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南潦从御书房出来,难得见这跋扈大长公主肯乖乖在外头等候诏见。他直了背,慢悠悠而去。
恭敬一礼:“大长公主。”
寿安勉为其难一笑,客气回道:“南公公,皇上可有闲暇?”
南潦摆晃拂尘,眉眼丝都藏不住怠慢之意。
“大长公主回罢,陛下今日是不会见您的。”
寿安不悦,还是强忍心头逆反不爽。同他说话的语气又放软了许多:“劳烦南公公,再替本宫问问。”
“大长公主是聪慧之人,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如今因为大长公主事烦心呢,就连皇贵妃都不敢来这给陛下添恼。”
“皇贵妃?”寿安一听如此,心里更乱了,连她这会在皇帝跟前都没落个好脾气来待,可见,皇上是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南潦眼珠子一转,御书房内皇贵妃正同陛下你侬我侬呢,也不知道为何叫他这么说。
“大长公主,早些回去罢。陛下说该收拾收拾干净,不然皇后的面子也过不去呀,您这公主府也不安生。”
寿安心一跳,这话像是提点了什么,她猛地转身,顾不上随从。眼皮子直跳,唇边发颤合不拢嘴,脚步又快又急。
——
郁长鈌前脚刚稳住郁长骕,后脚就被告知洛云杉被俘。他正大光明的从春风苑大门踹门风风火火的入内。
绮然认出了他,唤了他好几声,准备命人拦下他。可又见到楼廊里的易中天,便懂事退下。这几日春风苑闭店整顿,她寻思回房再睡个回笼觉罢。
寿安正准备离去,哪里料到郁长鈌来得这么是时候,她急冲冲来春风苑,是想将这的房契地契先过到易中天名下,虽说不放心此人,可是也没旁的选择,况且也是他来献策,她不能让春风苑同自己有上瓜葛。
秦舒走了,没人给她兜底。这里头的生意都是她生前来打点,她不甚了解,而易中天是她身侧之人,小算小懂经商,等着风头过了再寻思过回来。还有一些要紧名册,和关键的账本都得销毁。
能拿捏朝廷官员及命妇的东西,她得加以看护。如今时机不对,来日还能用得上。等之韫归来,她还能利用利益为之韫谋路。
她这般的异想天开,心乱坏事,殊不知早已落入易中天圈套。
郁长鈌直奔目的,他有些气。居然蹭着他离京利用他的洛儿。
“她人呢?给我交出来!”
戏还得演到位,易中天也不同他客套,直言:“中郎将所说何人?”
“不必跟我兜圈子,洛儿呢?”
易中天从来都淡然然的面容,听他这么一唤,拧起来眉头。
“在下不晓得!”
“别给我装蒜,把人交出来!你也不想我砸烂这春风苑。”
他眉间舒缓,不咸不淡的说着:“您是朝廷命官,要依法而行,就不要说这多余的话来吓唬在下。您说的人可是洛娘?”
郁长鈌不语,关注到他眼珠侧瞟了一眼。
他余光扫了对面紧闭的房门。
“洛娘失踪了那么久,在下也托了官府寻找至今都未有下落。您今日来此怕是糊涂了?您要是心急,也不该来这里头,这还大白天的,在下也不好叫姑娘起来伺候您不是!”易中天脸上挂着笑意。
郁长鈌了然,但是他有些担心。为了让他在人面前取得信任,就得利用他的洛儿来做替罪羔羊。
最好真的是曦儿表妹想的法子,不然他可不给那皇帝表妹夫面子了!
紧咬后牙槽,料他们也不能真伤了洛儿分毫,郁长鈌只好负气离去。
寿安从内走出,这郁家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处处坏她好事,不就是死了个儿子,处处要和她针对,她只有一个儿子,此刻却还在受牢狱之苦。
“给我把那个洛云杉千刀万剐,丢去乱葬岗喂野狼!”狠狠的怒意,都是这个洛云杉!让她陷入如此困境。
为了给她那个没有用的妹妹报仇,连对她百般呵护师父都下得了手!郁家也为了荣华富贵,送一个八根字都打不着的外甥女,费心让一个小商女入宫!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些男人不都是算计着,凭什么她如今如此受罪!
这郁长鈌装什么情种,一个洛云杉青楼贱浪把他给迷了,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劲的浪子!
——
安然去了,师父也去了,她所视为至亲之人都不在了,她一直将自己佯装得坚强,无坚不摧。可这一刻她忍不住眼泪落下。
她伸手抹掉,咽下苦水。就是眼泪掉着在猛烈,她也要把没有用的泪水都擦干净。
她不惧死,只是心里好像多了什么。
让她有了留在世上的念想,她没有心思顾虑这事发的怪异之处。她想不到和师父亲密无间的易先生为何要杀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们缠绵悱恻之事就没有留下一丝情念?
世间男子都是如此薄情?
她正抹泪,固执在心里命自己不许在落泪。
易中天走来,密室虽不见光明,可也算干净整洁,自然比不得闺中热乎,四面铜墙铁壁。
他并未命人将她手脚束缚,还是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吃喝自然不敢马虎。
指不定将来可就是大将军府的贵夫人了,她这命数是比她妹妹要好的。
“药方还在身上罢?出去后你可以去问问,也可托你那小情郎问问宫里头的太医。”
洛云杉起身,正面对着他:“药方不假,我清楚!可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又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易中天手里握着一物,是宫里头送出来的,事后还得还回去。想想也是件麻烦事。
“嫁祸给你也是为了万全之策,杀你师父也是在所不惜。她能被我毒杀,我也吃惊。”易中天动容,是又一丝悲伤,但很快就收了起来。
那样狠辣的女人,不配他为她而感到伤心。
“足见她对你是足够信赖的!”
“你错了,是我费尽心机,能屈能伸才得她宠信。你七岁就跟她,还是没能真正见识过她真正一面罢。”淡然的目光里,有添了几缕悲切和怨恨。
洛云杉不语,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要同她说一些露骨的话。
“我侍奉她最久,她的身体我再熟悉不过,她喜好什么姿态什么样的抚慰我都了解。可你知道有多叫人作呕吗?我不在意她的身子被多少人拥有,可我不能容忍她以训狗的方式让我屈服、遵从!”
往日卑微种种的画面,一再穿梭在他脑海之中。
她拿着辫子以驯服为目的,命他做着恶心的姿态,说着露骨羞辱的话。将男子所有的自尊心磨灭,她若是要个没有生气傀儡也就罢了,可她要一个完全懂得讨好谄媚她,尽如她意的生物。
他没有资格反抗,他生得如女子一般貌美,生母也是青楼女子,他也是生在青楼长在青楼,被轮番贱卖为奴仆,可秦舒娘看他实在貌美,偏爱他。将他养得极好。
谁知她是要将他养成她身边最得心的狗!
他是男人!养得一生柔气!他心里不服,见后院那些搔首弄姿的男人就觉得恶心。可是他也逃不出那栋楼宇。
直到有一日,楼里来了一个贵客。出手极为阔错,大晋还是不多见有好男风又极为俊美男子,虽说也有这癖好之人,但是大多生得残貌。
他出于好奇一会,也就是从那次开始,他终于有翻身的机会了…
想到这,易中天再而再道:“你知道青楼的女子都如何被驯服的吗?你又知道你师父是如何调教的我吗?”
他将手中的画轴举起,单手一抖,掀开半幅画作垂地三尺有余。
“你一定不知,春风苑十二花魁都是怎么来的罢?她们姿色是上等,各有厉害的手段,你以为都是如何轻车熟路?你师父是待你同旁人不同,可你细细瞧瞧!那些姿色不如人,身段可见一般的女子,她又是如何加以利用!”他越说越加气愤,这是他这么年来第一次的怒火,是在她死后,他才敢发作!
没有人想象得到,那样违逆人权得驯服,将所有的尊严击碎,再心底最深处留下的伤痕,是永生都难磨灭伤痛!
那是他有用半生所有心里来掩盖住的东西,是张口都难言说的耻辱。
洛云杉瞪着双眼,逼自己将画上的内容清清楚楚的看尽。画似在动,里头所有的人物都在动!
墨笔勾勒得极为生动,这不是一副妙趣生图,是亦真亦假,假亦真!
是她从前心头所以疑惑的答案,她告诉自己不可信。可是这个答案却显得那么真实和肯定。
她还是嘴硬:“不过是…”可最后却开不了口。因实在醒目,因正中从前所有的怀疑。
“这些背地里的买卖,你知可以付多少次你妹妹服用的名贵药材吗?只要你师父愿意,她会一直养着你妹妹,半死不残的养着,你离了春风苑,为几两碎银奔波温饱,你妹妹早已被你师父坑害的身体,没有这药方托着,你觉得能活几时?”
他没有情面,他要将秦舒娘这个披着人皮的恶狼极丑面目彻底揭下。
“你知你师父为什么偏爱你吗?因为你的模样有几分同她心底之人相似,她说过就连这性子也有几分像那人年轻时候的样子,可惜你是个硬骨头,心思太直呦,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她废了那么多心思培养你,杀你她也觉得可惜,可是她还是要杀你!因为你废了,她毒发前,还念叨着,她一定要亲手杀你!”
“不可能!她不会!”
她的信念彻底崩塌,秦舒娘疑心是重,不算太信任自己,可是她绝对不会想杀自己的。
易中天直发笑,笑得狰狞,笑她愚不可及,可同时又好羡慕她,她能身处漩涡中,却能依旧如此干净透彻。
“她不会?她也要不得不会!你能干干净净的待在春风苑,是她给你的纵容,可你一直不得她所用,她浪费那么多心思,不杀你泄愤怎行?”
秦舒娘是什么人?她待你好时是真的千般的好,可是她发起病之时也是真的又狠又恶心,在他的尊严上来回试探,一点点的触碰最底线,直到彻底没了底线。
她不满足的,她像似彻底开了发疯的口子,关起门来的里头,她变得不人不鬼,而他如蝼蚁牲畜被玩弄被修理。
仅几次暧昧欢好,他居然都对她升起了谢意,这是最叫人恐惧之处!
杀她的时候,他心软了,只要他在迟疑一刻钟,他的噩梦就会更加惨烈!他那被奴役惯的心神动不动的就会跑出来,将正真的他一点一点吃尽,只要一时不留神就会被吞灭。
他一个男人都得了病,那些女子呢?不是麻木,是她们会生出自愿被奴役、被凌辱的心神,还会觉得这是一种欲仙欲死的欢愉感。
她们会渴求,会疯狂需求!
她们都疯了,偶尔几次恢复的正常,也无法能让她们真正被救赎!因她们无力摆脱,哪怕有几个苟延残喘清醒的隐忍,也是一种惩罚!一种无辜的惩罚!
洛云杉从他眼里看到满满的恨意,他一改往日足见他对师父的恨意有多么的浓烈。
她不能够理解,正如他所说,她是众多之中被偏爱的那一个!可她并不能为自己这样独有的偏爱感到一丝温暖。
他今日,向她展示这世道最恶心残酷的一面,她宁可不知道!因为是真受着偏爱!她恨不得可又敬重不得!
她确信了,确信她真的那样对阿柔!
她多了恨意,可是见到画上的女子!她知晓她是多偏爱自己,该有谢意!
可是!
她双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忍不住眼泪落下。
指甲嵌入手背,这点刺痛真的不足够缓解她此刻的痛苦。
虽有太多事,他不忍心向她揭露,可是他也终于喘息一口大气,他慢慢恢复了平静,双手卷着画轴,必须要将此物收好送还回宫。
“你可以杀我为你师父报仇。”
洛云杉咬破了嘴唇,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双手擦去眼泪。
她眼眶红肿,思绪虽乱,但是她明白他今日为何要像自己说出这些残酷真相。
于私她该杀他为师父报仇,可于公,她不能!他的话,她信得过,因为画上角落有一方印章。
郁氏令沨
是长鈌的大哥郁长骕,由此才学作画,有机会所见惨状。当然只能是他了!
他没有死,果然没有死!
“我不会杀你!”