女子忧心牵肠，寝不安席。
正因如此，莫天成才突发奇想，欲让身在阴暗之下的兄弟感受到一丝明媚，哪怕短暂到稍纵即逝。
他另有深意的目光落在唐馨儿脸上，心中暗忖：眼前这愣头愣脑的丫头，或许就是那一缕直穿某人阴暗之心的暖阳。
唐馨儿陡然一个激灵，隐隐觉得被人暗中算计了！
她晃了晃脑袋，不敢置信地问上川少霆：“我真是你的未婚妻？”
柔软的嗓音把上川少霆拽回现实，他想开口，但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莫天成又再轻咳一声，与上川少霆四目相接，暗示别处说话。
刚踏出医务室，刻意压低却懆急的声音，紧跟着传进莫天成耳中：“你想做什么？”
上川少霆已然沉不住气。
莫天成冲他弟没皮没脸地笑了笑，说：“你先听完我的话，再翻脸也不迟。”
上川少霆强压火气，双手叉腰而立，静等他哥如何巧舌如簧。
莫天成不急不缓，镇定解释：“我这几日顺便也去几处学校查过唐小姐的身份。但如今局势动荡，不少学生瞒着学校，对家里不告而别，纷纷远赴战场浴血报国，失踪的学生不可计数。此外，校方得知是警察找人……你知道，而今的警务厅在百姓眼里，已是和日本人朋比为奸。这一时半刻也难查实唐小姐的身份，目前唐小姐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难道你要将人随意扔上大街，任其自生自灭？”
观察到上川少霆姿态上起了变化，莫天成再接再厉：“要让唐小姐留在天晟饭店，就必须给她一个安全的身份。依你看，在此还有谁可以保护得了她？”
莫天成自认为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措词十分缜密，句句精准拿捏到了上川少霆的软肋。
上川少霆神色复杂，莫天成又再趁热打铁：“你放心，唐小姐的家人如果安在，一定会四处寻人。找不着，就有可能会到警务厅报案，到时再将人送回去，你也能安心。”
上川少霆内心剧烈拉扯，纠结的情绪已无形中束缚住他一贯条理清晰的大脑。
任其自生自灭？绝不允许！
权且善意欺瞒？有违本心！
护唐馨儿周全，是上川少霆唯一明确而肯定的，且毋庸置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